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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唐门少艾 ...

  •   四杰峰大寨。灯光如炬,窗外夜风度林。
      欧阳寒沉声道:“提起这金蛇门,有着为师一段刻骨铭心的隐痛。这隐痛在心中深藏十年,本不愿再次提起,但为让珏儿详知金蛇门的底细,我还是要说了。
      “金蛇门是武林中一大邪派,创始人是福建蒲田少林的弃徒凌空和尚。他武功即高,又穷凶极恶,兼擅使毒,无人能治。他门下弟子都是江洋大盗和亡命之徒,在江湖上行凶放火滥杀无辜,为名门正派侧目。后来,蒲田少林联络江北丐帮及江南八大门派,合力围攻金蛇门。三十年间,各派死伤无数好手,才最终将金蛇门合歼于南诏无量山。凌空和尚力拒丐帮四大长老和少林达摩堂五位神僧,激战两昼夜方被诛杀,弃尸山谷。
      “又数十年后,有一岭南樵夫萧青山打柴时误入此谷,见到凌空和尚的尸骸。萧青山心地善良,将尸骸掩埋,却无意中得到凌空遗下的两本秘籍,并拿回家中。”
      云三娘道:“大哥,莫非那萧青山照此秘籍修炼,又重新组合了今日的金蛇门?”
      欧阳寒道:“不是。那萧青山一介樵夫,识字有限,如何解得秘籍上诸多奥妙?那两本书一部是用毒之法,另一部是内功之术,金蛇门的事迹也都详载其上,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珍宝。萧青山当作剪鞋样子,送给了老婆,而他老婆因嫌那纸张太脆太旧不中用,给扔在了屋角破箱上。时间一长,这件事便被这两口子遗忘。
      “那萧青山有一个做珠宝生意的族兄,两家贫富悬殊,本无往来。族兄赴北方贸易遇上盗贼,再也没有回乡。其子萧继业是个纨绔子弟,父亲一死,母子们坐吃山空,加上萧继业挥霍无度,不上三年,一片泼天似的产业就灰飞烟灭,僮仆散尽。萧继业最后沦落到沿街挨户撞食的地步,去堂叔萧青山家借当。青山怜他母子孤苦,款待他一顿饭菜,并打点些铜钱,让他拿回家去换些柴米养母。
      “也是天缘凑巧,萧继业在堂婶收拾铜钱时,恰好看见屋角那两本秘籍。他读过一些诗书。看那两本书纸页泛黄,料必值些钱钞,便顺手牵羊纳入袖中。”
      李珏“啊”了一声:“这家伙识文断字,莫非他练成了秘籍上的武功吗?”
      欧阳寒道:“不错。萧继业将那两本书拿回家中,翻看之下意外之喜,便照本修炼。那秘籍以少林正宗武功为入门根基,本不繁难,再加上这小子天性颖悟,又有一股子狠劲,一年勤练下来,竟也小有所成。他靠学到的功夫穿堂入室明抢暗夺,后来娶妻生子,家业竟也逐渐显出旧日景观。
      “这两本秘籍为萧继业带来财富,他自然是竭尽全力毕生研习。到花甲之年,其武功和用毒之术都已有大成,后将全身艺业传给了儿子萧无毒。萧无毒天赋异禀,武功比之他老子更高一层。他不像他爹甘于隐遁山林,武功练成之后,竟邀集了一帮狐朋狗友,广收门徒,重建金蛇门。这个邪恶门派,在凌空和尚死后的一百多年,重又为害武林。萧无毒武功远远高出乃父,野心也非常人可比,几十年来已将门徒扩至上万人,又将总舵迁至洞庭湖君山金蛇岛。从此之后,金蛇门极力扩张,十余年间蜀唐两国大小门派被其兼并无数,抗拒不从的就加以灭门,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那时我们哥四个在巴山占山为王,自在过活。我有一个儿子,名唤欧阳炯然。可怜炯然孩儿,十年前去青城公干,归途中无意中探听到金蛇门西川分舵意欲毁灭蜀中武林的密谋,竟被他们千里追杀,下毒害死。咱们哥四个查明原由,当晚摸上门去,将金蛇门的西川分舵杀了个鸡犬不留。因金蛇门势力太大,咱们只得弃了巴山,来到绵竹四杰峰。我们离开后,那巴山寨就被左擎天和左柱天兄弟占据,他们武功深不可测,向与萧无毒和王玉石老哥哥齐名。萧无毒虽然也怀疑其西川分舵的覆灭与巴山有关,但轻易不敢向左氏双绝启衅,也就只得按捺。如今双绝兄弟和王老哥联手发出巴山大会英雄帖,想来是因为郗成父子和金蛇门。此次大会,无论于公于私,咱们都非要走一趟不可。”
      廖炯等人齐声称是。陈不悦道:“那泰山鬼箫似乎和金蛇门不是一路,但都想统一江南武林,他们自己早晚也要血拼一场。至于吸血狂魔颜如玉,听说丐帮的众长老弟子们一直在追杀她,使其在江南几乎不能存身。有巴山双绝和王老哥的主持,此次大会过后,咱们在盟主的带领下,定可消灭这些邪魔外道,为炯然侄儿报仇。”
      云三娘拉着李珏道:“珏儿,这一段时间你可要加把力,把四位师父的绝学练得扎实一些,到时好在巴山大会上露一手,可不要砸了我们四杰的牌子。”
      李珏答应,想着不久就要和义父和宝儿哥哥相会,一颗心早已飞向巴山。
      这几个月中,四杰督促李珏更紧,夜以继日地传授武功。有下山“做买卖”的偏副寨主回寨禀事,带来江湖上轰传巴山大会的消息。李珏闭门习武,摩云掌、巴山神芒、银丝鞭和透骨扇都已使的烂熟,三十六路伏魔杖法也有了一定的根基。

      炎暑渐消,金风乍起,已到初秋天气。这一日,李珏看四位师父忙着调拨去留人手、收拾行囊,心中想道:“此去巴山足有数千里路程,跟着师父们一道行走,不知有多么气闷。我且先行一步,也好早一天见到义父,有何不可?”
      也是川中四杰平日里对李珏太过钟爱,养成了李珏天马行空、任意而为的性格。李珏当晚打点起兵器行囊,给师父们留下一封书信,悄悄出了山寨,乘着月色下山而去。

      李珏第一次独自远行,一路上心情很是舒畅。这一日,来到一个镇甸,镇首有一块两人多高的石碑,上刻“打虎寨”三个酣畅淋漓的大字。李珏打听到此地离巴山还有十数里,看看太阳已经西斜,心道:“先找个地方吃饭,养足力气好上山。”向镇甸深处走去。
      打虎寨内行商坐贾不断,很是繁华。李珏找了一家最大的酒楼“飘香居”,上楼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四色川味小菜,一壶竹叶青,自斟自饮。
      时过正午,楼上便已座无虚席,热闹起来。座中大都是挎刀佩剑之士,想来都是为巴山盛会而来的了。
      李珏初出茅庐,眼见这么多人,不免心中打鼓,暗道:“我从来没有打过架,也不知学到的武功管不管用,可别坏了川中四杰的名头。”
      楼梯响处,又有四人走上楼来。这四人一色的华丽道袍,肋下各自佩了一柄长剑,剑穗垂到膝下,殷红如血。前面是两个中年汉子,后跟两个漂亮小伙儿。
      见楼上已经满座,为首的瘦长汉子皱皱眉头,唤道:“伙计,给爷们腾出一张靠窗的座位来。”小二搓着牙花道:“大爷,楼上都坐满人了,要不就请四位到楼下坐吧。”瘦长汉子怒道:“咄!楼下岂是爷们吃饭的地方?”指着一张靠窗的桌子:“那张桌子不错,让他们给大爷腾出来。”
      那张桌上坐了五位老者,四男一女,一僧、一尼、一丐、一道、一俗,五人打扮迥然不同,坐在一起,看起来颇为怪异。
      小二看看五老,踌躇不定。瘦长汉子“哼”了一声,右手在剑鞘上一拍,那长剑一声长吟,从鞘中跃出二尺有余,露出寒森森的利刃。店小二一哆嗦,缩颈吐舌道:“老爹,您老不是剑仙罢?”瘦长汉子“啪”地推剑入鞘,喝道:“快叫那些和尚尼姑滚蛋!”
      店小二蹭到五老桌上:“列位老爷、太太……”。座中那老尼“啪”地一掌击在桌上,喝道:“混蛋!什么老爷、太太的?”
      李珏斜眼看去,吓了一跳,见那桌子竟被老尼拍去一角。
      瘦汉大怒:“和尚尼姑坐在一起,什么东西?快给大爷们让开。”跨到桌前。
      那老尼脾气更是大得惊人:“狗崽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站起身来,拔出插在衣领后的拂尘,就要动手。
      老尼身旁站起一个胖大和尚,合什道:“师太休要动怒,出家人混迹酒楼原是不该,咱们情愿让座便是。”那和尚身高足有丈二,金刚一般,站起来声势吓人。瘦长汉子见那和尚十分谦恭,却故意“嗯”了一声,懒洋洋地道:“这也罢啦。”
      那和尚指着桌边的禅杖道:“居士帮贫僧把这东西拿开,咱们就搬。”
      瘦长汉子见那禅杖足有茶杯口粗细,嘿嘿一笑:“大师父这是考较在下来着,这有何难?”向前一近身,单手去提那禅杖。不料禅杖只是微微一动,竟未离地。瘦汉暗道“好沉重的家伙”,加了另一只手,堪堪将禅杖提起半尺有余。
      那老尼见他这般本事,哈哈一笑,在他肩上一拍,说道:“这位大侠,好大的力气!”
      这轻轻一拍,却使那瘦汉半边身子酸麻,痛不可当。他“哎呀”一声,禅杖脱手,将楼板捣了一个大洞,向楼下坠落。小二想到楼下酒客满座,失声惊叫。却见座中那个干瘦老道只两个手指一夹,已将禅杖尾端稳稳夹住,提出洞来。
      和尚道:“阿弥陀佛,多谢道兄。”老道一笑,将禅杖倚在桌边,那桌子“吱吱”一阵响,被挤得向旁边移开了半尺。
      瘦长汉子这时已是汗透重衣,如芒刺在背。坐在老尼身侧的长须秀士见他站在那里发愣, “当”地在他剑鞘上一弹,笑道:“朋友,还让我们腾桌子么?”瘦汉不敢吱声,心下三分惭愧,倒有七分恚怒。秀士哼道:“你们是天都派的吧?祁万通教出来的徒弟,竟如此不争气。”
      此话一出,和瘦汉同来的三人全都大怒。他身后的络腮胡子壮汉上前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辱及咱们掌门师尊?”瘦长汉子见师兄上前,胆气壮了起来,喝道:“力气大算什么本事?咱们一对一地玩玩。”右手往剑鞘上又是一拍。
      剑鞘“呛”地一响,长剑却不见跳出。瘦汉大窘,抓住剑柄用力一扯,“啪”地一声,却只扯出半截断剑。他力道使过了头,断剑划向自己哽嗓,眼见便有断颈自戗之祸。干瘦老道再施故技,闪电般伸指夹住断剑,侧首向长须秀士一笑。原来秀士刚才出指弹铗,竟已隔着剑鞘将瘦汉的长剑震断。
      天都派四人见状,面面相觑。
      座中那个一直闷头喝酒的老丐把葫芦一顿,骂道:“魏思周、刘钦唐,在爷爷面前,也有你们猖狂的份么?”络腮胡子和瘦汉听人家叫出自己的名字,看清老丐脸面,跪了下去:“原来是你老人家。晚辈不知你老在这里,不然打死晚辈也不敢失礼。”回身道:“志英、志豪,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散人’前辈,还不快些磕头!”
      老丐道:“罢啦。”

      众吃客听到“五散人”的名头,无不侧目。有人“哦”了一声,轻道:“原来是五散人驾到。这位老丐,定是人称铁拐震河朔的白不舍白老剑侠了。”
      一个年轻后生顺口问那说话的人道:“尊兄,这江湖五散人是什么来头?”
      说话的那人洋洋得意:“小兄弟出道不久罢?江湖五散人,在武林中大大有名。那僧人是北少林的达摩堂住持,法号叫慧明大师。这位师太却是恒山派的前任掌门,法名思尘,侠肝义胆人人钦佩。这位秀士前辈林乘风大侠,三十年前便已誉满江北,是华山派长老,绰号追风剑。此位道爷是崆峒派的名宿,自号清虚子,至于这位叫化公公,他老人家在你出生之前就早已声震江湖了。凡是武林中人,只要见到这只铁拐和酒葫芦,便知道他老人家驾到,更不须多问。”
      李珏见那人随口报出五散人的名号来历,如数家珍,暗道:“这个家伙武功不知怎样,认人的本事倒是一流。”见那老丐身侧放着一根黑黝黝的铁拐,心想这位老先生倒像八仙中的铁拐李,却不知是不是腿瘸?
      那后生抱拳道:“领教了。却不知这四位前踞后恭的大爷,又是什么来头呢?”向天都派四人一指。楼上众人倒有一半人笑出声来。
      那天都四杰看了后生一眼,却不便当即发作。魏思周向白不舍重施一礼:“晚辈冒犯了前辈,承蒙您海量不予以责罚,咱们这就告退了。”
      白不舍道:“快些滚罢。回去对你师父说,老叫化下次见了他,要扯他的白胡子。”四人如逢大赦,仓皇下楼而去。瘦汉刘钦唐走在最后,回头向那后生道:“小子,爷爷在前边等着你的!”
      那后生一缩脖子,吐舌道:“好厉害!”回头问那邻座:“老兄,这四个狠霸霸的道爷,究竟是哪路神仙?”
      李珏心中暗奇:“这人声音怎生这等甜美?”适逢那后生冲刘钦唐缩颈吐舌,和李珏目光一对,互相看了个满眼。李珏心中“嗵”地一跳,暗道:“此人怎地如此俊美绝伦、光彩四射?”见那俊俏少年已转过头去,耳根却无端地红了。
      却不知,那少年见到李珏,也是一样的想法。

      却说那个多嘴的邻座见天都派四人下楼去了,没有了顾忌,更是谈兴大起,眉飞色舞地道:“论起这四位道爷,在江湖上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们是天都派祁万通老爷子门下,络腮胡子名叫魏思周,瘦汉是他师弟刘钦唐。后边那两个年轻人却是他二人的徒弟,高个的唤作李志英、矮的叫于志豪。这师徒四人几年来在江湖上闯下不小的名号,被江湖同道贺号‘天都四杰’。不过这四人自视很高,今天这个面子丢得不小。”
      那少年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他们这么厉害,怎地见了这位叫化公公,却吓得……”一时想不出下文,耳根又无端地红了。旁边桌上一个粗豪壮汉哈哈一笑,接口道:“吓得屁滚尿流!”俊俏少年道:“呸,这么难听。”
      多嘴的邻座笑道:“土丘安能与泰山比肩?天都派名头再大,可见了江湖五散人,还有他们横的么?”说着冲五散人桌上献了一个媚笑。
      那桌上的瘦道人清虚子道:“武林宝典,你越来越出息啦,对别人的底细摸得恁透。多闻广见,推你天下第一。”
      楼上众人听那人外号叫“武林宝典”,都是大乐。那俊俏少年正在吃茶,闻言“噗”地将一口热茶全喷在“武林宝典”身上。少年道:“啊哟,对不住。”那“武林宝典”脾气倒是极好,笑道:“没事没事。我正要换一件长衫的,你帮我下了决心。”

      五散人吃饱喝足,会钞下楼。李珏仔细看那老丐,见他倒也不瘸。思尘师太转头向林乘风说话,李珏耳音极好,依晰听得一句“那东西关系到武林苍生,咱们须要在巴山大会之前把它找到,献给辛帮主……”。话未说完,五人已走下楼梯去了。
      李珏心道:“什么东西干系如此重大?辛帮主又是谁?”不由自主地向那俊俏少年看去,见他正在沉思,显是也听到了思尘师太这句话。
      那少年似乎感觉到了李珏的目光,也向这边看来,两人眼神相对,又忙都转开头去。李珏暗道:“邪门,他的眼神怎地这么奇怪?”不及多想,急匆匆吃喝已毕,起身下楼。

      出得打虎寨,李珏施展轻功,一口气奔出五六十里路,天色向晚时来到一个小镇歇宿。进了“王记老店”,要了一间东厢客房,刚要洗脚睡觉,却听得外堂中有人呼唤小二。李珏听那声音好熟,见小二引着客人来到后院,却是那个在飘香居见过的俊俏少年。
      那少年看到李珏,轻轻一笑,进了隔壁客房。过了片刻,听那少年对着李珏的窗子道:“喂,晚上不准偷看,不准敲我房门,听到没有?”李珏听了,正在发愣,却听那少年“噗嗤”一笑,“嘭”地关上房门。
      李珏躺在床上,想想这少年的行动言辞,总觉有股说不出来的奇怪。次日一早,李珏离店时看那少年的房门紧闭,想是还高卧未醒。

      巴山道路崎岖,极是荒凉。李珏脚下发力,行了半晌,看看日将正午,身子渐渐热了起来。想着不久就要见到义父,还有左氏双侠,他心中暗道:“当世五大高手,今日能见到其三,到时非得请他们好好指点两手不可。”
      正在思想之间,却听背后微响。李珏一惊,只见一条身影掠过,在自己前面三丈开外立定回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是那个俊美少年。
      李珏脱口叫道:“好轻功!”
      那少年俏眉一扬,拱手道:“兄台倒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兄弟差一点便走了眼。在下蜀中人氏,名叫唐彪,兄台尊姓大名?”
      李珏拱手回礼道:“兄弟李珏,绵竹人氏。在老兄面前,怎敢妄称高手?兄台拦路,想必有所赐教。”
      唐彪脸红了一下,说道:“小弟要去封云谷,迷了路啦,想要和兄台结伴而行,你看怎样?”
      李珏喜道:“那当然是好极啦。只是……,只是我也不认得路。”
      二人相视大笑。唐彪道:“那又打什么紧?反正两人走路,胜似一人独行。咱们走吧!”说着扭转身躯,拔步便行。
      李珏暗道:“这人倒也爽快,只是太爱笑,还爱脸红,有些娘娘腔,未免美中不足。”展开脚力追上前去,和他并肩而行。
      巴山脚下,林木葱茏,夕阳在山。
      两人又走了十几里路,渐入丛林深处。那一轮红日,缓缓地坠下山坡,整个巴山罩上一层浓浓的暮色,变成一座黑魁魁的巨影。
      唐彪止住脚步,两手一摊:“李大哥,咱们光顾赶路了,可太阳落山啦。咱们总不能摸黑上山吧,我可不想摔得尸骨无存。”
      李珏听他这么说,暗吃一惊:“师父们多次叮嘱‘逢林不要入,摸黑不走险’,这个唐彪又不知是什么来路……”却以退为进,反问道:“依唐兄咱们该怎样呢?”
      唐彪歪着头想了一想:“我有些怕。李大哥,咱们就地扎营吧,天明再上山。”
      李珏暗自戒备,却装作若无其事:“那好,咱哥儿两个做一处睡罢。夜里山风大,也好相互取暖。”
      唐彪“啊”了一声,跳了开去,叫道:“咱们各睡各的,你休来聒噪,我不惯和生人睡。”在树下铺下行李,把手中长剑一扬,说道:“你要敢过来,就请你尝尝这个。”
      李珏笑着摇头,暗道:“小娘娘腔,偏就这么多毛病。”远远地找个干燥地方,打开行李铺盖。
      唐彪却生气地道:“你跑这么远干什么?这黑灯瞎火的,要是来了虎狼,那我怎么办?离我近点。”
      李珏苦笑道:“这位兄台,你可也够难侍候的了。要和你一块睡你不肯,离的远一些,你又不干。”却也走拢来,在唐彪身边找了一棵大树,斜倚入睡。
      黑暗中听到唐彪“嗤”地一笑,问道:“李大哥,你生气了吗?”
      李珏一愣,回道:“我干么要生气?”
      唐彪不再说话,甜甜一笑,扭过脸去睡了。

      睡到中夜,迷迷糊糊之际,忽听身侧“哧”地一声,接着“当”地一下铁物相交。李珏在梦中惊醒,跳起身来,唐彪却已不见。
      只听半山腰里有呼喝之声,随着脚步杂踏起落,从山上冲下来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那汉子手提长剑,口中叫道:“娘娘腔好生厉害!”一阵风般掠过李珏身旁。
      李珏伸手一拦,问道:“喂,什么娘娘腔?”
      那汉子吓得屁滚尿流,反手便是一剑,叫道:“好哇,这里还有埋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剑出其不意,李珏一愣神,剑尖已刺到胸前。他吓了一大跳,急忙扭身,拔剑在手。那汉子一剑不能得手,更增戒惧,反手又是三剑,青光闪闪,其快如风。李珏连躲三招,怒气勃发,暗道:“这厮无理。”便待发剑还招。
      脚步声响处,上面又跑下来三个人,前面一人叫道:“志英,不要动手。”那汉子闻言跳开,呼呼直喘。李珏听得声音耳熟,回头看时,见发话人已来到近处,却是在飘香居见到的天都派刘钦唐。后面紧跟魏思周和于志豪,再看和自己动手的这人,正是李志英。
      李珏收剑入鞘,笑道:“天都四杰,又在这里相会。”
      刘钦唐却不认识李珏。见他叫出自己名号,大为惊奇,问道:“你是何人,竟知道咱们四人的来历?”
      李珏打个哈哈道:“天都四杰在打虎寨飘香居单手提禅杖,双膝跪老丐,赫赫大名,谁人不知?格老子的,见人就抡刀动枪,好大的威风吗?”
      刘钦唐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哪受得了这等奚落?又听李珏一口川西口音,更增怒气,回头冲魏思周道:“师兄,这小子是山上那川狗一伙的。”
      魏思周回头向山上眺望,说道:“赶他走开,休要伤他的性命。”
      刘钦唐手中半截断剑嗡嗡作响(长剑被追风剑林乘风弹折,想是没有来得及更换),已刺向李珏前心。
      李珏暗道:“打就打,谁还怕了谁不成?”闪开来剑,左手三指骈起,闪电般搭向刘钦唐握剑手腕。刘钦唐暗自惊奇,“噫”了一声,撤剑提足,竟踢李珏下阴。
      李珏见对方出手阴毒,殊非名门正派风范,怒气更增,长剑圈转,削向对方踢来之足,用的是“摩云剑法”。刘钦唐这一踢使尽全力,无法中途变招,眼见就将一条右腿送到剑刃上了。
      魏思周见师弟遇险,扬手打出十几枚钢钉,叫道:“小子,招暗器!”却旨在救人,无意伤敌,避开了李珏的要害。
      李珏骂道:“你先人板板的,群殴么?”扭身探左手抽出描金摺扇,刷地抖开,将飞来钢钉尽数拍落。
      刘钦唐躲过一劫,暗叫惭愧:“这小子不可小觑。”收敛心神,脚下连环踏步,剑若短虹(剑已断,无法作长虹了),招式吞吐,逼住李珏前心后背,如春蚕吐丝,越缠越紧。
      李珏左手扇封住对方来势,脚下施开“水上飘踪步”,右手剑丢出“摩云剑法”,数招间已扳回劣势,亦攻亦守。刘钦唐见对方年少,起初未免托大,兵器吃亏,又兼心神不定,渐渐失了先机。由于李珏首次对敌,下手未免不狠,否则的话刘钦唐早就血染道袍了。
      顷刻之间,两人已交手三十余招。李珏占了上风,招数渐渐圆熟,一扇一剑使来得心应手。要是四位师父在一旁观阵的话,不免会说他的招数还不够沉稳老辣,但此时用来对付刘钦唐却已是绰绰有余。
      刘钦唐又羞又怒,暗道:“魏师哥也真是的,这里又没人看见,何不上来夹攻?”稍一走神,肩头已中了一剑,衣衫破裂,鲜血涌出。
      李志英见师父受伤,便要上前帮手。魏思周伸手一拦,冲李珏叫道:“少侠请住手!师弟,你且退下,我有话说。”
      刘钦唐跳到一旁,已汗透重衫,站在一旁喘气,说不出话来。李珏闻声收剑,气哼哼地,说道:“怎样?”
      魏思周道:“剑阁书生陈四哥,是阁下何人?”
      李珏听对方称师父为四哥,显是武林前辈,心中虽没有好气,但礼数却不敢差了,只得施礼道:“前辈认识我师父吗?晚辈名叫李珏。”
      魏思周哈哈大笑:“世兄原来是陈四哥的徒弟。英雄出在少年,了不起,了不起呀。”心中暗道:“看此人的武功,恐怕还在我老魏之上。亏得刚才没有动手,否则岂不闹个灰头土脸?”上前拉着李珏的手道:“世兄,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弟刘钦唐,人称威震……”
      刘钦唐怒道:“师兄,说这些有什么用?”
      魏思周愕然。
      刘钦唐脸色十分难看,冲李珏抱拳道:“陈四哥隐居不出,却调教出李世兄这样一个英雄徒弟来。嘿嘿,了不起,了不起之至。”
      他二人同赞“了不起”,这中间的味道区别,李珏却也品得出来。他少年心性素不让人,回敬道:“我师父也在阁下骂的‘川狗’之列,也不算什么了不起。”
      刘钦唐脸上一红,暗道:“这小贼没上没下,说话如此放肆。”却也不便发作,讪讪笑道:“李世兄好本事,好口才。”回身叫过两个徒弟,“这是我两个劣徒,李志英,于志豪。你们亲近亲近。”于、李二人只得上前与李珏见礼,见对方玉树临风,自己却泥血满身,狼狈不堪,神色间大为尴尬。
      李珏见二人与自己年纪相若,却是着意结纳,比对刘钦唐是亲热多了。
      魏思周向李珏道:“陈四哥剑法并不见长,我看似乎还没有李世兄使的好哪。这可真是奇了。”
      李珏颇喜他的直爽,笑道:“晚辈的剑法是大师父欧阳寒传授的,使的不好,让前辈见笑了。”他直肠直语,但在刘钦唐听来却成了刻薄的讽刺,心中更增恼怒,强笑道:“李世兄得两位高人亲传,可喜可贺。”
      李珏道:“川中四杰都是晚辈的恩师,二师父和三师父教的武功晚辈刚才没来得及使,是以前辈没有看出来。”
      刘钦唐越听越是恼怒,刚要说话,却听山上传来一声惨呼。那呼声惊怖惨厉,却又蓦地停顿,叫声过后,便是死一般的静寂。偶尔有一两声晨鸟的啼叫,更增加了山林中的静怖气氛。天都四杰面面相觑,一股阴森森的寒意遍布全身。
      李珏大吃一惊,暗道:会不会是唐彪遭到危险?
      李志英叫道:“那肉球又在杀人啦。”刘钦唐脸上变色,却呵斥道:“慌些什么。有李少侠在此,又何惧那个怪物?”
      李珏奇道:“什么肉球怪物?咱们上去看看。”背起行李,提气上山。
      刘钦唐等人相视一眼,跟了上去。刘钦唐教训于、李二徒道:“看看你们不成气的样子!那川蛮子怎么是李少侠的对手?你们平常里只知道夜郎自大,却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道李珏年少好胜,是以出言讥刺,却不知李珏之所以迎险而上,一半固然是好胜,一半却是在担心唐彪的安危。
      李珏暗道:“这老家伙怎么说话皮里阳秋,这么怪怪的?”回头问魏思周道:“前辈,那个肉球人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又叫他娘娘腔?”
      魏思周“呸”了一声,说道:“他奶奶的蛋。这个家伙也不知是什么路道,拦住上山的路口,见人就杀。要说起我们天都四杰的名声,在江湖上也是叫的响地,可那个川蛮子实在是太厉害。他娘的这个川……蛮子,当真该死!”
      他先是想骂两句“川狗”解恨的,但想到李珏也是川人,幸而及时改口,却已憋得满脸通红。
      刘钦唐接口道:“咱们今晨一进山,便遇到一个矮胖子,拦住道口不许任何人上山。那人模样虽然丑陋,武功却是奇高,很是凶恶。当时有许多人被拦在山腰,在那里吵闹不休,他却毫不理睬。有几个人上前,只要走近他身前五步,立被诛杀,大都接不住他一招半式。不过论起李世兄的武功来,却不必怕他。”
      魏思周道:“咱们还是小心为妙,那老小子太邪门。我打了他一把钢锥,却引来他一顿棒槌,他奶奶的,打在脑袋上可不太妙。”
      李珏按了按腰中的长剑,暗道:“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个什么角色。……唐彪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走不上数十步,见路旁躺着两具尸体。那两人死状极惨,被打扁了脑袋,身旁却各有一把长剑,剑锷上刻着“青城派 闵”的字样。
      天都四杰脸色大变,停住脚步。李珏用弃剑掘了一个浅坑,将二人埋了,堆了几块乱石为记。刘钦唐看着李珏,一双眼睛紧张地向四周睃巡。
      李志英叫了起来:“师父,这里又有两个!”
      李珏顺声看去,果然见草丛中又有两具死尸,再向前行数步,尸体更多,鲜血遍地,触目惊心。
      于志豪骂道:“这矮鬼这么可恶,早晚让他死在我天都派剑下。”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天都派是什么东西?小孩儿胡乱讲话,赏你一巴掌!”那声音极为尖细,忽高忽低,细若游丝,听来却是鬼气森森,惊心动魄。于志豪大吃一惊,未等转过身来,见一只白胖胖的手掌已打到自己脸上来。
      李珏陡见一团人影袭至,忙抽剑疾刺,左手打出一支巴山神芒,同时左足飞起,踢向来人腰胯。这三式一气呵成,神芒针呜呜作响,更是极见威势。
      来人“噫”了一声,一个跟斗翻出丈余,稳稳落地,尖声道:“小娃儿武艺不坏,谁教你的?”

      于志豪右颊高高肿起,左脸却骇成土色。若非李珏解围,这一掌若拍实了,后果会是怎样?
      李珏见那人若无其事地闪开自己的连环三式,还顺手伤了己方一人,看来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再看那人的容貌,更是惊奇,暗道:“世间竟有这等人物,奇也怪哉!”
      见眼前这人身高三尺,奇矮且胖,简直就没有双腿双足,身体极力横向扩展,肚子向外凸出,一颗肉乎乎的脑袋坐在脖腔上,五官挤在一处,便如寒冬腊月哥儿五个不胜寒冷,要拼命凑拢来取暖的一般。那人全身便如一个硕大的圆球,脖子是绝计没有,三四个下巴叠在一起担在肩上,也不知他怎生转头。
      那矮胖子将一双臂膊拢在袖中,眼睛斜睨李珏,很惊奇的样子。“你是哪个?”人随话到,身子一动便到了李珏身前。
      李珏大骇,向后急闪。
      肉球人问道:“小子,你来巴山是寻宝,还是参加武林大会?”
      李珏反问道:“什么寻宝?武林大会?我要上山。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肉球人嘻嘻一笑,细声细气地说:“猜对啦。不管什么人上山,都要过我老人家这一关。挡住我三招就可以上去啦,我看你本事不赖,要不要试试?”不待李珏回答,早已垫起双脚,竭力伸长右臂,按向李珏肩头。
      魏思周叫道:“奶奶的,就你这个架式,还够不着人家肩膀呢,那怎么打架?你妈生你这么矮,当初干嘛不把你按在尿盆里浸死?哈哈……”

      那只白乎乎的肉掌将要及身,李珏却觉一股寒风浸体,冷不可当。他大吃一惊,施开“水上飘踪步”,瞬时已变换了四个方位,长剑“呛”地出鞘。
      那肉球人始终如影随形,不管李珏如何躲避,一只手掌都不离李珏半尺。在旁观的天都四杰看来,便似有数百个肉球在围着李珏滚动一般,而包围的圈子迅速缩小。
      李珏见对方的肉掌已经及身,而自己的长剑已在外门,无奈之下,只得弃剑出掌,使出 “摩云掌法”,左手向外门一粘,右掌已与对方手掌接实。只听“嘭”地一声,李珏只觉全身如入冰窖,退了十数步,双足已踏上悬崖。
      天都四杰大惊,挺剑奔上,攒刺肉球人背心。肉球人左掌回掠,早将于李二人长剑夺下,右腿陡然长出一截,向后倒踢,其快如风。魏思周和刘钦唐二人手腕中腿,忍痛跳开,一长一短两把宝剑先后落地。
      四人面面相觑,无不骇然。那肉球人双腿本来极短,不料出招时竟能长出一大截,超过剑身而踢中敌人。这种怪异功夫,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珏脸上见汗,脚下已经浮动。他毕竟年幼,内力不足,这肉球人内功怪异,掌蓄阴寒之气,是以两人一搭上手,李珏便感不支。
      忽听半山腰里一个声音高叫道:“柳瘦老儿,你先人板板,上天我追你到灵宵殿,入地追你到鬼门关!”话声宏亮,震得群山回应。那人来的好快,发话时声音还在数里路以外,刹时间已到近前。

  •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保证是本人原创,并无别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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