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行路 西幻》云中鬼方

53、暗涌

　　第五十三章
　　他厌恶卡雷·加西亚私通魔女，恨安德森带领他们追捕逃亡的皇子，恨霍莫一世为了保住皇室名誉就将浴血奋战的战士全部调离驱魔关，像丢垃圾一样让他们自生自灭，但他所憎恨的这些人最后也都躺在坟墓里，他曾经的兄弟也十不存一。
　　巡视驱魔关外的时候，安德森曾经说过：“爱国是为人的一项基本美德。”
　　其他兄弟哈哈地笑着问：“统帅大人，美德是什么？它能给我们的烤肉里加点胡椒粉吗？”
　　年轻的乔罗德·温克披着厚厚的斗篷跟着他们一起没心没肺地大笑，他绝想不到，未来的某一天他竟然会头也不回越过曾经巡视过的土地投向魔族，完完全全背离了安德森的志向。
　　温克躺在旅馆简陋的床上，抱着头不停地惨叫，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叫他：“乔罗德！乔罗德！”
　　温克兀自不觉，痴痴地笑起来，抚上她的脸，喃喃地说：“利拉，你真美……”
　　安忒提进门就听见他呼唤母亲的名字，脸色一沉：“闭嘴，你怎么还敢提起她的名字？！”
　　这个从天而降的父亲真的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好印象，她模糊地想起来，似乎第一次见面他们的对话就充满了火药味，当她憎恶的父亲形象和这个中年人融为一体，一切都顺理成章并且没有挽回的机会。
　　温克又疯狂地呼喊起来：“安德森将军!不要走！你不能抛下我和兄弟们!”他的手向前伸长，紧紧握住虚空里那并不存在的执念。
　　冥冥中有个女声轻柔地对他说：“对，就是这样……打开窗户你就能看见他们在外面等你，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温克忽然变得力大无穷，他一把掀开安忒提的手臂，哼哧哼哧光着脚踏过粗糙的地板，打开了窗户，微风袭来，鲜红的枫叶飘落他的眼前，一如十六年前他们带着卡雷·加西亚的尸体来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仿佛清醒了一瞬间。
　　安忒提扑到他身上，愤怒地叫道：“你逃不出去的!不要妄想了！”
　　她听见温克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听着，孩子，把我的话完完整整带给贝烈恩。西寺塔谢尔是和一个叫“鲁道夫”的人一起来的，现在，鲁道夫已经去了卡玛兰，他们最后会在卡玛兰见面——告诉他，我很抱歉……还有照顾好自己……”
　　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和苍老的面孔最后和安忒提告别，随后温克的神志再度陷落，循着冥冥中的指引跨出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中，铺满干草和锋利的叉子，干草叉的尖端直冲天空，温克像个麻袋一样从窗户出来重重砸在了干草堆上。
　　安忒提从窗户探出头，恐惧地尖叫起来 ，男人的尸体像集市上的鱼一样挂在叉子上，随着马车轮子辘辘向前，他短暂的挣扎过后才得以殒命，喉咙艰难地上下滑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一滴滴的血淌成一条线，被飞舞的枫叶盖住，和马车一同蔓延向前方。
　　西寺塔谢尔猛地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眶，它们泛着乌青色，而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该死的路德维希，以及靠不住的人类叛徒！她恨恨地用魔族语言骂了几句，虽然乔罗德·温克已经闭上了嘴，可是该死的人还没有死。
　　西寺塔谢尔不怕整个北境的通缉和神殿的搜捕，但她害怕一个人。
　　……
　　数月前，收到了温克寄来的消息之后，鲁道夫背着手在宫殿里慢慢踱步，兴趣盎然地说：“人类皇帝要接回他的兄弟的骨头？在时隔十六年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他可怜的兄弟了吗？”
　　西寺塔谢尔拿起了那张纸，纤细的手指摩挲纸面，兴奋地说：“那您想要杀掉他吗？”
　　鲁道夫摇摇头：“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而已，他的母亲都不值得我出手。”
　　维坦都的落日如同盛大的派对，黑夜女神的神像站在城市最高处俯视她的子民们，她毫无波澜的眼神凝视着远方人类的国度，终有一天，黑夜将笼罩大地。
　　“但我最近在维坦都呆得不耐烦了，好吧，就让我去卡玛兰走一趟吧。”鲁道夫出神地说：“西寺塔谢尔你也随我一起，狙杀这小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把他的头颅给我带到卡玛兰来，正好给那位高塔上的大祭司做见面礼。”
　　西寺塔谢尔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向鲁道夫：“大……大人，我能干掉他吗？”
　　鲁道夫淡淡道：“去吧，我不屑于出手对付一个小子，但他是很优秀的年轻人，就让我看看我族的佼佼者和人类的精英哪一个更优秀吧。记得如果找到了皇帝兄弟的墓，就把他拖出来晒晒太阳，十六年过去，大概只剩一堆骨头了吧。”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含着无限的寂寥，落日转移向远方，黑夜蔓延至他们脚下。
　　西寺塔谢尔低下头：“我会遵照您的命令。”她邪气的容颜稍稍暗淡，很快就被庄重的神色所取代——伟大的尼克斯，黑夜之神的祭典很快就要开始了，不知道今夜的祭品她是否满意呢？
　　他们对祭品惨叫无动于衷，鲜血累积的石台一年更比一年渗人，鲁道夫向女神的石像投以目光，眼神悠远，西寺塔谢尔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一定比她看得更多。
　　他们同为精神依附者，总有些冥冥之中的联系，西寺塔谢尔比其他人更能体会到这个男人的可怕。
　　她有些畏惧，但更多的是野心，鲁道夫说得不错，就让她来取下那人类的头颅作为战利品吧！
　　而当初的激动现在已经转变为疲惫，果然离开了瑞姆斯山脉和女神的庇护，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
　　路德维希·贝烈恩果然难对付，她带来的几个手下已经全部折损在墓园里，而他的回击也迅捷猛烈，神殿的人频繁出没，城防军也开始排查魔族。
　　西寺塔谢尔躲藏在一个农户的家中，虽然她离路德维希很远，即使在百里之外，她依然能驱使温克自杀，以免他说出更多不该说的东西。
　　她喘息着，眼珠随思绪一同转动，如果带不回路德维希的头颅，鲁道夫很可能会迁怒她，而正面硬扛路德维希，她也不占优势，反倒容易被他擒获……
　　门突然打开，农户一家静静站在那里，等候西寺塔谢尔的吩咐——目光呆滞的丈夫、妻子和女儿，显然他们并非出于自愿。
　　在精神控制之下，普通人对她言听计从，西寺塔谢尔看着他们带回的干面包和烂豆子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快地将它们一扫而空。
　　白色大鸟在空中一闪而过，西寺塔谢尔冷冷地盯着鸟背上的瓦德沙，轻轻撇嘴，当一个精神依附者存心隐藏的时候，只需躲在普通人背后，谁也找不到她。
　　农户的女儿大约十几岁，刚刚发育了一点曲线，那干瘪的身材让西寺塔谢尔叹了口气，她们的外表差异太大，否则她就可以扮成这个女孩混到城里去。
　　西寺塔谢尔冲着女孩说：“过来。”这命令很简单，当女孩走到她身边时，她把手指搭在女孩额头上，开始喃喃自语。
　　指尖发出黑色的微光，西寺塔谢尔摇了摇头，这个女孩也不够资格。
　　上一批不够资格的人类女孩已经被她那几个魔族手下直接献祭——就是路德维希从死里逃生的冒险者口中得到的雨夜血腥讯息之后赶去林子里见到的那几具尸体。
　　伟大的女神也不会差这么一个祭品，这个女孩，她另有用途。

　　格赫尔叹了口气，盛放温克的棺材跟卡雷·加西亚的棺材并排放在一起。由于他死状太惨，吓坏了大街上的行人，包括那个可怜的赶着马车的农户——他一回头，就看见干草叉上的死人和他对视，鲜血染红了干草。
　　安忒提和格赫尔废了好大的劲才摆平了治安官，她说服治安官相信温克是从外地来的冒险者，大白天的发酒疯才从窗户上跳了出去，鬼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东西才不顾一切地往下跳，安忒提始终记得他临死前突然说的那几句话。
　　虽然她不知道鲁道夫是谁，直觉告诉她路德维希需要这个消息。
　　此刻路德维希还在和库尔沙商谈近来魔族的动向，瓦德沙中途又回了一趟他负责的神殿主持事务，白发女祭司虽然看上去惜字如金，但有必要说的话她可以说上一天一夜。
　　“我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这片土地其实远比你看上去的要危险，很多时候你的敌人不只是魔族，还有人类。”
　　路德维希第一次来北方，很多事情他都需要请教库尔沙，库尔沙并没有因为他是未来的大祭司而讨好他，也没有故作老成为难他。
　　“很多魔族潜伏在这里，还有他们的混血，你甚至不知道他们和人类有什么区别，有的魔族已经完全融入了人类的生活，你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魔族皇帝派来的探子，我杀过很多这样的魔族，还有许多帝国通缉犯和城中地头蛇，有时候他们反而给魔族提供了帮助。”
　　路德维希想起了温克，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滋味。
　　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黑暗与光明，相反，人间到处充满了混乱，有人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从人成魔。
　　库尔沙平淡地叙述着她的经历，她向后坐到椅子里，路德维希听着她的描述，很难想象，赤经城曾经几乎成为一座空城，库尔沙刚来的时候这里杂草丛生，盗匪横行，人们纷纷举家逃离，迫不得已，她举刀砍掉了神殿前的杂草，又收割了许多人的生命，可以说这个繁荣的赤经城的功勋章里，有库尔沙的一份。
　　“魔族似乎在找什么人，但他们一直没有达成目的，每年都会有很多的女孩被抓走带到维坦都，她们再也没有回来。”
　　路德维希揉了揉眉心问：“最近魔族的探子是不是又增加了？”
　　库尔沙“嗯”了一声：“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潜入了帝国境内，但昨天我才处死了三个杀人的魔族，城中的绞刑架从一个月使用一次增加到了一个月使用五次，他们的人数的确增加了，也许瓦德沙知道更多。”她神情平淡，既没有对魔族刻骨铭心的恨意，也没有对生命的怜悯。
　　路德维希站起身来微微鞠躬：“感谢您的信息，对我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