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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坠落(完结) ...

  •   从来不敢在脑中想象的相遇,竟然以那样分崩离析的姿态出现,我想,也许我们三个人无论谁都未曾预料到。
      我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了欧阳绪言手中的人质,怎么会想到曾经说要一辈子保护我的人竟然会把剑架到我的脖子上,或许连欧阳绪言自己也想不到。
      这个夜晚很漫长。
      和从前曾有过的漫长的黑夜都不同。哪里不同?我说不上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夏夜的风吹不散这血腥的味道。
      我开始漫无边际地想很多事,想欧阳绪言,想他此时此刻是不是有一点点后悔,有一点点恨,更多更多的是疼痛,撕裂心脏的疼痛,他会不会突然跑来,质问我,又向我解释自己的苦衷,而其实,我更多地在想他是否在流泪。我又想起那一天的他的眼泪,想起漫天的红梅,忽然热了眼眶。
      有些选择,做了,就回不去了。
      想到这些好像反而释怀了,既然回不去了,就潇洒的告别吧。
      仿佛在哪个时候,曾经有人这样这样对我说过。是什么时候?是谁?我已经记不起来。
      我又想到安阳旭,便笑了。他在做什么?我想象着他此刻的模样,紧蹙的眉毛,紧紧抿起的唇,没有血色的白白的脸,淡淡的棕色的眼睛,仿佛满月的冰湖上飘动的融化了黑夜的淡淡月色。我用自己的记忆抚摸着他的眉,他的眼睛,倾听着他的心跳,微笑着慢慢感受眼泪涌上来,仿佛清风吹起细浪,没想到才刚刚分别我就开始想念他。
      我唯独没有去想安阳旭会不会按照欧阳绪言的要求将军队撤出临溪城三里之外,不是不敢,只是无法。
      就像我想过很多种离去的方式,却从来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
      我曾经听过很多人说起自己的梦。
      梦见自己的坠落。
      他们说这是一种类似飞翔的快感,尽管他们谁都未曾真正体验过飞翔。
      我曾经根据他们的说法想象过那样的坠落,但那样的感受却是未亲身感受过的人所不能体会的。而这个夜晚,我却出乎意外地近乎真实地体会到了坠落,我说近乎真实是因为这终究不是真实的,只是我的梦境。
      卯时,天亮了,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
      临溪城城门大开。
      城中空无一人,西浦的军队开进去。
      欧阳绪言带着我上了高高的城墙。城中的房屋中忽然涌出来一列列的队伍,全部都亮出了利剑,将刚刚进城的队伍包围起来。
      欧阳绪言没有惊讶,反而笑起来,哈哈大笑。
      他转过头,嘲讽般的看着我,道:“月儿,看看那个你跨越千山万水也要追寻的人吧,为了江山同样可以轻易地把你牺牲。”
      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的痛苦,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我看着城墙下南北贯通的大道,看着下面一层包围着一层的冰冷铠甲,那个男人从大道北方的尽头走过来,士兵们纷纷让道,忽然感到如释重负。
      我回过头看了看欧阳绪言,轻声道:“永别了。”
      他显然还没来得及反应,我便已纵身跃下。
      坠落的感觉,是一种危险的自由。
      梦境的最后是欧阳绪言惊痛的眼神和拼命想抓住却徒劳无功的手。
      风在我的耳边呼呼地响,在梦境的最后,我的遗憾只是最后见到的不是安阳旭的脸。
      梦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睁开眼睛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连东西的轮廓都被融化,吞噬,这时候我很想念安阳旭。
      他的笑,他的怀抱,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和中草药微微的苦味。
      这黑夜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黎明又将在什么时候到来呢。
      不管你觉得时间的流逝多么的缓慢,慢到你以为停滞了,而实际上它终将是离去了。
      五更的更鼓响起。
      有人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到达临溪城城门外的时候,晨光熹微,空气湿湿的,仿佛飘着细雨,混杂着清晨特有的清新的泥土和青草的香味,风凉凉的,柔柔的包裹着皮肤,夏天的阳光只有在这一刻才是温和的。
      临溪城的城门大开,城中空无一人。
      仿佛重临梦境。
      欧阳绪言带着我走上了临溪城的城楼。
      士兵们昂首挺胸地走进城中,自觉地整齐划一分列大道两旁。
      这一仗赢得如此轻松,仿佛有谁将这城拱手相送。
      然而欧阳绪言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是更深的沉默。
      他的漆黑如墨的眼睛里藏着的是我看不懂的,没有人能懂得的情绪。
      此时,大道北端有一个渐渐走近的身影。
      那个人的身形轮廓,一步一步行走的姿势,让我的心提了起来。
      他的脸,在这朦胧的晓色中仿佛更加苍白。
      “我输了。”我听见欧阳绪言的话,声音不大,如果不是清晨的风太轻,如果不是周围静的几乎没有声音,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注视着城墙下款款而来的男人,如果不是站在他的身旁,也许便没有人会听见。
      我听见剑被纷纷拔出剑鞘的声音,看见所有人缓慢向他靠近的脚步。
      我想呼喊制止却忽然失语,走到这里,我们都知道已没有退路。
      “陛下。”我在心里呼喊着他。
      他抬起头看向城楼,面上是淡淡的笑,仿佛在回应我,对我说:“我来了”。
      “欧阳将军,如你所言,孤已撤军至临溪城三里外,请将军信守诺言。”安阳旭道,即使孤身一人也同样不卑不亢。
      欧阳绪言没有说话,而是拉了我的手走下了城楼,走到离安阳旭三米远的地方,面对着他停下。
      “皇帝陛下孤身至此,欧阳深感佩服。遵昨日所言,将陛下的妃子放回。”说完,欧阳绪言便松开了我的手。
      然而当我刚踏出脚步,便听得欧阳绪言继续道:“陛下的妃子可以走,但是陛下恐怕得留下了。”
      我震惊地转身看着他,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然而安阳旭却仿佛早已猜到了欧阳绪言的心思,十分平静地道:“既然来了,当然要和欧阳先生小叙一会。”
      他早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我想。
      这个想法忽然出现,忽然击中我的心藏,忽然让我泪眼朦胧。
      我没有再犹豫地走过去,站到他的身边。
      在这世上活了十九年,我从未如此刻平静,安宁,即使身处战场,即使已穷途末路。
      其实我并非一开始就能理解为什么安阳旭要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甚至暗暗在心底骂过他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然而后来我却还是发现自己的口是心非,看到他我满心欢喜,他的爱是真的,我们之间的所有都是真的。
      我想这是安阳旭即使明知可能会丢掉性命却依旧出现在这里所要告诉我的事。
      君心似我心。
      “陛下既然要陪,明月自然要陪伴在侧。”
      安阳旭很轻的笑,悄无声息地牵过我的手。
      加穆的王和王的后妃都成了西浦的阶下囚,估计会在史书上留下精彩的一笔吧,只是王为了一个妃子身陷囹圄怎么也不是一件光彩之事,恐怕会成为继烽火戏诸侯之后的又一典型的昏君故事。
      听我这么说的时候,安阳旭只是很低的笑,顺势低头亲吻我的嘴。
      “这下子我也成了臭名昭著的红颜祸水了。”我笑道。
      “这不是刚好?昏君和祸水,自成一对。”安阳旭道。
      这被羁押的时光,仿佛给了我们两个人独处的空间,如安阳旭所说:“这下子你就不用担心孤忧心朝政,不能休息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俏皮地点了点他的高挺的鼻。
      他抓住我的手亲吻我的手背。
      这中间,欧阳绪言曾亲自前来“邀请”安阳旭到他的营帐小叙。
      我没有看清欧阳绪言的神情,他进来的很快,说的很快,走的也很快。
      安阳旭被邀请去“小叙”之后,时间变得空白,我开始担忧未来。
      即使直到安阳旭不会坐以待毙,却依然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逃离。
      现在加穆的王深陷敌营,恐怕加穆的军心已乱。
      欧阳绪言会不会趁此机会攻打加穆?他又会如何处置安阳旭?现在的我对现在的他全无了解,全无把握。
      欧阳绪言已然已成了一匹狼,盛怒中的狼。
      安阳旭从欧阳绪言处回来的时候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这次的小叙十分愉快,和朋友间的闲谈没有差别,但是我依旧隐隐地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虽然说不上来,但这一次他们必定聊了许多重要的事,或许还有关于我。安阳旭显然看懂了我的心思,却只是告诉我不必担心。
      “陛下打算怎么做?被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问。
      安阳旭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牵过我的手,道:“孤已经选好继承人,若是孤出了什么事情,便请霍将军全力拥护新君继位。”
      我的心猛地一震,被他握住的手瞬间僵硬。如果不是亲耳听他说连继位者都选好了的话,也许我还会以为聪明如他总还会有方法全身而退却不知他早已为我赌上了性命。
      “陛下何必……”我的声音在颤抖,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
      “孤说过不会再让你离开孤半步。”安阳旭道。
      “这个时候了还这么霸道。”我忍不住笑嗔。
      他蓦地收起了温和的笑,神情严肃地望着我,道:“之前影将这个钗子给我的时候,告诉我你差点死在一个无知的难民手中。孤便立誓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可是昨天孤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掳走,孤真恨不得……”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便停住了,左手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握着我的右手也抓的更紧,我知道他的悔恨和不甘,却不愿意他继续折磨自己。
      “陛下想多了,他不会拿我怎么样。”我笑道。
      安阳旭没有笑,只是道:“孤知道,但是孤也不允许你和他多呆一分钟。”
      我调皮地点了点他的鼻子,道:“这才是陛下的心里话吧。陛下这是吃醋了,才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的跑来。陛下这样做简直比周幽王还要昏庸。”
      “大胆,你居然将孤比为周幽王。”安阳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我摇摇头,道:“不,是比之周幽王还不如。”
      安阳旭的眼睛突然眯起,露出危险的光芒,猝不及防地将我拉到身旁,拦腰抱起,一把将我扔到床上压下身来,脸凑近贴鼻尖贴着我的鼻尖,嘴角弯起微微笑道:“孤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他最后说的四个字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从他的口型中我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在说的那四个字是“荒淫无度”。我羞怯得脸上一片火辣,避开他追逐而来的唇。
      事实上转机比我想象中来的更快,霍铮带兵突袭西浦大军军营,影则早早潜入军营之中用调包计将安阳旭和我换了出去,前方战事正酣,欧阳绪言虽有心却分身乏术,待他察觉估计我们已经走远。
      不过欧阳绪言毕竟是欧阳绪言。
      声东击西这样的把戏根本无法瞒过他,当我们跑进森林处时追兵便已经跟了上来,一路追杀我们到了森林尽头的悬崖边,那个我在半月前曾经过的地方。
      绝境。
      悬崖边,阳光猛烈,风刮得呼呼作响。我看见远方的天空飞过一群白鹤。穿入更远处的竹林中。
      欧阳绪言依旧穿着那一身铠甲,走到了追捕小队的前面。他们至少有十五人以上,而我们却只有三人,还包括手无缚鸡之力的我。
      “皇帝陛下,你已无路可走,还是跟我回去吧。”欧阳绪言冷冷地道。阳光照射在他的铠甲上发出冰冷而刺目的光芒,和他此刻的神情一样,我静静地凝视着他,而他却刻意避开。
      “既然孤已无退路,便只能死战。”安阳旭道。
      我回过头去看安阳旭,他的神情很平静,阳光照着他黑色的头发和长长的睫毛,侧脸上细细的绒毛泛着金黄色的光,棕色的眼睛更加清澈,如同清泉中的棕色的鹅卵石。
      我忽然释怀,只要能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亮剑的声音纷纷而起,影也默默地拔出了佩剑,站到了我和安阳旭的前面。
      剑光亮过了阳光,惊得林中飞鸟乍起。
      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双方都赌上了各自的生命和尊严。
      即使影可以以一敌百,最后仍免不了精疲力竭,他面对的是十数名的精兵强将,并非泛泛之辈。
      最终他跪倒在血泊中,不过那血不只是他自己的,更多的是对手的,所以尽管他已力竭,眼中的光却不灭。
      欧阳绪言最终举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只剩下我们二人,这将是一场公平的较量。”欧阳绪言道。
      赢了他便是自由,输了便要交出性命。
      你死我活,没有选择。
      “明月,你觉得我和他谁能活下去?”欧阳绪言终于看向我,带着戏谑的笑,像一把冰制成的针慢慢地插进我的指尖,疼痛迸裂。
      安阳旭走到影的尸身旁,蹲下去,拿起影至死紧握在手的长剑,不慌不忙拿出手帕慢慢地擦干剑柄上的血,然后站起,走到我身边,道:“刀剑无眼,月儿,你走远些。”
      欧阳绪言的武功我一直很了解,自入欧阳府后便是我日日伴在他的身边,连习武也是一样,也许比不上影,但也是一流的高手。而安阳旭的武功,我却并不了解。
      我唯一明白的只是,今日,他们中必有一人死去。
      而无论是谁
      刀剑声已经响起,风声更紧。
      他们是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原本他们无论谁都无需站在这生死场。
      如果安阳旭昨天没有出现在临安城城门下,甚至如果他没有非要亲征战场,
      如果欧阳绪言没有绑走我,
      如果我没有从他身边逃走
      可惜没有如果
      无论他们谁死了
      当长剑穿过我的胸口的时候,我想,无论他们谁死了,我都不想看见。
      而终于也不必看见了吧。
      当我倒下去的时候,仿佛又感受到了坠落。
      和梦境中不同,我知道这是生命的坠落,真正的坠落。
      我没有感到自由,只有很多很多的不舍,像泉水从泉眼中涌出来。
      我听见他们惊慌失措的哭喊,喊着我的名字,明月,明月。
      阳光好像变凉了,变得和月光一样凉。
      我想张口说什么,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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