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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还我的玉烛台啊! ...


  •   二月十五,春闱第三场第一天,早。

      不倦端着盤匜悄咪咪摸进来时,塌上的长庆已经抱膝望着窗旁的素冠荷鼎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两瓣唇嘟在一起有些许委屈的意味,直直的眼里早不是这厢房里晚开五年的一支花那么简单了。

      “少爷您起来了?怎么都没叫小的过来伺候着,可是又魇着了?”不倦说着,把盤匜往地上一放就伸着手掌靠近长庆的额头。长庆这才回过神儿来,往后一缩,抬头对不倦露出一个浅浅的、安慰的笑:“没有啦,是它太吵了,”说着还仰起脖颈儿点点雕扇窗的方向。

      不倦顺着他下巴柔和的线条看过去,这才发现那株抱回来五年的莲瓣兰竟然悄没儿声地开了。“哟!这“苏瓜亨鼎”开得可真是时候,观世音菩萨显灵,这是给我们小少爷三试添福气呢!”这阵子少爷日夜泡在西院苦读,吃住都在那边儿,竟是没注意它什么时候鬼灵精地结了花苞。

      “噗——”长庆一边蹙眉一边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起身架起胳膊,示意不倦帮他更衣,“你啊你,它叫‘素冠荷鼎’,都五年了,你还叫不对人家名字,怕不是要气得一夜谢光。”

      “要不怎么少爷是太华仙童,我是王家小奴呢,五年了,不也一直是这样嘛!”是啊,五年,再痴傻的仆人也不会记不住主人房里一株花的名字,不倦只是,想让您多笑笑啊。

      更衣洗漱完,长庆先去了东院留源厢,一如既往地被阻在外面不得见那位,生身之母。于是他在青石阶前附身,拂开不倦阻止的手臂,跪下,“母亲,小儿今日春闱三试,分在了城西孔言书院考试,赶回来怕是不能请您晚安了,您跟明灿,多注意身子。”

      左边那扇门开了个缝儿,一只飞出来的茶杯算是回答,好在射程短,于长庆身前一尺狠狠坠在地上,“哐啷”一声结束了它本可以更久的劳役,也像触发了什么既定条件一样,凭空浮现了双红红的眼圈。

      长庆侧过脸,背对不倦,良久,他深呼一口气,起身,带着一张沉静稳重,却稚嫩的脸。

      不倦一面叽叽喳喳着那棵树冠像鸭子这朵云好像昨天就在这个位置好让少爷好受点儿,一面趁其不注意正要偷偷啐一口,恍然间听见小小姐从门里边挣扎边喊“哥哥”就又咽了回去,打算开口,“少爷,灿小姐······”,然后被长庆一个不带神情的摇头逼回去。

      早膳过后,检查书篮,拿出不倦坚决塞在书篮里的夜壶、厕筹、沉香汁,拜别父亲、夫人、长兄,便坐上小轿出发去考场了。到底是最后一场试了,除了平时专送长庆的马夫刘二,还有个生面孔也跟着一路照应。

      二少爷分在留墨馆应试,那轿子便直接右转。长庆这边是左转,右转,再右转,出了内宅再走一段儿就要到大门,出了大门,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了,而轿子一个急停,惊得长庆赶忙扶住窗沿儿才不至磕着额头,只听见——

      “让我上去!让我上去嘛!”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笨手笨脚地就要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轿子上拱。

      “小小姐?!徐夫人知道你跑过来了吗?”刘二跟不倦一边儿忖着劲儿拉住明灿,一边儿头疼这姑奶奶又出什么幺蛾子来了,要是耽误了少爷科考可算个什么事儿。

      “你放开我!我要找庆——”

      长庆甩了甩晃得有些晕乎的头,从轿子另一头下来走到明灿身后一把举起这个不着调儿的小女娃,然后轻轻放在马背上。

      “庆哥哥!这个祈福娃娃给你!”瞧着跟自己差不离的一张小脸儿堆起打心底天真的笑容,长庆觉得这比她手上那个奇形怪状的泥团比起来,说是明珠般的馈赠也不过分。于是他皱皱眉头,露出无可奈何,“我们家明灿对哥哥可真好,可娘亲说,不让我跟偷跑出来的野孩子玩儿,更何况是收礼物,唉,真是可惜了······”说着还眼神下坠,叹了口气。

      “我我我我我马上回去!”明灿眨巴着眼睛消化了一下,说着就从马背上往下跳,还好长庆眼疾手快接了一下,粉团子才不至于变成黑红团子。落地就是一个转身冲刺,空气里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

      “庆~哥~哥~回~来~要~找~我~玩~呀~”

      长庆哭笑不得,摇摇头,转身对着那个一直没离开轿子的生面孔,“小小姐顽皮,辛苦你去送她回留源阁吧,这边不用照应了,等会儿记得找账房先生领些体己钱。”生面孔一愣,没有说什么,把书篮在马背右侧又固定了一下,转身走了。

      虽说有这么段小插曲,可刘二赶车十几年的日子也不是混过去的,到孔言书院附近的时候甚至还没开始登名册,大群的考生只是漫无目的地聚在一起。长庆在三个铺子外下了轿步行过去混入人群。

      说是人群,更像是个社会缩影。京城的公子哥儿们离入口最近,全缩在伞盖下说着大话毫不紧张,长庆本想过去,又思及文任不在,去了也没什么寒可暄便作罢;其余大批的适龄考生神色慌张,大多各自捧着本书当作心理安慰,仿佛确信手上这本等会儿一定会考到般锱铢必较地神神叨叨读下去;再有就是六十有五的老者们,缩在角落里好像尽力避免所有的交谈抑或眼神。

      长庆顿了顿,朝人群边缘快步走去,却猝不然被拦住去路,老人黝黑粗糙的手,拉住长庆澜衫的白袖,重复着不知多少遍的话“大老爷,行行好,吃跟糖葫芦吧,这糖葫芦又大又甜······”

      “这,您别急,要么······给我们来——”

      “老人家,您对这片儿熟,拿着这些,麻烦帮我们把大莲桥口那辆王氏的轿马领去马栈洗喂洗喂吧,这糖墩儿您还是也先拉走吧,不一会儿三试开始了,遇上个不着调的巡捕,准得给您祸害了。”

      不倦正摆弄着那把竹青色绸伞往长庆头上倾过去,瞧着少爷神色一软就要开口应下,赶忙用另一只手从钱袋里拾出几枚碎银推进老人的手掌,顺带着也把那手掌推下少爷的袖子,眼见着人家一步一挪地走远了才回头,对上长庆稍显玩味的神情。

      “少爷,不是不倦越位,可您这个心软的毛病真得改改了,本来就吃不得甜,这三试又马上开始了,要是在考案上犯了不适,这不要叫不倦急死吗,还有那个······”

      “谁说我要自己吃了?”长庆哭笑不得。

      “啊?哦,给小小姐啊,您可别了,这不是替徐夫人给您找罪受嘛!”不倦竟是有些急了。

      长庆仍是蹙眉苦笑。

      “难道是······给徐夫人?给老爷?二少爷?”

      “停,好,你别胡乱蹦字了。安国公若是有你这样的仆从,断断不会讲出‘勿以人为痴’教导我们。”

      不倦给长庆打着伞又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猜出来那糖墩儿到底是买给谁的,几次三番想开口,瞧着长庆认认真真温书,眼灵耳聪的模样儿又一次次瞧得走了神儿。殊不知不倦眼里的风景,也落在了街对面酒楼二层的窗户里。等他第六次回神的时候,长庆也因为人群窸窸窣窣的动静抬起了头。

      录名册,验考试信,领号舍牌,顺理成章就到了查验书篮的环节。十二位考生为一组,按顺序上前将书篮里的物品一一摆在长案上供副考官检查有无见不得人的伎俩,若是被咬定了作弊,轻则赶出考场,三代不得为官,重则上书陛下,死生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长庆将物件儿一件件地往出摆,横的砚台平着桌边儿,竖的毛笔直着桌线儿,考试信平平整整,烛台······

      烛台?!!!

      长庆记得自己明明白白瞧着不倦把书桌上的玉烛台放进书篮,大哥在他六岁生辰时送的那一对儿,请的是奇琢斋的掌门师傅雕刻打磨,台身的青鸟啄月图足足内雕了七层,却丝毫不显栉比之感,有玉身触而生温,握之如泉,连个硌粒儿都没有的烛台,此时竟是粗糙不平的。

      细细搓磨,撇折撇折点、点撇捺······竟是有人刻了“经义”二字!往下还有密密麻麻数十道儿划痕,可食指已然哆哆嗦嗦没法儿感知了。

      背上的汗已是一层又一层,手臂更是僵直地藏在书篮里,动也动不得。

      小吏一声比一声急得吆喝着,副考官踱着方步慢慢悠悠地越晃越近。

      长庆闭上眼,鼻子里断断续续出了声气,右手握着台身慢慢放上桌面,藏在卷袋跟自备号顶的后面儿自欺欺人,突兀的青筋不知是因为字槽粗糙划疼了手还是指甲嵌进了血肉留了痕。一低头,良久后再睁眼,瞳孔已是灰暗。

      紫皮的大红薯咕噜噜停在面前。额头的汗却不再往出冒了,只是奔走集结着顺着脸颊的弧度向下滑动,长庆定了下神,微微摇着头作了个揖。

      “考官大人,小生突然身体不适,怕是不能——”

      如今也只有自请退考这一条路了,但愿主副三位考官平日里都跟父亲没什么过节,没兴趣设那些过多的追究,不然若败露了,这个坎定是难过,哪怕圣上念在他这个“王”姓不追究,父亲那关,只能更凶险,若是再连累了母亲妹妹,他就是自赴黄泉路也无颜见哥哥。想着想着,便掐得自己右手生疼。

      “——哐啷”

      几步外候着的一个考生左脚绊右脚没站稳,往前载出来扶了把案子,不巧扶在圆柱体的烛台上,于是咕噜咕噜,烛台落地成片,这考生却没跟着一起四仰八叉,而是站直了立在一侧也作起了揖。

      长庆嘴微张,回过头,看见一双正从广袖后浮上来的眼睛。

      日后回想起来,这个竹叶青的影子在眼前一闪一晃,再一配上那双清明深沉的眼睛,倒真像是自己那把绸伞成了精。

      ······

      三日后。

      回程的马车上,不倦抱起考篮整理着,整着整着突然叫起来:“哎呦!小少爷!”

      “···嗯?”

      “烛台少了一只!真是!刘二刘二别赶了,调头调头!”不倦嚷嚷着敲了几下门版,“少爷您还记得那烛台落哪儿了吗,唉,也不知道是着了贼还是,你说这读书人里怎么还能有贼呢,连我都知道‘不义之财’不可······”

      “不用调头了,那只烛台碎了······”长庆刚从考场出来,号舍空间逼仄,愣是逼的他蜷着睡了三天,再加上冷食凉饮的,筋骨内脏都难受得不行,只想阖上眼呆会儿,可架不住不倦嗷嗷叫,还是好脾气地应着。

      “碎了?”不倦干瞪着眼满脑子不解,按理说不该啊,少爷最宝贝这对儿烛台了,打七八岁最跑闹的年纪都没失了手碎过什么,何况是源少爷费了三个月心思才赠了少爷的烛台。

      长庆揉揉额头,本想等休息好了再细细地琢磨这事儿来着,不过此时便说了也好,免得回了府眼线耳目遍布,再坏了事。于是他起身摇摇头顶的轿铃,“刘二,往菜市口最闹的地方去,多转溜几圈再走。”

      往下数半个时辰,轿内偶然传出的几个无谓的词语也全然湮没在了菜市口车马人畜的吆喝叫嚷里,直到小轿几个弯弯绕绕进了通王家内宅的小巷子。

      外部环境是安宁下来了,可轿里也没了什么声响儿。

      左转,左转,只差个右转小鸟儿就又回笼了,不倦突然开口:“少爷,您早上说那花儿太吵了,花儿怎么出得了声呢?”

      “它不出声,不讲道理地,顽固地,突然地出现、存在,然后,把你从梦里唤醒。”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微元:所以我到底是伞精还是花仙子?
    长庆:随你。
    微元:???生气了
    长庆:那是我哥给我的烛台!你个呆!
    长源:小庆莫恼,哥哥在地府给你备了许多更好的玩意儿。
    长庆(!抱住不倦):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闹鬼了闹鬼了李微元快贴符贴符!!!!!
    微元:原来我是道士哦。
    ··················································
    我已经···对于完成每章推进情节的任务没有什么信念感觉了。
    性感作者,在线卑微。
    Ps放马来吐槽我的土味情话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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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1. 素冠荷鼎:莲瓣兰真的有这个品种!可好看了!要不是晋江限制我我都要疯狂上图了!(不过不好养是真不好养,贵也是真贵)
    2. 盘匜:古代盥洗器皿盘与匜的并称。盘以承水,匜以注水。大概就是一个手持水龙头加一个手持水池。
    3.考试流程:“录名册,验考试信,领号舍牌,查验书篮”都是我编的
    4.太华仙童:且听下(下下下下·····)回分解
    5.澜衫:宁采臣小哥哥穿的那种书生的衣服~这里的设定是为了不让考官以衣取人考生都穿这个来考试。
    6.号舍:科举考试一次三天,每个考生相当于住在号舍里三天(忒辛苦啦)
    7.书篮:实际上叫做考篮,考生会准备烛台、餐具、食物、门帘、号顶、被褥等,有时他们甚至自备一把考凳。考篮的设计五花八门,有的用绳子系在两端,携带时悬挂在脖子上,有的考篮里面还设置了精巧的分层,便于分类放置考试用品。制作考究的考篮还有精美的装饰,实用的考篮在下方还装有轮子(劳动人民的智慧啊智慧)
    8.卷袋:一个中间有油纸夹层的布袋用来装卷子,由于专用的答题纸不能有丝毫的淋湿、损坏或弄脏,所以在领到答题纸后,考生会把答题纸卷起来放在卷袋中,然后挂在脖子上(我想起了小懒猫妈妈出远门时脖子上挂饼却饿死了的故事)妥善保管。
    9.轿铃:我编的······大概就是里面晃悠的那个东西被固定住了的铜铃,所以只有你想让它响它才响,平时轿子移动都不会出声,从而起到提醒轿夫停下/转弯儿/调头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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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架空 所以为了文章整体呈现出古风的风格 会拼凑很多古风的元素 我尽量保证每个元素都是真实历史存在的 但是还是不能保证这些元素本来就是一个朝代的 虚构的元素我会在作者有话说里向大家报备 求轻喷?希望大家喜欢 然后有任何意见建议请留下评论 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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