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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九天之上,云雾缭绕。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死一般寂静。下跪之人战战兢兢,本是一身天青色单罗纱上衣系蓝色涡纹角带,纱袍曳地再是仙风道骨不过,却伏跪殿前,万不敢多说一个字。

      怕是等了万年之久,才听那珠帘之后一个清柔和煦却又冰冷深沉的声音道:“司命星君,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玉阶之下,司命星君咬牙道:“事关天道轮回,小仙岂敢有半句虚言?小仙受修为所限,推演结果或有略微偏差,但帝星式微后的六界浩劫绝不会有错!”

      司命星君已有些激动,浑然不觉“帝星式微”四字自他口中说出,是何等动摇天穹之事。他又道:“六界四海之内,绝无可能同时存在两位真龙,陛下若想瞒天过海,迫使天道顺应规则,诞出第二条九天真龙,便唯有此法可行!”

      又是一阵寂静。

      此时司命星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不由得汗流接踵,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帘后步出一人,着冕服,戴旒冠,身上似有银光粼粼。虽未见得有刻意威压,司命星君却是万万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的。

      似是叹了口气,玉阶之上的天帝道:“罢了。因既由我而起,果当由我来偿。你且起来吧。”

      司命星君这才舒了一口气,虽站起身来,却仍不敢直视天帝,只隐约得见垂于冕服之侧的手中并未握剑,只有苍白的皮肤衬着冕服上冰冷的珍宝刺绣,全无半分暖意。心道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才刚这样想,又听天帝道:“司命星君,你可还记得缘机仙子?”

      司命星君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没这么简单,这一位的手段,从来都是半点含糊不得。他忙道:“回陛下,自然是记得的。”

      天帝道:“缘机仙子作为你的前任,司掌命盘推演数万年,本是尽忠职守颇有功劳。但本座不喜话多之人,你明白吗?”

      司命星君忙道:“小仙定当严守此事,今日出殿后小仙便即刻回洞府闭关,对此事再做推演,以求精准无误,若无陛下宣召,绝不出关!”

      天帝道:“难得星君有此决心,既如此,你到也不必再回洞府,且随本座前往北狱冰川,待本座将真身封印,你便在冰川之下闭关,替本座镇守真身,本座一日不回,你便一日不得离开北狱。”

      司命星君跪拜行礼道:“……臣遵旨。”

      (一)

      天边黑云涌动,风雨欲来。

      郁城近郊不出三十里处的石隆镇内一片死寂,偌大镇子竟无一盏灯火,阴冷的夜风呼啸而来,有门店外的幡子随风拉扯,更显得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阴森诡异。

      忽的一队披甲持枪的军士不知从何处冲上青石街,这些人皆满身浴血,在这空无一人的镇上竟似在边关战场中一般,仿佛已是厮杀数日,个个疲惫不堪,却又不敢有丝毫懈怠。

      军士们将一人护在中间,全神戒备,如临大敌。此时青石街上的风声已经越来越奇怪,甚至隐约能听到风中有女子婴儿的惨叫哭嚎声,外围的士兵更是攥紧了手中刀枪,只因他们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怕是也跟他们避入石隆镇之前遇到的差不多。

      那东西,终究还是追来了!

      “啊——!”

      一声惨叫如利刀割破夜空,众军士循声望去,却不见惨叫之人,只隐约见得数十丈之处有个人影被什么东西拖进黑暗之中!

      不过转瞬,那人就被拖走数十丈距离,却又见不到逞凶者,这哪里还是凡人能做到的事?这队人本已是惊弓之鸟,不少人都想起路上被拖走的袍泽,均是这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而这非人的东西谁也奈何不得,就像被搁置的储粮,那东西想来索取几个便来索取几个。不过须臾功夫,就有人快要崩溃,队伍之中甚至已有人隐约发出非哭非笑的怪异声音。

      “都给我振作一点!”被护在中间的那人高声道,“最多三十里,我们就能到郁城!郁城是南国重郡,又有国师坐镇,只要我们进了城,那东西就奈何我们不得!难道就因为胆怯,你们就要死在家门口吗!”

      这人被护在中间,本是一身锦袍,却染满尘土血污,狼狈不堪,但又自有上位者的威仪和手段。此话一落,确有安抚人心之效,渐渐这队军士又恢复了原本的戒备,开始缓慢前行。

      时不时仍有士兵被看不清形貌的东西拖入黑暗,但总算不再有人崩溃失常。毕竟被那东西捉去固然是死,博一把却有万分之一的生路。

      此时忽有一人高呼道:“快看!那里有灯光!有人!”

      这话一出,众人仿佛有了目标和希望,齐齐向那有灯火的地方望去。

      那是间茶铺,不过小半条街的距离,铺门大敞,确实有昏黄的灯光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门内隐约有个人影坐在桌旁,在阴冷的街巷里看起来既温暖又诡异。

      锦袍人沉声道:“切勿分心!此镇空无一人,又有那怪物蛰伏暗处,唯独这里灯火依旧,事出反常必有妖。”

      转头又对身边最近的一个副将打扮的中年男子道:“徐副将,劳烦你带人去探探,若是平常百姓自然好,若是那怪物,切记小心谨慎,早做撤退。”

      徐副将得令后,点了三名亲兵,提剑便往茶铺走去。

      那铺子不过普通铺子,便是石隆镇这种地方,这类茶铺也少说有十七八个。周围街巷黑得难见星光,唯独这里点了几盏烛火,照得铺内人影憧憧。徐副将本是军旅之人,自有几分胆色血性,这一路恐怖、匪夷所思的事也见了不少,早就知道惧怕根本毫无用处,便是遇到再凶残的怪物,迎头搏命总有些微活路。只是踏入茶铺,他也没想到见到的会是此番光景。

      徐副将此人,就算见到内里有十个八个吃人的怪物,也不过提剑便杀的性子,只是里面什么都没有,桌椅皆摆放整齐,只有一人背对门口,正悠然自得的泡着茶,若非刚才还有被怪物拖走士兵的惨叫,简直让人以为这里便是再寻常不过的坊间茶舍。

      那人背向门口,空门大开,却似毫不在意,一袭淡青长袍,隐有银丝刺绣,嵌细密月长石片,映射了烛火,更像是有龙鳞的光泽,只这件衣服,便绝非凡品,然而此人却浑不在意,任由衣袍拖曳在石板地面上。

      看此人穿着华贵,却不戴冠,做隐士装扮,虽在悠然饮茶,却掩盖不住身上久居上位的气度,徐副将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起一人,忙道:“阁下是……”

      那人似是笑了一声,又似没笑,道:“徐副将,五年前观星台匆匆一别,怕是不记得本座了。”

      徐副将闻言忙抱剑行礼道:“果然是国师大人!请恕末将眼拙,竟未认出大人,此番有国师大人援手,我等终是有救了!”

      国师并未接话,只道:“信阳侯何在?”

      徐副将忙道:“末将这就去请侯爷前来。”

      说罢转身出门,尚未走得几步,方才那被护在人群中间的锦袍人已是来了,他在路上似已整理过仪容,虽仍是那身染过尘土血污的锦袍,但好歹已不至于先前那么狼狈。信阳侯走进茶铺,向国师行礼道:“乐逸见过国师大人。”

      直到此时,这位国师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饶是信阳侯出身贵胄,也觉得这一眼扫过,身上似有寒霜覆体。所幸国师也未为难他,道:“信阳侯不必多礼,请坐吧。”

      信阳侯谢过落座,尚在思考怎样对答,他此番逃也似的从封地赶来郁城,而郁城再过百里便是京城,此时他是留在郁城,还是无诏入京,又有何种理由说法,是避祸还是对京城图谋不轨,都是一字错、杀身祸的事。

      好在国师也不催他,只慢条斯理的调整炉火,量茶取杯。信阳侯看着他广袖舒展,姿态优雅,动作行云流水,便是天上的云卷云舒,也没这般好看,若非观茶色闻茶香,不过是普通的市井茶叶,他都要怀疑这是什么仙界品种,才配得上这泡茶的手法。

      国师道:“夜深露重,信阳侯且饮一杯吧。”

      信阳侯道了谢,接过茶杯,虽是寻常茶叶,但在这深夜之中,又经历骇人怪物之后,确实没什么比一杯热茶更能让人心安。

      国师又道:“侯爷可想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若再犹豫,待那钩蛇追来,本座也未必能护得侯爷周全。”

      信阳侯闻言一惊,忙道:“国师知道那是何种怪物?此妖物在信阳一带兴风作乱,几番抓捕均是徒劳无功,此次更是一路追捕我到郁城,而我倾尽手下兵力,也奈何它不得!”

      国师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道:“此物名为钩蛇,身长二十丈,尾有毒钩,触之则亡,擅长以尾钩捕食,嗜妇人婴儿。”说罢又看了看所剩不多的军士道:“看来食人应当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信阳侯脸色铁青,道:“不知国师大人可有办法降伏此物?”

      国师道:“不能。本座不过凡人,岂能轻易降伏妖物。不过要护送侯爷入城,却是可以的。只是不知侯爷来郁城的名头可想好了?郁城距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圣人问起,本座才好回复。”

      信阳侯略作沉吟,道:“本侯自封地被那妖物追赶数百里,一路上虽想尽办法周旋,奈何凡人的力量与妖物相差太大,终是一路仓皇而逃。前往郁城是盼望能得国师庇护,若能收服妖物,救我于水火,也算是能造福一方百姓了。”

      国师笑道:“侯爷身为宗室,本座自当护你周全。只是侯爷若不说清楚在信阳郡内,钟山之下,无启之东,扶舟湖底,到底招惹了什么,又拿走了什么,本座便是能护得侯爷一时,也保不了侯爷一世。”

      信阳侯闻言脸色大变,一时间各种神色都在脸上走了一遍,最后咬牙道:“本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

      话未说完,突然一道罡风袭来!如利刃划过铁板,尖锐刺耳,又夹杂了妇人婴孩的尖啸,只往信阳侯而去!

      此时徐副将等人虽在茶铺外围守护,然此刻怪物却露出了一截真身,竟是一条粗如人腰的蛇尾,尖端有蓝光盈盈的剧毒倒钩,裹着精钢鳞甲,穿过军士们的刀枪阵型,竟如入无人之境。信阳侯大惊失色,已是全然不顾身边的国师,慌忙拔刀抵抗,然而钩蛇之尾又岂是凡人能躲得过去的?连信阳侯自己,怕也是只能心中默念一句“吾命休矣”。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一只皓白修长的手扣住那条钢甲蛇尾,这钩蛇本是雷霆万钧的攻势就如同被冻住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

      这钳住蛇尾之人正是国师,此时他瞥了一眼翻到在地上的茶具桌椅,终是慢慢站起来,抬腕一挥,那钩蛇仿佛被抖散脊骨,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啸,分明是无坚不摧的钩蛇之尾,却偏偏无法从凡人的手中挣脱。远处突然一阵腥风传来,伴随着血肉腐烂的恶臭,黑夜之中一个硕大可怖、长满倒刺的蛇头,长着血盆大口弹射过来,似要一口将国师吞下。

      “大人当心!”信阳侯刚喊出这句话,只见国师衣袍翩飞,直冲那蛇头而去,镶嵌月长石片的淡青长袍与白色绢丝衣摆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亮色,快得让人看不清,只觉得“惊鸿游龙”四字也不过如此。

      众人尚未及看清,只听钩蛇发出恍如人声的悲鸣,硕大的蛇头与蛇身跌落在地,方才跃出的国师此时正一脚踩在钩蛇七寸之处,一手仍牢牢抓住钩蛇之尾,约莫两人合抱粗细的蛇身仍在兀自扭动,妄想作徒劳挣扎。

      信阳侯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须知这钩蛇一路追来,已是不知吞噬了多少人命,他们一行本是由信阳驻地骁骑将军丁承,率五百精兵捕杀祸害乡邻的妖物,谁知反被追逃至郁城城外,丁将军更是葬身蛇腹,只余徐副将整合残存兵马,一路护送信阳侯这位皇亲国戚,务求将这位侯爷安稳送到城内。这一路上怪物钩蛇可说是莫捉老鼠一般,将他们一行人逐个吞吃,而他们却毫无还手之力!如今看到这可怕的怪物竟被一介凡人轻易制住,除了震惊,也只余对国师的又敬又畏。

      那钩蛇还在做垂死挣扎,国师似有些不耐烦,道:“孽畜还敢放肆!”说罢脚下用力更甚,只听得钩蛇发出凄厉的嘶叫,终是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被踩在脚下。

      信阳侯见了这一幕,不禁有些哆嗦道:“国师果然道法高深!今日终是将这害人的妖物降伏了!”

      国师道:“本座不过凡人,哪里懂什么道法?不过是占了先天体质的便宜,自小这世上鳞虫之类,不论大小凶善,均惧怕我罢了。”

      信阳侯奇道:“乐逸甚少入京,竟不知国师还有这等本事?”

      国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侯爷有兴趣打听这些,不如想想若是有第二条钩蛇追来,本座是否能腾出第三只手来替侯爷解围。”

      信阳侯闻言脸色大变,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还有第二条……”

      话未说完,远处不辨方位之地又有极凄厉的尖啸,伴随着阵阵腥风扑面而来。

      黑夜之中,仿佛自虚空里探出一个通体黑亮、却有些红色怪异纹理的蛇头来,那巨蛇周身泛着熔岩的光泽,头生双角,瞳孔赤金,看似巨大可怖,却不像方才的钩蛇那般凶残兽性,它在高处观望众人,恨不得一口将这些人吞下,却似又在惧怕什么,迟迟不敢上前。

      “居然是螣蛇……”国师看了看那巨蛇,转头望向信阳侯,眼里已是少有的严厉肃杀之意,道,“侯爷,螣蛇可不是钩蛇这等凶兽,若无缘由,断不会轻易追杀凡人,徒增因果。你若是拿了它什么东西,或者对它有何亏欠,最好早些还清,否则本座也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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