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Muki思迁

24、第二十四章 潮起潮落

　　雨歇之后的深夜，空气澄净，天空星罗棋布，月光明亮而纯净，士兵巡逻时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小声交谈的说话声，不远处的丛林有动物走过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或者偶尔一两声不知名字的鸟儿的啼叫。
　　安阳旭走过来的时候脚步放的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却没有回头，走到我身边时，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说：“听说星星是人死了之后的灵魂变成的。而战死的战士们的灵魂会尤其的闪耀。”
　　他只是轻轻地笑，道：“这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小竹会不会也变成星星？如果她变成了星星会是哪一颗？”
　　这并不是质问，因为没有资格更没有权力，从她接受了那一个使命，结局就已经在前方等待着她，也许这命运情非她所愿，也许是命运把她推向了这深渊去，终究是回不了头了。然而无论如何说服我自己，悲哀还是像洪水一样涌上来，瞬间便冲破了原本以为建筑坚固的堤防成一堆碎土烂石，凌虐过后徒留一片断壁颓垣，树木花草凋零，就像战争过后的城市。
　　“她”安阳旭显然想解释什么以缓解我的悲伤，然而我制止了他。
　　“不要说。”我说，我转过身，去看他的眼睛，那里没有满天星辰，只有淡淡的月色，云似有似无的飘动。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而我却无法改变，请不要告诉我。”我说。
　　安阳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他只是伸出手，把我揽入怀中，轻轻地说：“对不住。”
　　我知道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你可曾怀疑过我？”
　　在营帐的榻上，我们半躺着，他任凭着我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开始的时候。”安阳旭很坦白地回答道。
　　“原来这么早”我忍不住感叹。
　　“不要怪孤。”安阳旭侧过身看着我，眼神离藏不住忧郁，道：“你只要记得孤爱你。”
　　我忍不住微笑，道：“好，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眉头一扬，道：“孤记得曾经告诉过你。”
　　“可是我还是想问。”我说。是谁说过，女人总是不厌其烦地确认爱人的心意。
　　他也不恼，只是用一种温柔到令人心醉的语调告诉我道：“从孤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你。”
　　“那为什么一开始你就冷落我，却天天跑去南宫宁那里？”我不依不饶。
　　“因为孤那时误会你是细作，却又不敢试探，只怕自己越陷越深。可是……”他轻轻地叹了叹气，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继续道：“越是逼迫自己不去想你便越想去看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人欺负你，每天孤都要宫人来和我报告，但是他们每天来说的话都差不多，不是在院子里看书，就是在竹林里弹琴，我忍不住自己去看你，你总是坐在竹林里发呆，竹叶落到你的头发上，沾在你的衣裙上你也不在乎。我以为你是个没有情感的木头人，却总是能看到你悄悄地落泪。”
　　“原来陛下竟是个偷窥狂。”我打趣道，其实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酸是甜，是苦是涩，但我想总归还是甜蜜的。
　　“那你喜欢过南宫宁吗？”不想再沉溺在这样的酸甜中，我转移了话题。
　　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侧过头伸手扳过我的脸，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道：“没有，除了你孤没有爱过其他女人。”
　　我心满意足地攀上他的肩膀，抵上他的额头，亲了亲他高挺的鼻子，笑得肆无忌惮。他的眼睛真漂亮，像夏日的星星一样。
　　“那你呢？”安阳旭忽然问道。
　　我不明所以，只是看着他。
　　“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孤的？”安阳旭道。
　　什么时候？这个问题恐怕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也许是那个下雨的晚上，他因为我被雨淋湿而大怒，让我第一次在这个异国他乡感受到一个人对自己的温暖爱护，也许更早一些，在他送给我那支双燕钗子，笨手笨脚地要帮我戴上的时候，也许是在和他相处的那些平淡单调的日子里，我的自以为已成为坚冰的心就已被他的温柔呵护一点一点慢慢地融化了，在那无声无息共同走过的时间里，在不知不觉之中。尽管连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我对他的爱情或者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早。
　　“怎么？这个问题很为难？”安阳旭不悦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的嘴角的微笑早已消失无踪，淡棕色的眼睛里更是笑意全无。
　　我伸手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已不像以往那样冰凉，而是温暖干燥，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我很高兴地弯起嘴角，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明月真的不知道。”
　　安阳旭的嘴角一阵抽搐，明显不悦。
　　然而我却笑的更欢，去亲他的唇角，继续道：“明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未来，明月都只会爱陛下一人，再也不会有其他人。”
　　这是我的承诺，更是我的誓言。
　　安阳旭显然懂得我的心意，因为下一秒他便把我更紧地拥在怀中。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孤都不允许你再离开孤半步。”
　　我在他怀中点头，低声道：“除非我死。否则陛下都休想甩掉我。”
　　也许有些话是不该出口的，说出口了，便一语成谶。
　　到达临溪城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来的更快，也许行军的速度并没有提高，而是快乐的日子总是比平常的时候跑的更快一些。
　　西浦和加穆两军在临溪城墙内外叫阵，我给安阳旭系好披风上的带子目送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城墙。终究我还是没有勇气当着欧阳绪言的面站在安阳旭的身边，我知道这样做的残忍，不亚于亲手把剑刺进他的胸膛。
　　安阳旭的眼底即使难掩失望却最终没有为难于我。
　　战斗的鼓声咚咚而起，仿佛雷声隆隆。我站在城墙下的阴影中，遥遥地望着安阳旭站在城墙上的背影，他站的笔直，腰上挂着黑鞘镌刻着精美古代异兽图案的长剑，披风在风中猎猎飞舞，仿佛飞扬而起的战旗，神情肃穆而庄严，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安阳旭，加穆的王。
　　城墙之下是我曾经的家，半月前我从那里逃跑。
　　我闭上眼睛，只听风声呼啸。
　　城门大开，两军交战，士兵们的嘶吼声，脚步声，刀枪剑戟的碰撞的声音混着隆隆的鼓声而起，一时之间仿佛海啸一般没顶而来，我正想跑去安阳旭身边，手便被一个人拽起，一下子将我拉上马背，带我穿过依然陷入混乱的队伍中绝尘而去。
　　“影护卫，你干什么？”耳边风声更急，但我身后的人却自岿然不动。
　　“奉陛下旨意，月夫人，得罪了。”
　　说一说完，只听马鞭扬起，一声马嘶，烽烟中的临溪城一下子更遥远了。
　　其实从影出现把我拉上马背的那一刻我便明了安阳旭的心意，他终究不愿意让我深陷烽火狼烟之中，任何人在生死面前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在害怕不能护我周全，害怕刀剑无眼，害怕上天捉弄。
　　而我其实也一样。
　　我不愿意在看不见他的地方等待，不愿意从他人的口中得到他的消息。
　　“你给我停下，我是陛下的妃子，你怎么敢这样。”我拼命得去拉缰绳，想迫使马停下来。
　　“月夫人”
　　“影护卫，陛下只是让你带我走，没让你碰我。”我怒道。
　　健马长嘶，终于停了下来，影终于下了马背，正要拉起缰绳，趁此不备，我抢过缰绳，调转马头，一甩马鞭，朝临溪城而去。
　　影最终没有追上，我后来想也许他是故意放我离开的，至于原因并不清楚，最后也没有机会再问了。
　　我偷偷潜入混乱的战场中，寻找着安阳旭的身影，直到天色渐暗，周围已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也没能也没能找到他的踪影。
　　最后暮色四合，我终于在离临溪城不远处的树林中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陛下。”
　　我惊叫出声，随着看见安阳旭惊讶的神情，瞬间蹙起的眉头，跑近看时才发现他的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同样的一身铠甲，却是西浦的白色战袍，腰间牛皮包裹着的短剑和长长的佩剑剑柄上的虎头纹，我年少时期曾爱慕的那张脸。
　　“少爷。”我低声惊呼。
　　欧阳绪言显然早已看见了我，甚至比安阳旭更快一步抓住了我的手，将我带到他的身旁，短剑横出架上了我的脖子。
　　金属的冰凉丝丝渗透进我的脖颈的皮肤，迅速蔓延到全身。
　　他要杀我？
　　他要用我来威胁安阳旭？
　　我的脑子瞬间乱成一片，混乱之中无数个疑问闪过脑际，最终只剩下一个结果——欧阳绪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为什么？”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因为欧阳绪言在下一秒便给出了答案。
　　“让你的军队退出临溪城三里之外，加穆的皇帝陛下，否则的话，明天之后你将再也见不到她。”
　　我看见安阳旭的拳头紧握，嘴唇紧抿，苍白的脸此刻看上去仿佛更如一张白纸，微微的泛着不正常的红，目光紧紧地盯着我的脖颈的部分，他在注视着那把随时可能取我性命的利刃。
　　“明日卯时，我要看见城门打开，你们的人一个也不许逗留。”
　　“如此，孤如何能确定你就会放了明月。”安阳旭终于道。
　　“你别无选择。”欧阳绪言道。
　　我随着欧阳绪言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安阳旭的身影消失，欧阳绪言才终于松开手，把手中的剑重新插回腰间的剑鞘中。
　　“我不会绑着你，但是到明天之前，你不能离开。”这是欧阳绪言留下最后的话。之后的漫漫长夜里，我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回西浦的营地。还是秩序井然的队伍，却添了许多的伤员，少了许多熟悉的背影，处处都是起起伏伏的□□的声音，像三峡两旁的猿啼，挡不住的生命的悲凉。
　　晚风那样凉，我不知道原来夏天的夜晚的风竟然这样凉，莫名地竟有些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