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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逃亡与重遇 ...

  •   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萌了芽。
      逃亡的种子。
      “小姐,您果真已经想好了么?”
      “是。”
      “我们去哪儿呢?”
      去哪儿?是啊,去哪儿?我抬头忘了一眼太阳落山的方向,那里当然已经没有太阳的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的星辰。
      我想起最后一次送别师父时的情形。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师父,你打算去哪儿?”
      他很平静地回答我,
      “一直往西走,走累了,不想走了,就留下来。”
      “我们往西走,走出加穆国界,再找个小村庄住下。”
      “可是小姐,我们怎么才能逃出去?现在我们连见加穆皇帝一面,求他当我们出去的机会都没,再者,若我们真的能逃出去,恐怕他和大人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不,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趁着现在就走。现在,我们和加穆皇帝牵涉不深,逃了一个两个无关的宫人美人,他们就算追捕,也不会过于兴师动众。至于欧阳大人,他人在西浦,就算收到情报,要遣人来巡,至少也是三五天后的事情,再加上在加穆境内,他不好兴师动众,毕竟我们已不再是西浦的人。”
      “小姐心中是否已经有了打算?”
      “我们必须得先见一见南宫宁。”
      我知道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加穆的“河神祭”。到了那一日,每个宫中都能挑出几个宫人出门玩一日,算是和家人想见的时候。虽然还有一个多月,但宫中因此而越来越高涨的难以抑制的兴奋却连在这个偏僻的宫苑也被感染。只不过若是我们想混在邀月苑的宫人中出去已然不大可能,先不说目标过于显眼,名额也十分少。毕竟越是受宠的妃子的宫里,越能争取到更多的名额。“邀月苑”虽是一个宫苑,但主子却是个位分低,不受宠的妃子,想来想去,眼下,唯一能帮我的,想来想去,便只有南宫宁一人了。
      “小竹,备点礼物,我们去青柳苑拜见青柳夫人。”
      青柳苑离邀月苑不远,只是隔着一道河,路绕起来,就显得远了。
      青柳苑名副其实,沿着河岸植了一排的绿柳,远远看去,只见一片柳叶飘飘,青柳苑的红色的宫墙和黄色的琉璃瓦从柳叶中现出一角。我想起她在大殿上跳的那只舞。
      小太监进去回报,过了半刻钟,出来回报道:“美人请进来吧,皇上和夫人正在房中。”
      加穆的皇帝也在。
      我怎么会没想到他可能也在呢?为什么这个时辰他居然也在南宫宁宫中呢?难道,他对南宫宁的宠爱果真如宫中传言已到了荒废朝政的程度。
      我不敢相信。
      我的脑子已经乱了。
      我的心已经乱了。
      我的脚步已经乱了。
      我放慢了脚步,尽量让自己不显得慌张失措。
      “小姐,现在怎么办?”小竹跟在一旁,小声地问。
      “就当我们是来探望故友吧。那件事暂且不提。”
      小竹快速地点了点头,低下头跟上我的脚步。
      再见到南宫宁,她已和初入宫之时很不同。不过所说最大的变化,一眼便知的就是那一身锦衣华服,金银首饰,让她显得更端庄贵重。但更仔细地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清亮有神,坚定锐利,但如果你足够认真地感受,你还是能感觉到和从前的不同。这种不同我说不上具体是多了什么,或者少了什么。总之,她不管是外在还是内里,都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至于加穆皇帝安阳旭,和当日在大殿之中见到的全然两样。也许是因为他换了一身较简单朴素的衣服,也许是因为这里不是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没有群臣环绕,没有山呼万岁,这位皇帝忽然有了人气,显得更易亲近些。
      他们正坐在房间的坐榻上,榻上的小方桌子上放着两杯热茶,青花釉的被子,冒着白色的热气。中间放着一副黑白棋,正下到一半,各自的黑白子都还有很多。
      “臣妾参见皇上,见过青柳夫人。”我福身道。
      小竹随着跪下行礼。
      他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声平身。南宫宁忙从榻上下来,牵过我的手,亲热地把我拉到榻上坐。
      “入宫以来就没见到姐姐,姐姐过的可还好。”
      “我很好,只是许久不见夫人,今日便做了些家乡的糕点过来探望。却是不巧,夫人在陪着皇上下棋,我看我还是下次再过来吧。”我忙道,说着便欲站起身来,却不料默默坐在一旁的皇帝却开了口。
      “哦!带了家乡的糕点?孤也想尝尝,夫人可愿意。”
      “皇上既想尝尝,臣妾怎敢说不愿意。”南宫宁佯装出不情愿又不得不的表情。果然引得了皇帝的笑。
      他伸出手,跨过桌子,微微地抬起了南宫宁的下巴,道:“孤要的是爱妃的心甘情愿。”他说完这句话,便收回手去,继续道:“若是爱妃不是心甘情愿的,孤不吃便是。”
      这一番话分明是调情之言,南宫宁也接的十分顺畅。
      “皇上这么说,妾身便更不能说不行了,若是说了,皇上必是要怀疑妾身对皇上的一片心。姐姐你听是不是这意思。姐姐,你还是快把点心送上来吧。”
      我示意了小竹一眼,小竹便把盒中刚刚做好的各式糕点拿了出来。
      “哎呀,桂花糕,”南宫宁惊喜般的差点叫出来,只见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连连赞叹道:“姐姐的手艺可比这御膳房的好。这桂花糕香味浓郁,甜而不腻,真真是太好。陛下也赶紧尝尝吧。”她说着,便拿起一块,送到安阳旭的嘴边。安阳旭垂下眼看了看,拿过放到嘴里,脸上露出了微笑。
      “不错,确实比御膳房的好。”
      “姐姐,听听,连皇上也觉着好呢!改天我可要和姐姐学学怎么做糕点,好讨皇上开心。”她说得仿佛很高兴,但脸上却挂着不高兴的神情。她的嘴巴微微地翘起,脸颊向着我,眼睛却是瞄着安阳旭的。
      我知道那完全是他们在调情,也知道南宫宁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从青柳苑回去的时候,夜已经从天边卷过来,暮色中,河面上仿佛起了雾,月牙在冰凉凉的淡蓝的天空的一角悄悄地升起来了。
      “小姐……”小竹试探似的轻声喊了喊呆住的我,如同蜻蜓吻过水草,带着安慰的温柔。
      “走吧。”
      回到邀月苑的时候,方才那片薄薄的淡淡的月牙已变得更饱满,颜色也更深了。它高高地挂在园子上方蓝蓝的天空上。那天空的蓝色也更深了。
      “方才青柳夫人留您吃晚饭,您为什么不留下?为了……”她欲言又止。
      “小竹,去,把我的笛子拿出来。”
      “哦。”她仿佛有些不甘愿,不明白,不理解,却还是很快的进门去把那支我从西浦带来的玉笛拿出来了。
      那支笛子是欧阳绪言赠予我的。二今天我却要用它来做一件我不愿意却不得不做的事。
      “我想去河边走走。”
      还是那条河,我站在河边的小亭中,月亮还是静静地挂在那里,天空还是那一片蓝,只是茏着一重白气,也许是河水的雾气,月亮地颜色也随着淡了几分。
      隔着河岸,我仿佛还能看见了青柳苑的灯火。那里面永远烧着炭火,永远温暖,我还记得离去时那里已经点上了灯。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这首曲子是那一年我和欧阳绪言偷偷跑出府去从青楼的花魁那里学来的。
      那首诗是欧阳绪言一字一句教我念的。
      他曾经说,
      “我恐怕这辈子也学不会相思。”
      这是一句很无情的话。他还说,
      “因为我想要的,都已经在我身边了。”。
      这是一句最甜蜜的话。
      笛声断了,我已经没有气力继续吹下去。
      “小姐,风大了,我们回吧。”
      “回?回哪里去?”我想,话到了喉咙里,却噎住了,我看着河面的月亮的影子荡漾着,荡漾着,仿佛要被吞噬入冰凉的河底。我的心也仿佛随着那月亮的影子掉了进去。春天的河水是最冷的,它扎进人的心里,如同一把剑。
      “小姐?”
      “你知道这首曲子可以和着一首诗唱么?”
      “诗?”
      “李太白的诗。”
      她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月亮在河水里晃着,我在岸边念李太白的诗。听闻他是因为喝醉了酒要去捉月亮而失足掉到河里淹死的。
      也许这河里的月亮载着李太白的魂。
      “秋风清,
      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
      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我闻声回头,他已经在我眼前了。
      我福身行礼时,他已经身上的披风覆在我身上了。
      我立起身时,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天这么凉,来这里吹风,也不披件披风,主子自己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也就算了,奴才们也不知道该如何伺候吗?”
      我脑子里的弯还没有转过来,却又被这样的质问给吓了一惊,赶忙道:“这个和她无关,是臣妾的过错。臣妾觉得自己身子骨不错,也不觉得冷,才让她不必给带上披风的。”
      “是吗,身子骨好的很?手那么凉?”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双棕色的瞳孔倒映着月牙的影子,仿佛一盏灯,直要照到我的心里去。他仿佛要看清我所有的心事。
      “陛下怎么会过来?”我忙转移话题。
      “孤刚刚听到笛声。”
      我连忙跪下,一边道:“是臣妾惊扰了陛下和夫人,臣妾有罪,臣妾只请陛下大人大量,原谅臣妾这一次。”
      他未及我跪下,便已扶起我。待我言毕,他已眉头深锁,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紧了紧。
      “你就如此怕孤?”
      我感到他的声音和白日里有些不同。但你听着,还是能辨出来是他的声音,不过,有些情绪变了。
      我有些紧张,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可怕的沉默在我们之中滋生。
      “你打算在这里吹多久的风,真的想受寒生病?”很久,不过也许没有多久,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河面再次起了涟漪,河里的月亮碎了,一片一片荡开来,不知卷到那片水波去了。
      “天凉了,请陛下先行回宫吧,臣妾就在这里送陛下离去后便回宫中去。”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很久之后,我觉得这一次是真真地感受到时间缓缓而逝了。他才终于开口,这一次那声音的情绪又和前次不同了,但和白日时也是截然不同的。
      “抬起头来。”他说。
      我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我的头顶拂过,他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我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落到我的眼睛里。
      他的嘴角的笑落在了月光下。
      他的脸庞落在月光下。
      他的脸和月光一样白。
      他的唇也几乎和月光一样白。
      我伸手要脱下披风,要披回他的身上去,却被他拦住。
      “孤赐给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
      君主赐予的东西,不收则为不敬,是违抗圣命。
      我似乎也无可如何了。
      可我却如何如何了。
      “谁说臣妾要将这披风还给陛下了。臣妾只是想让陛下披上,拥着臣妾回宫,可好。”我越说声音便越低下去,最后连我自己都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但他却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爱妃的意思是,你在勾引孤。”他的声音里的情绪再次改变。这一次我却完全清楚地听见了他的笑。
      “就当是臣妾勾引陛下好了。”我说着,便快速地脱下披风,并给他仔细地穿好,系上带子。
      他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做完那一切,随后把我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并不那么温暖,衣服上还留存着河边的清冷的风的味道。可我还是很乖巧地躲在他的怀抱里,好像忘记了一切。
      我终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这世上唯一可以救你的唯有你自己而已”。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想起白日里南宫宁悄悄落到我耳边的话。
      “为什么要逼我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我想问,却也错过了,这以后,这个问题我必不会再问。
      这个答案已经没有意义。
      “第一次入宫时,你为孤弹奏了一曲琴曲。孤还记得那首曲子,你弹的与孤宫中的最好的乐师不相上下。”
      他坐在暖榻上,低头望着坐在一旁的我道。那是充满了回忆的温情的话语。
      我只是沉默。
      “怎么不说话?不开心?”他似有不满。
      “臣妾的琴不敢和陛下宫中最好的乐师相提并论。”
      “这是过谦了。”
      “或许臣妾的笛倒可以和他比试一番。”我说。
      他笑起来,手指刮了下我的鼻尖,大概他已听懂了我话中之意。
      “你这是还在埋怨孤。”他说。
      我依旧垂着眼,道:“臣妾不敢。”
      “再为孤弹一首琴曲可好。”
      “陛下若是想听,臣妾当然愿意。”我随即唤了小竹把琴和桌子拿出来摆好。
      我走过去坐下,校准音调。
      “陛下要听什么曲子。”
      “方才那曲笛,可否用琴奏出。”
      “自然。”我道。那本也是琴曲。
      他低声赞了一句,动了动身子调整坐姿,琴音奏响的时候他已静静坐好,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我坐着的方向。月光穿过窗子的白纸照进来,淡淡的落到他的上半边的脸上,他的一只眼睛笼罩在了月光的影子里。
      琴音奏响的时候,某些回忆也随着而来。我定了定心神,将它们拂散在这凄冷的空气里。
      一曲很快终了,琴音散尽时,他的眼睛已经闭上,身子仰着靠在暖榻后的墙壁上。他的整个半边身子都落在月光的影子里了。
      “陛下。”我悄悄地挪到他的脚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连眼皮也没有动一动。到他的手指却勾住了我拉着他的袖子的手指。
      过了许久,到了更深的夜里了,屋中的灯光都仿佛暗下来了些,院子里的月光更亮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呼了口气,仿佛小憩初醒,眼睛还带着迷蒙,声音也更低沉了。
      他对我说:“什么时辰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也有些迷茫。
      “戌时刚过。”小竹忙回道。
      “戌时,还这么早。”
      “陛下可是累了?”
      “也许吧。孤确实有些疲倦了。”他说着,说得很慢,仿佛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确认这什么,而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瞧了瞧我,不知是否见我沉默不语,反而又笑起来了。
      “孤还想再听一曲,可否?”
      “陛下想听什么。”
      “凤求凰。”他说。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我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颤抖,至少控制着自己不让他看出我的战栗,然而,我想我还是失败了。我的手由于受力太重而过于僵硬,手指也渐渐地不受控制也失了力道。只听得“嘣”的一声响,琴弦终于受不住般的绷断了,我的手指也被划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血沾在琴弦上,琴身上也落下了血滴子。
      香炉中漫出淡淡的檀香。一点一点地不遗余力地熏染着暧昧的气息。
      他坐在榻上,低着头,皱着眉,额上的发丝垂下来,落在眼睛处,烛火在发丝垂下的那一边的一角立着,正好遮住了光。他正在仔细地帮我做最后的包扎,手的动作很轻柔,生怕把我弄疼了似的。我看着他那并不生疏的手法,不知所措之余又觉得讶异。
      “疼么?”
      我摇摇头。
      他微微地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我,道:“真的不疼?”
      “不疼了。”
      我说,一边避开他质问的眼神看向被抛掷在一边的琴,那根琴弦已经断了,上面的血迹也已经凝固。
      “改日孤送你一把新的琴。”他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小心的避开我受伤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道。他的表情又如白日里那样的漠然了。
      我有些心惊,更多地更是心伤,那是他赠予我的第一把琴。
      “舍不得这把琴?”他问。
      我看着那琴,觉得一种宿命,也许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今夜弦断便是一种预示。
      我沉默地但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不,只是这琴跟着我年月已久,还有些感情,不过大概这琴用的太久了,大概我和它缘分就到这里了吧。”我说,又笑了,道:“陛下自己说送臣妾一把新的琴,可不能赖皮。”我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下跪谢礼。
      他握着我的手一动也不动,一双淡灰色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我。
      “别乱动,小心又碰着伤口。”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真心的担心与责备,至少有一瞬间我曾这么以为。
      “臣妾没有那么娇气。”我辩驳道。
      “那以后你就可以这么娇气。”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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