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后：恨月常圆满》徐枝儿

5、家宴

　　昌德三年二月初五，家宴。
　　不知觉地，已落了一地的白，扫去，不多时又兀自积了好些。瑞襄宫的正殿已收拾了出来，宽敞明亮，金柱薄纱，庆宴等大事历来是一应在这里举办的。
　　因着年节也至，一并庆贺，故而需格外费心，前夜，贺宴青睡不安稳，心里总是时时记挂着，什么事都恨不得一力操持，因此翌日的脸色看来也无血色，要比素日多添些胭脂。
　　同样是起早，明妃便不同，妆奁里每一个钗环都在新蓖得的发髻上头比过，一样样添上去，华美非常。她看着镜中的脸，是个凤眼明眸，丰唇贝齿的可人，满意地笑了。
　　丽妃海霍娜站在镜前由人替她戴一支红珊瑚流苏，她抢过乌云手里的凤仙花汁，不点指甲，却点眉间。一时间艳色无双，竟找不出一个能媲美的女儿。
　　李美人一别素日温淡，捡了件丁香色苏绣祥云大袖宫衣。她把手里的匣子递给小福子，嘱托一切务必办好。
　　其他不提，众妃纷至，请安问福，按序落座，皇后与皇帝太后同坐正北，是为尊位。
　　皇帝率先举杯向太后，杯里头的水清清亮亮，却总不见茶烟茶叶，须知以前的家宴都以茶代酒，而今日筵席却颇为不同，应允后妃稍饮些许助兴。
　　是时，礼乐丝竹，恢宏大气，细细听来，曲中仿有万马齐喧，兼而化为情人耳语，哝哝情深。
　　“今年格外用心，饮用之物也是甜酿，虽以酒制成不至酣醉，皇帝有心了，叫哀家很是欣怡。”太后一边笑言一边举盏，众妃见状，也纷然效仿，只待太后、皇帝用过后便各自吞饮。
　　“朕也这样以为。朕前段时日一直忙于处理政务，抽不开身，今年家宴还是得亏皇后操持，皇后辛苦。”皇帝看向贺宴青，二人相视一笑。
　　贺宴青回道：“太后欢喜便好，臣妾怎样也值了。”
　　明妃神情一怔，随即抬眼看向皇帝，眼里瞬时盈满委屈，“皇后娘娘辛劳，臣妾等也看在眼里，十分倾佩。”
　　皇帝是时尚在吃酒，故而头一个接下这一眼的即是贺宴青，她不疾不徐地笑了一声，“自然了，明妃也功劳不小，今年家宴，明妃特意提议各宫各出节目，一道助兴，也算是全了团圆的意味，臣妾以为，明妃很该是花了心思的。”
　　太后不言只是颔首，明妃也低低地哼出了一声，直到对上皇帝赏识的眼神，这方才翘着护甲，以手掩唇娇俏地笑了。
　　“这往年家宴，都是韶音园的人在编排，歌舞虽好，却也总不过那几样，如今臣妾等可自行展露一二，倒觉十分新鲜，私下里都夸明妃姐姐心思最巧，为众妃之首呢。”慧昭仪见状，也扮出笑脸来出声奉承。
　　这话是十成十的夸耀，且故意在众妃之首上加以重音，着实叫贺宴青挂不住面子，国母到底应有国母的体面，可又得顾忌着国母的气度襟量，即使再如何不满，也确实不好明说扫兴。
　　太后把酒盏搁下，咚的一声，酒水面儿上随着其动作起了几圈波纹，随后归于平静。静了半响，只听太后道：“可见皇后管束六宫得力，甚好。”
　　慧昭仪张了张嘴，竟也无话可言，加之明妃瞪视，唯有低头不言。众妃齐声：“臣妾等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贺宴青松下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太后。虽说阿姊口上不饶人，可心里确还是疼着她的。
　　因着名册，贺宴青是头一个。贺宴青原是善琵琶，但却觉莺莺燕燕众多，难免落了俗套，转念想来，也听红玉碎嘴说民间红袖楼里一个叫槿娘的姑娘能边舞边书，极为雅致好看，自己便也打定主意跟着学来，早先时候便寻了舞娘来赶着学了好些舞步。
　　贺宴青换上的舞衣特意去了水袖，一双玉手大方露在外头。她是个有些笨拙的女人，无法像槿娘一样步履轻盈，身姿如燕，可是她尽力把每个动作都表现地尽量柔美，尽量传情。
　　原该是身姿翻转，素手挽花间，趁机提笔在纸上作画，但贺宴青并不善于丹青，唯有提字。脚步不断，羊毫亦一笔一笔添在纸上。
　　“姐姐，您瞧皇后娘娘，可当真别出心裁，这等才艺，妾实在是没见过。”陆贵人微微偏身向丽妃。
　　“没见识。”丽妃嗤笑，“这种把戏，宫外众多，我瞧着皇后，倒像是自降身份。”
　　陆贵人闻言也红了一张脸，“是，娘娘见识广博。”尚未言毕，便见一个男娃娃一路跑来，后头跟着一个难免焦急的嬷嬷。
　　“二阿哥！”陆贵人出声，丽妃偏过头去，只见那孩子浓眉大眼，十分可爱，心里也难免暗生好感，不由地摸上自己的肚子。
　　“丽娘娘。”
　　“承德，怎么了？”丽妃让那孩子坐在身侧，细声问道。
　　二阿哥指着桌上的一个小碟，“承德想吃梅花香饼，可是母妃说甜物不能多吃，会吃不下饭，每天只允许我吃三块点心，可是承德想吃梅花香饼，就趁着母妃去换衣裳的功夫过来丽娘娘这儿了。”
　　“你瞧这孩子…”丽妃闻言，笑得眼儿弯弯，“那承德就怎么知道丽娘娘这儿会允许你多吃点心呀？”
　　“我都听嬷嬷说过了，都说丽娘娘最爱护孩子，所以我想丽娘娘一定会允准的！”二阿哥说着，脸上也不忘露出得意的神情。
　　“小孩子就该多吃点，想吃什么吃什么，承德，你想吃什么尽管拿，就说是你丽娘娘允准你吃的。”
　　“谢过丽娘娘，丽娘娘最好了！”二阿哥话罢，便伸手拿了好些香饼捧好，起身小步跑走了。
　　“你瞧这悫嫔，把好好一个孩子拘束成什么样了。”丽妃不屑道，“在我们漠北，男孩子就该和鹰一样自由自在，哪有这么些规律。”
　　“您说的是，不过悫嫔也是头一胎生养，难免小心。对了，您肚子里的孩子，算来也有两月了，您也该仔细些。”陆贵人抿嘴一笑。
　　“那是自然，何况嬷嬷们都说，肚子尖尖的，想来该是个男胎。”丽妃心里暗自得意，又想起二阿哥的机敏可爱，也开始悄悄期待着这个孩子。
　　说话间，贺宴青那厢也将字添完，只见国泰民安四字，笔锋大气有力，丝毫不若往昔的簪花小楷。
　　皇帝一双眼里盛着盈盈的笑意，扬声道：“好一个国泰民安，皇后有心了，朕很是欢喜。”
　　贺宴青心头一喜，双颊微红，直到红玉扶着坐回席位，心里也盘算着那句欢喜。
　　后头跟着的便是明妃的剑舞，灵动秀丽，眼儿一横便引一道勾人的秋波，可持剑的力度却不减分毫，英姿风发，惹得皇帝连叹三声好，本便是宠妃，才艺又与上家同为跳舞，如此评价，便算得是压过皇后一头了。丽妃那头方才重新落座，赏赐便来了，说是皇帝方才把库里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髻赏给她。
　　“给了那便收着。”明妃笑看了贺宴青一眼，把玩起手头的汤婆子，“总算是件稀罕物什。”
　　“是，娘娘。”流云低头应道，心照不宣。
　　贤昭仪的瑶琴，陆贵人的丹青，李美人的唱曲…顺次而下，一应是极好的，只是到底没见着慧昭仪。皇帝问起，紫苏也只推说不知。
　　“在座一应都有了，只差慧昭仪。”太后等得不耐，佛珠转了一轮又一轮，最后一把扣在案几上，“没个规矩。皇帝，她若是无心便罢了，无需强求。”
　　“陛下且慢。”
　　是时诸人只听得一句娇媚酥柔的唤，尔后便是一眼惊艳，只见慧昭仪莲步轻点，姿态装扮尽显异域风情，露出一截盈盈不堪握的柳腰，服饰皆有亮片点缀，举手投足间仿若锦缎流光，星子忽闪，发髻已放下，盘为一条长辫，长纱落下，又随着一点夜风掀起一角。
　　纵是慧昭仪标准端正的中原面目，是时也变得颇有味道，与平日不同。贺宴青看了一眼皇帝，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充满了征服欲，好像有一团火光，就仿佛眼前的并不是女人，而是猎场里最桀骜的一只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