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华》寒山凉

1、四月芳菲初识君，妾飘零来君赏惜

　　那是江南四月的一个绵雨天，我和姐妹们一同应邀参加江南织造沈玉祥，沈大人的雅宴。席间，不少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风流才子相聚一堂，谈古论今，投壶射燕。你于众人之中格外显眼，高挑的身材，清秀面庞，举手投足皆温文尔雅之致，话却极少，更多的是在听我的琴音。
　　“姑娘抚琴少说也十年有余？”他眼神中带着温柔与欣赏，还有别人所没有的尊重。
　　“回王爷，奴自六岁摸琴至今已有九载。”我站起身，作了作揖，低着头，却忘不了方才误打误撞的那一眼对视。
　　“看来本王没看错人，姑娘果然天赋异禀。九年琴艺便如此精湛。”他走近了些。
　　我的心跳得很快，慌张的眼睛朝地下四处张望，瞧见他身上配的玉箫。那箫一看便知是上乘货，青玉通翠，不染尘杂。只是何故缺了一口，于王公贵胄言，残缺品可不称身份。正想着，默然出了神，只听一句：“姑娘芳名？”
　　“王婉，别人都叫我婉儿。”我回过神，失了规矩，抬眼与他相视而言。幸而他人忙着自己的事，有的结交王公大臣，有的见旧友叙陈情，有的喝得双腮通红无心交际。所以没人在意我的冒犯，他的小趣。
　　平日里，妈妈总教导我们学聪明些，早早挑选良人，依傍着皇亲国戚，哪怕为妾室，也比一辈子待在烟花地卖艺强。但自从看了那些爬上枝头的姐妹过的日子后，我倒希望自己能在普通地方官中选一称心人，皇亲国戚，不是你我可惹，搞不好，命都丢了。所以，从前，我一再避讳皇族人，但今日，我却悄悄地想，他会否已中意于我，将我纳入府中？遇见一个投缘人，所有的前置规则都能打破，只因“倾心”二字。
　　“王爷，小的有事禀报！”一个侍卫上前打断了我们的故事。
　　“好，本王即刻归府。”他说着，目露难色。
　　这么短暂的几句话，我与他就再无后续了吗？如此想着，我黯然神伤，低头抚摸琴身雕花。
　　“王姑娘？”他温柔地探问。
　　“嗯？”我惊讶地回复，再次与他对视。遭了，刚刚他说要走，我忘了行礼！
　　“我，有事先走了。改日，再同姑娘相会，我们谈谈诗词如何？”他背着手，十分礼貌。
　　“……好……，恭送王爷！”我受宠若惊地行了礼，连他笑着离开都不知道。
　　目送他离开后，我继续坐下抚琴。却是人在心不在了，脑海中反复回响“我”一字，刚才王爷对我用的人称代词是“我”而非“本王”，他能如此尊重一个烟花女子，想必也不会是个浪荡子吧！想着，琴音起起伏伏，席上，有多少势力正在组成或瓦解。我们作为江南名技，卖艺不卖身，常接大小官员的宴席。却谨遵妈妈教诲，不该听的话不听，不该传的言不传，不该看的人不看。朝廷的事，我们不敢沾染半分，一旦嚼舌根，后果可想而知。于是，我成为美丽的背景，见证这些前朝风云变幻背后的风平浪静。
　　回船休息已到夜半，我与欣姐姐一起在屋内烹茶提神。
　　“婉儿，今儿，你和六王爷聊得很投缘啊！”妈妈掀帘子进来，珠帘散碰得“啪啪”作响。
　　“妈妈！”我们一齐起身行礼。
　　“婉儿，你若进了六王府，替我照看六王妃手下的小丫鬟碧兰如何？”妈妈稳打稳扎地提着要求，于我们而言，妈妈再客气，提的也是要求不是请求。
　　“婉儿谨记！”我又行了礼，头上的步摇珠翠“叮咚”作响。
　　“那成，你俩快休息吧！今儿，爷的赏赐就归你们了。妈妈不从中克扣。”说完，她舞着娟子轻快而去。
　　“妈妈慢走！”我们一起行了礼。
　　我坐在梳妆镜前愣神，镜子里美丽的女子真的会成为六王府的妾吗？他今日的尊重之中有爱意吗？若成了官家人，后面的日子好过吗？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我想了许久。坐在原地半晌未动，这一切都被欣姐姐看在眼里。
　　欣姐姐是被自己父亲卖来的，卖了她，好养活儿子。论姿色，她不在我之下，论才艺，姐姐的琵琶也丝毫不逊于其它姐妹的乐器。论学识，她也读书断字，只是没我这样痴书罢了！若说按理，我该与姐姐成为好友，我俩都心存善念，不曾坑害过谁，不曾因妒使过绊子。但横亘于我们交心之间的那颗大石，便是徐欣，徐姐姐，欣姐姐，她本不是技女。之前，一直是卖身不卖艺的，不知怎的，后又加入我们的行列来，我才知道她的才艺如此精湛。妈妈断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潜力成为优秀技女的女子，毕竟，接皇家生意，宴饮卖艺的价格高出普通青楼生意几十倍。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她主动要求卖身。这种恐怖的念头在我心中盘桓，从未问过她，又因嫌她身子脏，我总高高在上，沉迷于诗词歌赋，极少与欣姐姐聊知心话。她恐怕也猜到我所想，对我，也总是淡淡的。
　　“欣姐姐，你说嫁给皇家的人会过得好吗？”我忍不住问出一个愚蠢的问题。
　　“分人，看命。”说完这四字，她翻了个身，不再言语。
　　我也不好再追问，她能应我已是好事。“分人，看命”？我的命又是什么呢？在我们这个年头，不饥不寒，已是好命，普通老百姓还敢奢求些什么呢？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一阵雨又刮来，滴滴答答在湖面奏响，丝丝凉意钻进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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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王婉是梦想家，是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正常的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