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行路 西幻》云中鬼方

49、第四十九章 生与死

　　第四十九章生与死

　　死寂的黑色，是那样地令人绝望，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纳兰想。

　　纳兰的神志借着夜莺的歌声飞上了高空，自由自在，没有一个人呼唤他，他并没有失落，而是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走去，他无遮无掩，黑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英气的眉毛下是恢复本色的双眼。

　　很快纳兰面前出现了长长的黑色阶梯，他凝望着没有尽头的阶梯，呼出一口气，试探着迈出了一步，迈出第一步时他的脚步是犹豫的，之后的脚步愈来愈轻快，纳兰越往上走，越觉得轻松，他感觉自己看到了无边的光明，只要他走上最高处的台阶，就能享受永恒的幸福和欢乐，这时巨大的一个声音从很远处传来：“停下！”

　　纳兰稍微挣扎了一下，发现有一只黑色的手拽住了他的脚踝，让他无法再向上，纳兰颇为生气地说：“放开我，让我上去！”

　　声音冷冷地说：“上去你就彻底完蛋了，给我回来！”

　　说完黑色的大手就拖着纳兰向来路滑去，一路上纳兰又咬又拽，这只黑色的大手却好像有魔力一样，使纳兰挣脱不了，他的身体磕在一级级石阶上，简直是让人无法忍受的疼痛，纳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碎裂重组，巨大的风暴席卷过他的灵魂，将一切夷为平地。

　　纳兰被黑色的手拖下了长长的台阶，他重重摔倒在地上，怒吼道：“滚！”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吃到了苦头，被扔下了云层，肢体在大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干涸的眼眶里充满死气，纳兰看着无尽的天空，被流淌过大地的岩浆彻底淹没，他的每一寸身体，都融化在炽热的洪流里。
　　——纳兰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勉强控制自己睁开眼睛，听见一个男人说：“别动，你伤得很重。”
　　男人的脸完全展现在纳兰眼前，乱蓬蓬的褐色头发，年龄约四十左右，看起来有些憔悴，身材高大……若他精心打理，应该是一个美男子。
　　……纳兰没有回答他，运用唯一还能动的眼睛来观察这个男人，男人平静地回望他，两人僵持了许久，男人开口说：“你还在学院，记得那片林子吗，这座屋子就在林子的深处。”
　　纳兰说：“……谢谢您救了我，”他的眼睛依然充满警惕，“——瑞克老爹。”他正是那个被学生们称为“瑞克老爹”的怪人花匠。
　　但这份警惕没有任何用处，他全身无力，不知道是因为受的伤还是图流司的副作用，纳兰只能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哦，原来你还记得我。”男人笑了笑，端过来一碗浓稠的药汁，纳兰紧闭嘴巴，瑞克摇了摇头：“你得分清楚，我不是你的敌人，否则你现在应该在治安所关押魔族奸细的大牢里。这是用于止血止痛的药剂，你可以闻闻。”
　　！纳兰瞳孔一缩，才想起来可能是几种药剂冲突的后果，他眼睛变回了本色，这对于他真是致命的打击。
　　他的脸色僵硬，勉强牵扯嘴角怪异一笑：“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瑞克不耐烦地把那碗黑漆漆的药汁递到他嘴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只是看你可怜，把你捡回来而已，小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要那么重视敌友之分！”
　　纳兰强忍着恶心把那碗味道古怪的药汁喝了个干净，简直不想再说一句话。
　　他同样明白，这个花匠看起来平淡无奇，却像他一样有许多不愿意说出来的东西，纳兰只能去信任他，他没有其他选择，花匠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但他真的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感谢他！
　　……
　　“于是彼得把那只银色烟斗装在了兜里，乘着人们不备偷偷溜出了大富商的屋子，他心中十分得意，觉得自己是这片土地上技艺和品德都无与伦比的一名盗贼……”
　　瑞克慢悠悠地说：“继续读，不要停。”
　　纳兰忍了又忍，又继续给这该死的花匠读起了《睡前故事集》。也不知道花匠从哪里搞来了这本看上去比纳兰年龄还要老的故事集，非要让他天天读给他听。
　　是的，纳兰这几天几乎没有离开屋子，因为受的伤使他没有足够的力气走出林子，也畏惧昆廷在暗处追杀他。
　　他问过花匠，瑞克只嘟嘟囔囔地说：“我只负责把你捡回来，其他的我可不知道！”
　　纳兰也没有任何记忆，只记得他晕倒前，昆廷正用尖刀指向他的喉咙，脸上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得意。
　　后来发生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他。
　　花匠斜睨着他：“感谢我？你连给我心爱的花除虫都做不到，就给我读点有趣的故事吧。”
　　纳兰盯着那本破破烂烂打的故事书，不情愿地过上了每天给花匠读故事书的日子，瑞克老爹确实是个怪人，在刚刚认识的纳兰眼中，他就是个木讷的花匠，和他熟识之后，纳兰才发现他还算健谈，只是一般不愿意说话。
　　瑞克正在挑选花种，他头也不抬地说：“康斯坦说让你养好伤回去找他，他还把我骂了一顿，真晦气！”
　　纳兰继续读着故事，他脸色虽然苍白，精神却还不错，于是问瑞克：“是因为我吗？”
　　瑞克两条腿盘在一起，无奈地说：“除了告诉他我找你帮忙，我还能怎么样？”
　　纳兰扶着墙站了起来：“我要走了，不然老师会起疑心的。”他的行动仍然有些不方便，但纳兰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
　　瑞克眼巴巴地说：“你下次能不能再来给我读故事？”
　　纳兰：“……好吧”
　　得益于神奇的体质，他浑身上下的伤已经结了痂，脸上的伤也并不重，他可以用划到树枝混过去，反正纳兰也不常常出现在人前。
　　纳兰柔声说：“谢谢您救了我，我还是想问一句，那天晚上您真的没有看到别人么？”
　　瑞克挥挥手：“没有啦！你走吧，回去不要和别人提起我。”纳兰看见他似乎很不耐烦，于是点点头走了。

　　离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深林里的小屋，幽暗而隐秘，仿佛藏着无数秘密。这个狡猾的花匠，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在这里建了一栋屋子？有太多解不开的问题了。
　　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林子，而是摸索着去看了一眼那天和昆廷决战的地方，果然，已经没有任何痕迹，当纳兰低下头搜索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些星星点点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向外面，除此之外，那天的马车和御者都不见踪影，纳兰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那么昆廷为什么没有杀他呢？绝不是因为慈悲。
　　这又将是一个谜题了，纳兰想，他下定决心，下次再见到昆廷一定要杀了他，免得他那张嘴到处乱说，泄露他魔族的身份。
　　只不过他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
　　回到那个晚上。
　　“呼！呼！呼！”昆廷骑着公爵府的马拼命向前赶，他希望自己马上离开学院，离开卡玛兰这个鬼地方！
　　他手掌中紧握着尖刀，就在刚才，它差一点就能取走纳兰的命了。
　　“可恶！”昆廷恨恨地在马臀部刺了一刀，催促它加快速度，马蹄声就像急促的鼓点，从学院后山一直响到来时小路上。
　　他在逃命，狼狈不堪的逃命。
　　这时还是万籁俱寂，有治安所的士兵在街上巡逻，看着他们一列列穿插在大街小巷之间，昆廷马上调转马头，决定在小路上过夜，第二天随人流出城。
　　幸好那个人没有追上来，昆廷的目光却在刹那间凝固了，他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个他最害怕、最渴慕的人。
　　一身黑色长袍的鲁道夫站在路边，月光描摹着他深刻的五官，俊美又邪气，他的眼睛转过来，赫然也是深邃的紫色，盯着昆廷，露出一丝笑容。
　　昆廷对这种笑容很熟悉，往常他犯下什么错误，鲁道夫总是能对他网开一面，因为他一直把鲁道夫当成他的父亲，昆廷也认为，鲁道夫把他当成了儿子。
　　在黑暗之影这种充满勾心斗角和搏杀谋害的地方长大，昆廷并不觉得痛苦，一方面他天生就渴望血腥，一方面鲁道夫对他的维护也让他很有底气，他把痛苦都加诸于别人的尸骸之上，自己则能够高高在上享受掌握生命的快感。
　　鲁道夫轻柔地问：“告诉我，你进我的房间看见了什么，你从贺穆山脉来到卡玛兰又是因为什么？”
　　昆廷下了马，忽然弯曲膝盖跪在了鲁道夫脚下，他吻着鲁道夫的靴子边说：“我发誓我全心全意地追随您！我可以为您献上一切！”
　　鲁道夫提起长袍下摆，低头审视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他像一辆战车，充满斗志，驾驭他的时候，会很畅快，但是这辆车总是不跟随主人的意志前行。
　　他伸手一巴掌就把鲁道夫打到了十步外!就像曾经对纳兰那样！
　　昆廷没有趁机逃窜，他战战兢兢又爬了回来，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鲁道夫。
　　鲁道夫的眼神仿佛隆冬的寒冰，他只是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对你和别人不一样。”
　　昆廷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说：“是的，我知道，我觉得您像我的父亲一样……”
　　“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