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弋江春水

1、夏日午后

　　2011年，莫山市。
　　七月底了，莫山市五中准高三的学生们简直恨死这个夏天了，他们不仅不能像高一的学生那样，回家吹着空调喝着可乐，打着游戏，还必须增加课时，听着老师们念经似的讲课声，受尽折磨。
　　正是午休时间，太阳炙烤着它能照到的所有地方，没人会在这个时间出来逛荡，除非——
　　“卧槽！不是让你带烟过来了吗？？你他妈又不听话！！”
　　伴随着不耐烦的低吼，“啪”地一声，响亮的耳光声随之传出。
　　这里是莫山五中教学楼后面的一小块阴影处，因为背靠着一座小山包，所以是监控盲区，一些学生发现了这个“漏洞”，喜欢在这里建立自己的“地盘”，也就是俗称的“不良学生”总会聚集在这里。
　　此刻这里有两个人，一个背靠着墙，一个则低头对着另一个，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夏季校服，尽管如此，依然没能在这鬼天气里觉得好过一点，特别是刚刚打了人的大块头，丁磊，他的脸上除了烦躁不爽，就是黏糊糊的臭汗了。
　　“喂！说话！老子中午下课的时候和你说了没？让你去买烟买烟，你他妈听到狗肚子里了？害得老子大中午跑出来晒太阳，你是不是他妈的找抽？！”
　　丁磊推搡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多头的书呆子，恨不得手里有个什么东西，能直接砸到眼前这颗碍眼的脑袋上。
　　本来大中午他是绝不愿意出门的，可今年这个学期，他妈不知道抽哪门子风，让他住校！于是就从之前的校区换到了现在的校区，几乎是封闭式的。
　　这对于一个根本无心学习，且时时刻刻需要“娱乐”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在坐禁闭！反抗无果之后，他只能就这么委屈着待着了。
　　但是老大走哪里都是老大，即使环境有所改变，还是不能改变他的“气质”，没错，丁磊没几天就收到了一众“小弟”，而且，他还找到了更有趣的“玩具”。
　　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他本来已经告诉了对方，自己没烟了，让他赶紧去买，结果吃完饭忘了，直接回了宿舍，没想到烟瘾犯了，烦躁的怎么也睡不着，而对方不仅没把烟送到他宿舍，竟然让他犯着被舍管抓到的风险偷跑出来，而且这小子竟然根本就没买？？！！
　　丁磊越想越气，他试着回忆，最近自己哪里表现得对这小子和气了，让他敢不听自己的话了？？
　　就在他抓着对方的领子，准备再给他一下的时候，细呐得像蚊子哼哼的声音从那头杂草般的脑袋下传出来：
　　“我......我......帮.......爸爸.......倒垃圾.......去了，一不小心.......不小心.......忘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有.......有下次了.......求求你......饶了.......饶了我.......吧........”
　　最后的“吧”字，明显带了细弱的哭音。
　　这要是个姑娘，丁磊八成要化身“绅士”，用和自己健壮的身材完全不匹配的声音，来好好安慰一下佳人，可惜，听到一个男人这么窝囊的声音，他只觉得一簇火苗开始朝着脑门进发。
　　“你他妈还敢说自己忘了？？！！老子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竟然敢忘了？啊？？你他妈就是找揍！”
　　还不等说完，丁磊揪着对方的衣领，活生生将对方拽到了只比自己矮一点的地方，像杂草一样的头发下面，是一副占了大半个脸的黑框眼镜，不知道几辈子没剪的刘海，此刻黏腻腻地耷拉在眼眶上面，看了就是一阵反胃！
　　丁磊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拳头砸到了这幅碍眼的面孔上，结果碰到了一手的黏腻！
　　他顿时恶心的都要吐了！像甩垃圾一样赶紧甩开了手，在对方的校服上蹭了好几下那恶心的汗液，但是窝着的那股火气并没有丝毫减轻，于是不减气地朝着对方的肚子、大腿、背部，又踹了十几下，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么一折腾，都快到上课时间了。
　　丁磊不打算回宿舍了，免得还得和舍管斗智斗勇，真他妈倒霉，烟瘾犯了，不仅没抽到烟，还被这小子恶心了一回，今天可真是倒霉。
　　这只是像他这样的学生，很普通的日常，但是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像处于地狱中的日常。
　　林一斐在那个恐怖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之后，才敢慢慢睁开被汗糊住了的双眼，咸湿的汗水扎得眼睛生疼，也比不上身体上一阵一阵传来的闷痛。
　　他放开了抱着肚子的右手，擦了一下眼睛，可惜手心也都是肮脏的汗液，并没有比刚才更好一点。
　　他朝四周摸索着，试图找到自己的眼镜，刚刚被搡倒的时候，他的眼镜掉了。
　　因为疼痛，他的动作很缓慢，因为高度近视，再加上刘海上不断滴下的汗液，他看不清周围的东西。
　　过了好几分钟，林一斐终于摸到了那个硬硬的框子。
　　他哆哆嗦嗦着戴好了眼镜，拿前臂再次擦了擦眼睛，慢慢撑着坐了起来，教学楼的墙幸亏就在身后。
　　林一斐感觉了靠的那面墙，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大概不小心扯到了肚子上的伤，这口气还没全出去，就抖索着停下了。
　　怎么还是看不清呢......
　　林一斐的脑袋里像开了一个闪灯，一下一下冒星星，疼痛让他浑身的感官变得格外敏感。
　　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用双手轻轻护住刚被踢到的地方，闭了好几次眼，才发现眼镜好像坏了......
　　这下连疼痛都突然不那么令人在意了，林一斐整颗心像被抽气筒吸了一样，缩在一块，他完全不敢想象，今晚回家该怎么不让他爸，看到他破掉的眼镜......
　　这对一个17岁的少年来说，是完全无法面对的一个“大事”，比挨了打还要更加难以过去。
　　林一斐这次是真的想哭了，他汗津津的刘海还在不断往下滴汗，身上的白色校服又湿又脏，他就像被人丢到垃圾堆的废品，可怜的缩在干净的校园中，肮脏的一个角落，没人能看到，也没人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