《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苏鸩

26、（二十六）

　　（二十六）
　　玄黎从未见过睁开眼睛的应龙，此时那双眼睛冰蓝透彻，雪色鳞甲银光粼粼，映在眼底的烛龙也变得光彩夺目。
　　应龙身躯强壮，龙翼巨大，与之相比，玄黎觉得自己确实荏弱不堪，他甚至抵挡不住相柳自爆内丹的那一击。
　　润玉只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他背后双翼受到冲击，已断了不少鳍刃，大片鳞甲掀起，鲜血淋淋，但他却毫不在意，只盯着那五根封印石柱。
　　果不其然，相柳在石台上自爆内丹，不仅要与他们同归于尽，还要毁去神魔封印，与六界同归于尽！
　　几声崩裂之声响起，石柱上金色符篆忽隐忽现，但光芒却越来越弱。这时龙身的润玉又回头看了一眼玄黎，欲言又止，最终振翅飞起，在空中光芒大作。
　　玄黎被那光芒刺得睁不开眼，只隐约看到巨大的应龙腾空而起，背后阳光洒下如玉鳞飞舞，口中衔花，长瓣千层，慈光万丈。
　　万象在旁，莲化三千。
　　却一往无前，冲向石台。
　　玄黎忽然就明白他要做什么，刚一张开口就受到巨大灵力的冲击，他急不可耐的想要冲进去，那灵力却又强横无比，虽并不伤害他，但自有不容置疑的威仪，根本容不得他靠近。玄黎心中一慌，刚要大喊，就失去了意识。
　　大概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有一瞬，玄黎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人身，正呆呆的站在石台上，一只微凉的手拉住他的手，带着他飞向归墟出口。
　　他恍恍惚惚的看见润玉全身散发着白光，有点点星芒从身上流泻，忽然就泪如雨下。
　　再次落地时，他们站在一座冰川浮岛上，这座新出现的岛就在原本百幻浮洲的位置，通体玄冰，无一草一木，在阳光下光彩熠熠，盖住整个归墟入口。
　　玄黎瞥见远处正在逐渐化作冰川的龙尾，终于哭出声。
　　“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能不能不要走……”
　　润玉在四散的星芒中微笑，抬头望着天边。
　　“你看这云起云落，云聚云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他伸出手，似乎想如初见时那样摸摸玄黎的头，却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前路遥遥，望君珍重。”

　　天界清元纪七千六百三十一年。
　　润玉耗尽毕生修为，以上清天圣物优钵罗华修复神魔封印，真身化作冰川浮岛，镇压归墟入口。上古神魔不得出世，世间渐复清平。
　　天帝陨落东海，六界同悲。

　　上元仙子颁天帝遗诏，稳定局势。储君玄黎返回天界后，先于省经阁闭关三月，又于藏宝阁闭关两月，出关后自请渡上神劫。
　　上神雷劫非同小可，苍暝仙君以幼年龙身渡上神劫实为有史以来第一人，彼时六界瞩目，各有打算，天降紫极劫雷九万道，玄黎以龙身应劫，历八万九千雷劫后几成焦土，最后一道劫雷落下，众人只当储君必死，天界后继无人，却见应龙自焦土腾飞，双翼舒展，遮天蔽日，与最后一道劫雷同归虚无。
　　玄黎渡劫成功，晋升上神，已有登帝的仙阶，却手捧一个焦黑锦囊，呆立无语。
　　同年魔界泰城王私自屯兵忘川河岸，欲攻南天门而夺天界，云端之上玄黎以毕方弓一箭取其首级，现出真身划分阴阳两界。
　　烛龙身长千里，风雨是谒，火海血狱腐骨蚀魂，幽冥结界触之即死。此战六界哗然，再无人质疑新君战力。
　　三年后，新帝继位，改清元纪为清平纪，先以雷霆手段镇压反对之人，又施仁政广布甘霖。恩威并施，手段了得，一时间天界再无异声。
　　新帝仍居于璇玑宫，只另建寝殿，名为丹陵水阁，一应起居仍与先帝时无异。

　　天界清平纪一百三十年，太湖君白念持先帝遗旨，自请渡上神劫，晋封水神，掌管各界水族与人间水脉。
　　同年东海鲛人族长青隅晋升正仙，统辖四海水族。
　　二人为天界重臣，收拢六界君权，助天道稳固，四海升平。
　　天帝玄黎身上应龙血脉逐渐淡去，身形容貌大改，此时先天帝留存于世之物，仅存人鱼泪。上元仙子见之请辞，返回玄洲仙境清修，再未出世。
　　玄灵斗姆元君于洞彻华池登莲而去，只言功德圆满，当返上清天。
　　至此，天界作为六界之首，正式步入新纪元，少有人再提及先天帝。

　　又一千年后。
　　丹陵水阁内传来阵阵水声，两名仙侍守在门口，神色淡然，目不斜视，都已听惯了这声响，只怕又是天帝变回了真身。
　　说起这丹陵水阁，还有一段往事，千年前天帝登基，既未入主璇玑宫，也未另辟宫殿，而是将先帝寝宫命名为紫宸殿，内里陈设不变，一如先帝生前。又修建丹陵水阁于璇玑宫一隅，比邻而居。
　　作为天帝寝殿，丹陵水阁实在有些偏僻，也不合仪制，但这些跟丹陵水阁的内部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整个天界大约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丹陵水阁内部并不是常规的寝殿，既无檀木梁，也无玉璧灯，阔床罗帐、软塌香枕、瑶花琼枝，更是想都不必想，通通没有。偌大个丹陵水阁，只凿了一方颇大的水池，周围有些随意放置的山石布景，只穹顶之上镶嵌玉石明珠，宛若星辰。
　　而天帝所谓的就寝，也不过是变回龙身，把真身缩小到水池能容纳的尺寸，蜷在池底，或小憩，或仰望穹顶。当然他也经常会悄悄跑去紫宸殿睡，虽然不合规矩，但他是天帝，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偶尔遇到魇兽，免不了就要大闹一场。
　　今夜便是和魇兽遇个正着，双方互不相让，可玄黎也不能真拿魇兽怎样，只得回到丹陵水阁生闷气。
　　玄黎表面上虽不喜魇兽，却也知道，这千年来若不是还有魇兽不惧天威，多次冲撞他、惹他生气，只怕他早就支撑不住发了疯。初登帝位时，偌大个天界他叫得出名字的没几个，深交之人更是一个也没有，虽有上元仙子辅佐政务，但他也知邝露不过是感念先帝，与他并无多少交情。后来他形貌大改，上元仙子也功成身退，身边除魇兽外再无其他。
　　此时玄黎头枕在池边的山石上，赤黑夹杂的鬃髯随水波荡漾，昏昏欲睡的眼睛望着岸边齐宝阁上放置的墨羽闇晶盒，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盒子被重重封印包裹，一看便知是天界重宝，半透明的晶盒隐约能看到里面放着一片月牙形的龙鳞，只是早已粉碎，被细心拼接，又有大量灵力滋养，才得以不化作飞灰。
　　睡意渐浓，这位上古至今最年轻的天帝终于是忍不住睡了过去，只是在睡着的那一瞬，他突然想起自己便是掌管昼夜阴阳的烛龙，可不寝不息，怎会说谁就睡了？
　　等到再次恢复意识，眼前华光乍现，又渐渐和缓，作明媚春光，皆是山温水暖。所见之处俱是生机无限，有清风徐来，亦有水波不兴，有鸟啼虫鸣，亦有繁花似锦。
　　玄黎心中暗惊，此处应是太虚幻境，只是他身为六界至尊，又有谁能将他的元神摄入其中？
　　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玄黎心如擂鼓，下意识便加快步伐，终于在一座青山脚下，草亭之中，看到一个人影。
　　他只觉呼吸都忘却，瞬间就有热意涌出眼眶。
　　那人背对着他，穿青衣长袍，广袖舒展，袖口衣摆皆有银丝刺绣，镶嵌月长石片。他站在桌旁，正在摆一盘棋局，见玄黎来了，却踌躇不前，转身道：“你既来了，怎么不过来？”
　　玄黎疾走两步，忽又停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我的样子变了，你还认得出我吗？”
　　那人笑道：“我身死神灭，应龙血脉本就会逐渐消散，此时的你，才是烛龙真正的模样。”
　　玄黎急道：“可是我并不想变成这样！我宁愿还是以前的样子！”
　　那人看着他道：“你在我眼中，从未变过。”
　　玄黎闻言只觉心中有什么坚持很久的东西，突然就崩塌了。
　　“润玉，你那时……为何要选择离开？是因为我执着于追求逆转生死之法吗？”
　　山风拂面，玄黎却觉得如钢刀刮骨，像是在等待一个宣判，是不是因为对他失望，那个人才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
　　不知等了多久，或一瞬，或一世，那人笑道：“怎么不叫我寒璋了？我还专门以此面貌来见你。”
　　玄黎有一丝难堪，垂头丧气道：“寒璋也好，润玉也好，不都是你吗？”
　　那人又道：“你既然不再执着于谁是寒璋谁是润玉，又为何要执着于逆转生死之事呢？”
　　玄黎这才真正抬起头来仔细看着他，这个人还是记忆中那般容貌，如草之兰，如玉之瑾，仍是冰霜容姿，却有初阳将至之意。
　　他看起来像是先天帝润玉，又像是人间国师寒璋，又或者是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但这个人也是他。
　　润玉将棋盘复原，对玄黎道：“昔日在曜山我曾答应与你下棋，只是后来始终未能成行。今日便让我看看这千年来你的棋艺进步如何吧。”
　　玄黎举着棋子，呆呆的看着他，全无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天帝模样，他像是又回到了曾经懵懂无知的幼年。
　　润玉见他模样，只觉有趣：“你怎么了？莫非做了一千年的天帝，还没学会下棋吗？”
　　玄黎喃喃道：“我只是怕这一局下完，梦便要醒了，还是慢些落子才好。”
　　润玉看了他一眼，道：“这并非梦境。你曾答应我凛立山巅、照见众生，你做到了，所以我也来兑现对你的承诺。”
　　玄黎奇道：“什么承诺？”
　　润玉道：“你去东海之前，我曾答应你，让你见寒璋一面。”
　　玄黎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时我年幼无知，只觉寒璋对我很好，你却很严厉，却不知你们本就是同一人，只是寒璋身为凡人，无力管教我罢了。”
　　润玉只笑而不语。
　　玄黎又道：“可是这一千年来，我仍是很想念你，有时甚至会想得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说这不是梦境，可你又在哪里？”
　　润玉将手中棋子落于棋盘外：“我已不在棋局中了。”
　　玄黎一惊：“你是说……？”
　　润玉道：“那日在归墟之底，我从你身上看到很多过去，忽然就明白我的道在哪里。”
　　玄黎沉默半晌，红了眼眶，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优钵罗华万劫春。所以你舍身证道，却什么也没跟我说？”
　　润玉点点头：“你之道，非我能说。”
　　棋盘变幻，如星辰运转，即使落子再慢，也有终了之时。
　　山风依旧和缓，润玉放下棋子，起身道：“此间事了，仍需一别。”
　　玄黎忙道：“玄灵斗姆元君回归上清天，此后九重天再无渡世神君，也无人开坛讲法，你可会下界来渡化众仙？”
　　润玉笑了笑，却未回答。
　　“就此别过。”
　　太虚幻境化作梦幻泡影，天帝玄黎醒时只觉大梦三生。

　　（2018/12/21 完）

　　“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金庸《神雕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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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写这篇文，最初是想写点让人觉得爽的东西，大概就是无关爱情的有人帮润玉化解损失一半寿命的死劫。期间甚至还可以来点水仙，满足一下恶趣味，只可惜写到中途越想越觉得不对，如果真按照润玉的性格来写，很多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所以我推翻原本的大纲，把后面的情节改得面目全非，但所幸逻辑还能勉强圆上。
　　从最开始在追这个文的朋友肯定都能看出来，有很多设定到了后期都是作废的，比如说润玉用精血复活烛龙，让他们血脉相连这个设定，又比如说玄黎的颌下珠，这个原本也是给润玉准备的，甚至有必要的话，还能把烛龙宰了给润玉炖汤喝，但是润玉真的能容忍这种事吗？不能吧？
　　所以很多支线和细节设定就只能作废了，像钟山无启之东，这里原本是个小副本，像曜山丹陵水阁，这里本来是洗澡按摩充满粉红泡泡的地方，还有轩辕族、鲛人族长青隅等等。
　　最后润玉走向舍身证道、飞升上清天结局，应该是比较合理的，但怎么证道也是一个过程。至于玄黎，嗯……他也挺惨的，因为作者偏心偏到太平洋，根本不拿他当第二主角看，我补个小剧场吧。

　　玄黎：生离死别，表白被拒，求而不得，全程废柴。我还是你的宝宝吗？
　　作者：你清醒一点！你只是个跑剧情的NPC、证道的工具，润玉才是麻麻的白月光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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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还会有几个番外，不定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