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袍》香衍

2、燃羽坠湖

　　正月首阳。
　　风萧萧，雾缈缈。
　　梅花清梦，细雨潮潮。

　　刑场。
　　还下着雨呢。这偌大的地界却已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柴火已经来回运了几次，现整整齐齐地码在身侧，想来这日的刑罚是一定要施行的了。
　　郎小西本来的那一点微弱的希望也似被这淅淅沥沥的春雨给浇灭个干净。
　　“烧死她！”
　　伴随着围观民众的惊喝，火很快地被点了起来，浓烈的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全身不可控制地发颤发烫，先前还能哭出几嗓子叫冤的声响来，现在，由着这汹汹火势愈演愈盛，嗓子已受不住地不断呛咳，再没有半分力气肆意哭喊。
　　她转头看向一旁，见身旁那人低垂双目，神色冷淡，闭口无言，亦不做挣扎，一副无动于衷、放任自流的混帐模样，心立马坠到了深渊。
　　这般颓丧，本是他咎由自取，却连累自己跟着一起死，这是哪里可说的冤屈？
　　于是，郎小西拼尽全力，喊出那六月飞霜之情，难为那人终而有所反应，不过他只是皱了下眉，用不咸不淡、凌然于人的口气，冷冷说话。
　　“枉自挣扎，徒劳无益，不如省些力气。”
　　这么些日子，隔着牢笼，无论郎小西如何叫骂，他都不言一语，今日这么一说，郎小西的委屈劲一股脑儿都涌上来了，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挂。
　　“你这人面兽心的泼皮无赖，猪狗不如的狡诈混蛋，你既一心求死，为何要拖我垫背，明明我与你毫不相干，我只是……我只是……”
　　他却将头微微抬了，偏在一处，眼睛望向蔚蓝色的高空，不知在想什么。
　　这样一副事不关己、一心求死的模样，叫她火气直直蹿上脑门。
　　“……阴险卑鄙，无耻至极，你……你不得好死！”
　　她喘着气，只得恶狠狠地把那些难听的话翻来倒去地说。可是任凭她怎么辱骂，怎么鄙夷，怎么挑衅，他始终沉默着不为所动，她那些铆足了劲挖空心思喊出来的话就好像是落在顽石上的细碎雨点，没有半分用处。
　　烈焰持续在身后跳蹿，怒火同样在心内灼烧，这样的恨意远比燃在身上的剧痛更为直接，也更为清晰。
　　可是她除了凶神恶煞的立眉瞪眼，言辞刻毒的破口大骂，再拿他没有一点办法。他彷佛是聋了又瞎了，又恢复到无动于衷的状态，叫人觉得刚才那一点轻飘飘地嘲讽似的回应也全然只是自己的无端臆想。
　　火越烧越旺，飞滚的火苗蹿之于脸颊、发梢，借着翎羽的轻柔干燥，很快将她后翼整个的燃烧起来，她痛苦得蜷缩身体，挣扎着要逃出铁索的桎梏，只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被焰火吞噬。
　　烧灼的痛苦更让她疯叫不已。
　　痛，痛，真是痛啊。
　　似乎已到忍耐极限，她心下了然，暗叹自己果真是不自量力，一时间便连叫唤的力气也一并泻了去，仿佛真应了他那句“徒劳无益，白费气力”。
　　她紧紧闭上了眼。
　　嗓子便要咯出血来，即便有心再也无法叫喊。
　　她的面因痛苦而显得扭曲，又因恐惧而愈加僵硬，因为持续燃烧所带来强烈的灼痛感逼迫她直面自己的处境，却因为空气越来越稀薄而感到呼吸困难，她逐渐丧失了意识。
　　“不能……死……”
　　混沌之际，她想到目盲的甘婆婆，与自己偷爬在连云山摘果窃食的陆无与易桓，经常一起跳舞，舞到东方发白的斛洱，还有——还有——她的心抽了又抽，比之身后燃着的双翅更加令人疼痛。她恍恍惚惚看见一个身影，眉目舒朗，身姿高畅，朝她淡然一笑，低低喊声“来”，她便消了魂似地跟着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便慢慢发觉自己飘了起来，是在天都云端么？她在飞是吗？
　　巨大的疲乏让她睁不开眼睛，只有朦胧的一片白光浮在面前，自己像是被谁托在怀里抱着，她突然觉得很热，稍微动了动，却被那人桎梏得更为紧密。
　　“水……”她不自主地低吟。
　　“居然还有意识。”那人冷哼一声，语气很不耐烦，却也低头渡了口水进她嘴里。
　　突然触到一个极其柔软的东西，郎小西似遇见甘泉，她毫不犹豫地缠住不放，那人顿了一顿，似不喜她的纠缠，直接推开了她。
　　颓然失去欢喜，身体的疼痛一下子袭来，“痛……好痛，帮帮我……”
　　“噗通”一声，恍恍惚惚间，她被冰寒刺醒，突然发现自己被浸入寒潭之中，她下意识地缩紧羽翅，却像是被人压制着，怎么也收不进身体里。她无力再管，只是本能地大口大口吞水喝，但还没来得及喝上两口，就被捞出水面。
　　她神思恍惚，弄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在干什么，也没有办法挣扎，只得任由那人处置。但她渴得紧了，着实想要再触一触那清水，便不由自主地竭力想进那潭水里泡一泡。
　　“太凉了，走吧。”
　　郎小西脑子嗡地一下，终于分辨出刚才一直扶着她的那人是谁来，她强挣了眼睛，“你……”
　　她连连退了几步，但花了大力气却怎么也甩不开他，她突然发了狠，对着挽她的那只手臂就是一口。
　　“还能咬人，真是不错。”他的声音近乎冷漠，旋即便松开了手，她晕晕乎乎，摇摇晃晃，猝不及防间失去了重心，生生跌进了那池潭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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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清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