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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虞姬的剑 ...

  •   我再次见到欧阳绪言的时候应该是在十天之后。那时南宫浔的气焰已经比之前见到欧阳绪言是低了一大截。原因就是十天前欧阳绪言曾经答应他的事情。
      “他是故意将那个烫手山芋让到我的手上。他一定早就猜到陛下的心思。”南宫浔在前一日便来到我的房间,阴沉着脸很怨恨地指责了欧阳绪言一通。
      本来以为不会痛的心居然还有有些微微地疼。
      “你怎么不说话?”南宫浔有些生气地横眉立目地瞪着我问道。
      “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我回答。
      南宫浔的脸一下子颓唐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又笑了,“欧阳老头有这样一个儿子,真是走了大运。”他无奈却又感叹地说,他说着又看了看我,道:“只可惜对于女人来说,绝非良配。”
      “现在你可以放了我了吧?”我说。
      “放了你?不,我要把你的命交到他的手上。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这个小子受点教训。”他说。
      现在南宫浔一脸丧气的模样站在欧阳绪言的面前,尽管他还在尽力地保持着作为高级官员的尊严,却完全没有昨日势在必得的神气。我不知道欧阳绪言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个老狐狸亲自放了我,把我亲手送回到他手上,我唯一能清楚地了解到的只是欧阳绪言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而已经成长为西浦第一权臣。南宫家族已不再是他的对手。但这么快的成长速度并不让我觉得惊讶。
      “多谢南宫大人连日来对月儿的照顾。”欧阳绪言道。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阳光照在他的右边侧脸上,他的眼睛弯起来,长长的眼睫毛上都跳跃着太阳的光芒。
      他总是能很轻易地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我想。
      “月儿,我们回家。”他走过来,牵过我的手,拉着我穿过众人的目光,光明正大地把我从南宫家带回了欧阳府。
      “大人到底做了什么?”
      在回程的马车上,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我不过是成全了他。他想要的我让了,只是伴君如伴虎,陛下的想法便不是我这个臣子所能妄加揣测的了。”他说。
      “大人在明月面前不必如此遮掩。”我说。
      他听了一时停滞了一般,过了许久才说:“一个官员的权力太大便会引来圣上的猜忌。而南宫浔却不懂得节制,圣上自然是要削弱他的力量。”
      “大人一开始就猜到了?所以就顺水推舟?大人,”我顿了顿,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问下去。
      沉默,我和他之间仿佛已经没有其他的话题可以说。
      在这样的沉默中,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握住我的手。然而我终究还是注意到而假装无意般的悄悄避开了。
      “我有把握他绝对不敢伤害你。”过了很久他终于才又开口道。
      “为什么?”我追问。
      “月儿,也许你觉得我这样做有些卑鄙,但是官场上如果你不算计别人,他就会反过来算计你。”
      “大人手上可是也有他的把柄?”我说。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回答。
      从他的反应,我知道我猜对了。
      “让我猜猜大人您是怎么做的?如果大人已经不能让南宫家大小姐帮忙,便要让对方觉得自己手中的筹码并不足以威胁你让出现在的地位。然后在他信以为真之后告诉他自己手中掌握着他的把柄,让他心生忌惮。他当然还是可以不放过我,但是如果这时候他还是要和你作对的话就未免显得太蠢了。所以他只好乖乖地放了我以表示不会与你为敌。大人,明月猜的可对?。”我道。
      “差不多。”他笑,苦笑,黯然神伤的苦笑。
      “果然,这世上没有事情能真正威胁到欧阳大人。”我冷笑道。
      “不……”他急忙得想要解释,然而我并不等他解释,只是继续问:“大人可曾有一刻害担心过南宫洵会恼羞成怒杀了明月?”也许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再问的必要,因为已经不再可能发生,但是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却很重要。我想确定曾经我真正地了解过这个我过去深深爱着的男人。
      他黑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了许久许久,那比黑夜更黑的眼睛里仿佛终于氤氲着丝丝缕缕的如月光般的柔情,最后他终于道:“有。但我知道我一定能让你平安地回到我身边。”
      “是么?如果不是南宫洵,估计现在我还在加穆的皇宫中。即使那样,大人也曾想过将明月带回来么?”我道。
      “当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也确信。”他道。
      他说的万分肯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而这却让我开始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因为他从来不像这世间的大多数男人那样盲目自信。
      我想起那个夜晚的暗杀。
      南宫宁故意的利用。
      也许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
      记忆忽如潮水一般席卷过来,过去曾以为的真相也许我只看到了一个片面?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喃喃地问,却连自己也觉得迷茫。我越往下想越觉得这是一场早已布置好的棋局,每个人都被放在各自应该在的位置,只有我偏离了航道。真相就像墙里黄色的土,当外面的那一层白色的泥浆斑驳剥离就会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我的痛苦也开始一点一点地随着剥离的墙面显露出来,我不禁在想,如果一开始他就向我坦白一切,也许现在我依然心安理得地站在西浦一方而不会对安阳旭动心而心怀愧疚,不会夹在中间无法抉择。可是我又有些庆幸,如果不是全然的不知情,也许我不能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上他。
      “不重要了。你回来了。”他说。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真的已经满心欢喜,没有任何遗憾,任何抱怨,只有感谢。
      然而对于我而言,一切都已经不一样。比如现在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的时候不再如从前那样脸红心跳,不再只因为他的笑而觉得世间美好,也不再只因为他的悲伤也觉得心痛如绞,恨不得替他分担所有的伤痛。当然他依旧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我依然会因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他的悲哀而悲哀,我依然愿意为了他做许多许多的事,但是这都是由于我们曾经如家人一般度过了五年的时间。在人生中最纯粹的五年的时光里,他是我所有情感的寄托,他是我的朋友,家人,喜欢的人。这样的情感无论之后再过多少年都不会轻易改变,它只会随着时间慢慢地变得遥远而浓郁,就像深埋在地底里的女儿红。
      “如果这一次我不是被南宫浔抓回来,大人又将作何打算?”我问。
      他轻轻地笑了,道:“不重要了。原来的计划反正是用不上的。现在你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他终究没有回答我他原本的计划。我看着他的笑却忽然想起一个一直被我忽视的问题,即究竟南宫浔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在这之前我一直混混沌沌,精神不济,所以一直没有仔细地回忆过自己被抓进南宫家的前因后果。现在想想才觉得不可思议,教我医术的老人家曾经说过,那个村庄不属于加穆也不属于西浦,是个隐居避世之所,南宫洵又究竟是怎样在那个地方发现我?是偶然吗?如果不是,那么这件事情必定有其他人的帮助。而那个人必定是在加穆的宫中,清楚地了解我已经入狱并且被救出的整件事情,甚至清楚地知道我被救走之后被送到了哪里?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性,那么加穆宫中究竟是谁会了解着一切呢?
      南宫宁?是的,只有她从头到尾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只是既然是她救了我,那么直接将我送到南宫家便可,又何必多此一举?
      还有其他人?
      如果还有其他的细作呢?
      我想不到。
      也许只是偶然吧。我想。
      也许正巧在集市里卖草药的时候让南宫家的人看见了,便报告了他,又或者他自己出来打猎或者经过时偶然瞧见我,临时起了坏心思抓了我回去?
      我不愿再去想这件事。
      就在我放弃思考这件事的时候,马车停了。时隔近半年,终于我又回到了这里。
      欧阳府邸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墙壁没有被风雨侵蚀得更陈旧,屋顶的瓦片还是从前的黛黑色,没有变得更淡一些,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依旧神情肃穆地蹲守在原处。
      是的,不过过去半年的时光,对于可能存在百年千年的房屋而言不过很短暂的时光,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这短短的半年却足以改变一生。
      在加穆的半年里,我从未有一刻真正忘记过在欧阳府的日子,而当我离开加穆的皇宫,我却把我的心彻底地埋葬在加穆皇宫的泥土中。
      我在欧阳府邸的大门前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眼前这座建筑和我记忆中的欧阳府重合在一起。然而尽管这座府邸没有任何变化,我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其与我的记忆重合。我盯着眼前的这座建筑拼命地想找到它的变化,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是的,当然没有,因为它没有变,变的是我。
      这一次回来,也许这座府邸唯一的变化就是府中的丫鬟家丁都开始喊我“明月小姐”,并且欧阳绪言专门为我准备了一个院子供我居住。我的身份不再是一个侍女,一个歌姬,而是“明月小姐”,是欧阳大人的贵宾。
      是的,我终于从仆人变成了“宾客”,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我在这里大概呆了大半月,欧阳绪言每天都会来我居住的院子里坐一会,不管他有多忙,忙到什么时辰,他总要过来看一眼,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哪怕只站在屋子外静静地看着。也许他在担忧,也许他想弥补,也许都有。重逢后,我们的交谈已经很少很少,即使有,也是寥寥数语,只谈从前的事,他从来没有问及我在加穆的生活。那件事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禁忌,一个伤口,看上去好像已经结了痂,可一旦触碰便会流血不止。然而越是逃避那伤口就越是醒目越是无处不在。
      他给我住的院子取名为“念月”,又因为我喜欢竹子,也喜欢红梅,所以在院子里的左侧栽了二三十杆翠竹,右边种了一二十株梅花。当然这些都是府里的丫头下人们说与我听的,他们曾经也是我的伙伴,即使现在我已经成了欧阳府里的客人,隔着一道身份地位的屏障,也还是有往日情分的影踪。
      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他想向我传达的思念和悔恨。每一次他在深夜来到我的屋子前静静地站着看着的时候我都知道。然而我依旧什么也不说,既不出去看他一眼,也不阻止。
      他大概还是以为我只是恨他怨他怪他,而我也一直没有和他挑明我已经爱上了别人的事实。直到那一天他来到我的院中和我说起要趁着加穆皇帝病重攻打加穆的事情。
      “加穆皇帝病重?”我的心被猛地揪起来尽管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我却偏偏了解他的身体状况,更了解欧阳绪言的谨慎。
      “加穆内乱,皇亲造反,加穆皇帝措手不及,尽管勉强平息,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欧阳绪言笑了笑继续道:“他也算是个明智的君主,只可惜身体不济,心力交瘁,已无法支撑。现在就是我们的机会。只是?”
      他欲言又止,我心跳如雷,神飞天外。皇亲造反?措手不及?不,他明明知道那位皇叔的图谋,怎会不防范。除非,他心力交瘁?心力交瘁。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
      我想起第一次戏园子里看霸王别姬的时候,当演到霸王抱着死去的虞姬时,师父曾感叹地说道:“虞姬的剑,杀死了霸王的心。”年少的我自然不能明白,但那一幕的悲伤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现在我终于忽然明白了。
      表面上虞姬只是杀了她自己,实际上她的剑真正插进了霸王的心里。
      我也把剑插进了安阳旭的心里。
      虞姬是为了霸王,我为了曾经的爱。
      “过两日我便要出征前线,以确保万无一失。明月……”欧阳绪言说到这里有些苦涩又有些羞涩的低头笑,刚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什么,但那时候我的心里被另一个人的填的满满的,不等他继续说便抢过他的话头道:“我陪你去。”
      他看着我怔愣了一会,又确认似的重复了我的话:“你陪我去?”
      我重重地急切地点了点头。
      他的比深深的湖底还要深的黑色的眼睛里有光芒掠过,炸开,很久很久都在湖面上就有光影的余晕。我看见了,觉得很悲伤,不敢再看。后来我想我还是听到了他后面想说的话,但是那时候也已经太迟了。
      “明月,我明白你的心,不过,战场很危险,你不能去。”欧阳绪言道。
      “不,带我去,好不好。”我几乎是在用哀求的语气道。我知道用这种方式让他带我去战场让我有机会逃跑去看安阳旭是十分地对不住他,但是我别无选择。
      “明月,战场凶险。你••••••”欧阳绪言话未说完,我便打断了他,道:“我不怕。”这是我欠他的,必须还给他。
      霸王的剑杀了敌人,虞姬的剑却杀了霸王。
      我要亲自拔出这把插在他心里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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