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夜》Fluent

1、熊胆

　　天庭，空荡荡的司空殿安静得能听到灰尘飘落的声音。

　　夜幕已经降临许久，时间也已接近子时。

　　整个司空殿黑黢黢的，只有路桥那张小桌子上有一点点忽明忽暗的烛火，发散着橘色的亮光。

　　看了一整天图纸的路司空慢慢抬起了头，轻轻扭动着酸痛的颈椎，半躺着长出了一口气。

　　司空殿内除了几张供小神官们研习的长桌，周围被林林总总的一卷卷图卷包围。书卷图纸摞得很高，昏暗的小灯火都照不到顶部。

　　终于，明天就可以不用来了。明天开始，他就要下凡轮值了。

　　想到这儿，路桥还有点兴奋。拿起桌上的镇尺，敲着发酸的腰。

　　天庭中的众神官除了日常神仙的工作外，还要轮流下界到人间京都，做一世凡人，守卫人间。

　　路桥只是小神仙里最普通的一个，因曾在人间轮回时，做了十世土地工程工作，技术精湛老练，造福人类，最终升天了仙官。

　　虽然他知道下凡轮值是个没钱受累不受欢迎的差事，他还是开心了好一阵子，毕竟是枯燥生活的一点不同。

　　路桥撩起司空殿统一的红色长袍，把腿伸了个舒服的姿势，凝神望着人间。

　　由于人的成熟期太久，不像牲畜一般生下来就会跑，如果投胎转世下凡，大把的时间会浪费在吃奶、长身体。为免去这一段空档，神仙们通常会选择附身在即将去世或刚刚死亡的年轻信徒的身体上。

　　司空在人间的信徒本来就不多，大多也是年事已高，都是些仙风道骨般的人物，尤其是刚刚去世的身体，最年轻的也都过了花甲，难不成三五年就回来复命，其他仙师怕是要被气死。

　　这时的人间已子时，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京都最繁华的市井掌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天庭看来，犹如黑夜里未燃尽的篝火。

　　突然，路桥眼前一亮，在漆黑一片的城郊外，有一位奄奄一息的青年。那年轻人已经浑身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趴在了地上，一身红衣已被撕裂，变成一缕缕鲜红的布条。手臂上的肌肉刚刚被划开，伤口深可见骨。

　　年轻人的面前，一只黑熊人形而立，胖大的熊肚子上一把匕首划开前胸，鲜血与内脏正在向外流出。可这黑熊丝毫没有退缩之势，张开血盆大口长啸着，猛地朝面前的人扑来。一双熊掌挂满了血肉，已经无法辨别是人的还是熊的。

　　年轻人小葱般的十根手指，深深插入了泥土里。好看苍白的脸颊飞溅着几滴血珠。他尝试着站起来，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尽力抬起脸，努力的看着他能力范围内，能看到的东西。

　　路桥看了这幅场景双腿有些发软，心中也跟着紧张，手指尖冰凉发白，拳头不由得握紧。

　　一声熊啸震得树叶瑟瑟，一片惊鸟飞起，惊叫着展翅腾空而起，给黑夜平添几分诡异。

　　年轻人的眼神逐渐黯淡了，生命的气息慢慢从他的眼眸中褪去。

　　路桥撩起长袍，心急火燎的从椅子上站起，两条腿有些微微发抖，就是他了，机不可失，不能等了。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纸，照在了他的眼皮上。

　　路桥没有睁眼，微微动了动身体，感受到了疼痛，这很好，说明他和这具身体配合的不错。他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混合着药香的新鲜气体顺着鼻腔，流入气管，扩散在肺部，这身体真的很不错。脑子里复习着下凡时匆匆看的记忆卷轴。

　　陈林，二十岁，京都工部令最年轻的司空。

　　父亲姓陈，母亲林氏，所以叫陈林，家中排行老二。

　　父亲和兄长都是京都身居要职的护国将军。因父兄常年参战，杀人无数。

　　作为二儿子，父母禁止他习武，好歹的学了些土木技术，进了工部令，多少受些束缚，不至于像其他京城官富二代，混吃等死。

　　兄长陈铮，是京都中官位仅次于父亲护国将军的武官，听名字就是被寄予厚望，身负家业。

　　而作为老二陈林，名字也随便，人也随便，虽然不能集宠爱于一身，只要不走歪门邪路，健康成长父母就很满意了。况且还是个富贵公子，吃喝不愁。

　　想想他要换班的乐师大人，下凡时是个小流浪汉，回天庭交差时是个老流浪汉。路桥看卷轴时，几乎满意的笑出声。

　　他做好了些心理准备，缓缓的睁开双眼，头顶上有四个脑袋，正在焦急的看着他。他看了半天，这四张脸里竟然有两张一模一样。路桥或者说是陈林，又闭上了眼。

　　一个中年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阿林，阿林，你醒了？你快醒醒！”

　　陈林再次睁开了眼，这次他终于适应了这双眼睛。有三个人在他的床边，刚才因为那位夫人坐的离自己太近，竟然看重了眼。

　　那位夫人虽衣着朴素，却掩饰不住精心保养的身材与气质，双手与脸部的皮肤十分纤细，不次于年轻姑娘，但仔细看时，面上的倦色暴露她近半百的年纪。夫人的身边站着一名俊俏的小丫鬟和一位身长玉立的青年武官，陈林试探着叫了一声：“母亲。”

　　“阿林，你吓死我了。昨晚阿晨把你抱回来时，你浑身都是血，我叫了你一夜都没有反应。”

　　这都是谁谁谁，陈林再次闭上了眼，一阵的头疼。

　　他隔着换好的衣服感受了一下，昨晚斗熊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严重的地方已经被人细心的包扎好，虽然还有些疼，但一定是让慈爱的母亲可以接受的程度：“母亲，我只是太累了，我没事，那些血。。都是熊的。”

　　林夫人用手拍着胸口“你，你为了个熊胆都不要命了吗，我看你是吃了熊胆。阿晨，阿晨！你要看好他，可吓死我了。”一边的小丫鬟忙给林夫人揉着后背顺气。

　　那叫阿晨的青年武官一身青衣，眼眉低垂，垂手而立：“夫人，我一定看好小公子，您去休息吧。”

　　林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从床前站了起来，道：“阿林今天别去工部令了，好好躺着。阿晨，你昨夜也没睡，今天有空休息休息，别再让我担心了。”

　　阿晨微微施礼，道：“是，夫人。我已经命人去工部令，为小公子请下病假了。”

　　林夫人的再三叮嘱像小锤子敲着这具身体的大脑皮层，陈林瞪着发花的眼睛，强迫自己挤出笑容，直到望着林夫人离开的背影，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凝神在脑子里翻起了陈林小公子卷轴里还没来得及看的部分。

　　尹晨。。

　　刚刚看到这个名字就被那个小武官打断了思绪。“来了啊。”

　　陈林定了神，拉下了笑僵的肌肉：“嗯。”

　　尹晨站在陈林的床边，从怀里拿出了一把镇尺，当当响的递了过去“下凡还带着一堆法器，神仙啊，就是麻烦。”

　　陈林坐起来盯着刚刚还捶腿用的镇尺，一手撑着额头，满脑子都是疑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来干什么。”

　　尹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道：“仙师大人好好休息吧，我要去当差了。”

　　陈林抬起头望着那张棱角分明，面色发白的脸：“鬼，鬼使大人，阿晨。。”

　　“我不是，我只是一名鬼将军。来迎接新任仙师下凡。

　　尹晨顿了顿：“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能见到鬼使大人了。”

　　陈林倚在床头吐出了胸中刚才因激动憋住的一口气，抬头看着这位身材修长的鬼将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尹晨：“新任仙师下凡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早准备很多天了，不知道你会从哪具棺材中坐起来，没想到是从熊嘴里坐起来的。”

　　尹晨临走时在他床头桌上留下了一个血猩猩的小包裹，陈林盯了好久才意识到是一颗新鲜的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