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夏志（上）列国纷争》生姜萝北

10、第八回 毒酒一斟尘归土 论功行赏别有心

　　“许久不见，周王别来无恙。”坔叙出现在天牢底层最昏暗的牢房里，站在囚笼前，看着被铁链穿透琵琶骨锁着的万俟襄。
　　手脚筋具断的万俟襄像是被抽了筋一般，瘫软无力跪坐在地上。闻得有人说话，奄奄一息抬起头，借着从石头缝里透进来的幽暗月光，喉头抖动了一下，嘴里丝丝拉拉发出呜咽与悲愤交织的声响，拼了命一般奋力向前扑来。
　　只听“哐当当”的铁链声响了几下，牢笼里挣扎的垂死之人又恢复了平静，原本穿透琵琶骨的铁锁上已经干涸的深色血迹，因为刚刚的挣扎，复又被从皮肉中涌出的血液沁透的鲜红起来。
　　整间牢房里只听得到滴滴答答血液滴落砸到地板上的声音，以及万俟襄参杂着脓痰一般的呼呼啦啦的病态呼吸。
　　终于，从腹中反上来的一口血从万俟襄的喉咙里涌了上来，发出一阵令人反胃的呕吐之声。稍缓了片刻，万俟襄终于把弓着的身子稍稍直起了一些：“坔叙...你这卑鄙小人...”
　　“万俟襄，寡人与你多年不见，这就是你第一句和寡人说的话？”坔叙带着嘲讽和轻蔑的语气，“难道第一句话不该是求寡人放了你吗？”坔叙继续奚落着已经是个废人的万俟襄。
　　“寡...寡人..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这..老贼...”万俟襄气若游丝。
　　“你这老头，莫要如此固执，执迷不悟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坔叙围着笼子散步一般缓缓绕了一周。
　　“要杀要剐...咳咳咳...你..给个，给个痛快...”万俟襄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痛快？看你生不如死，寡人很是痛快...哈哈哈哈”坔叙猖狂地笑着。
　　“你... 你”万俟襄喘息着，“看在，看在当年...我，帮你料理了你父王，的份儿上...给我...咳咳咳...一个痛快...”
　　“哦~”坔叙凑上前来盯着牢笼里的废人，“你倒是提醒寡人了，多谢当年你让寡人荣登大宝。”坔叙带着一丝阴诡，“如此说来，寡人真得还给你这个人情。”
　　坔叙不紧不慢转身走到一旁的桌前，提起早已备好的酒壶，缓缓斟了一杯酒，捏着杯脚一步步靠近铁笼，慢慢俯身蹲下，将酒杯轻轻放进牢笼里。
　　“你要的痛快，寡人现在就给你。”坔叙站起身俯视着囚笼里那团血肉模糊的人，“不过并不是还你的人情。寡人怎么可能欠别人人情？真是笑话。寡人当年故意向你泄露我父王的行踪，是寡人看你可怜，总打不赢仗...哈哈哈，‘痛快’已经放在你面前了，自行了断吧。” 坔叙别过身：“记得将这个秘密带进地狱里。”说罢，头也不回出了牢房。
　　坔叙踏上出天牢的最后一级台阶，只听得遥远的身后，天牢的最里面，传出了酒杯碎掉的声音。
　　“你我今生，两清了。”坔叙轻声呢喃了一句，跨了一步迈出天牢。
　　而在天牢最底部的牢房里，蟠螭缓缓抽出万俟襄喉咙中的羽箭：“你必须死在本宫的手里，我父王，没有资格处置你。”
　　蟠螭看了一眼地上被自己射箭击穿的酒杯碎片，又回头瞥了一眼死不瞑目的万俟襄和从万俟襄喉结上被自己射穿的血洞里流出的黑血，面无表情将手中这支沾满鲜血的羽箭小心翼翼装进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里，背在了背上。
　　“多谢你临死前与我父王的谈话，证实了我幼年时所有的见闻。这个秘密你就不要带进地狱了，本宫拿走了。”蟠螭对着死去的尸体说完，消失在阴森的天牢里。
　　子夜，蟠螭出现在太庙里。
　　那支一个时辰前贯穿了万俟襄喉咙的羽箭，端端正正被插在上一代先王牌位前的焚香炉里，刚刚凝固的血迹还没有变成深红色。画像前的供桌上赫然摆着不久前死去的端木良已经腐烂的难以辨认的头颅，还有一颗已经烂成一滩腥味冲天的血水的心脏。
　　牌位前的蟠螭长跪不起：“王祖父，孙儿已手刃仇敌万俟襄，当初害死您的端木良和糜天丰也已被孙儿亲手杀死。接下来，是该清理一下我们家中的内贼了。”
　　凌晨时分，蟠螭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的寝宫。
　　准备稍作歇息好准备下一天的计划，突然发现自己书桌上赫然摆着一封鸽书。
　　蟠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打开鸽书竹筒的机关，抽出一张小纸条来。
　　“已派人乔装周人故纵处穆，云螭往东自行寻找处穆时下落不明。瓜分周国之事，我攻多少便占多少，你我至此两不相欠。”分明是荡玄传来的。
　　蟠螭愤愤地将鸽书烧毁，紧咬着牙关：“白送你的人质你不要，真是朽木不可雕！日后你登不上王座，莫要后悔！”
　　蟠螭也没了心思休息，挪步至寝殿的走廊拍了三下手。
　　黑暗中闪现出一列黑衣人的身影单膝跪地待命。
　　“从楚国的占领区往东，寻找云螭，不要弄死了，要活的。”蟠螭压低嗓音吩咐到。
　　“诺！”一众黑衣人消失在微微泛出鱼肚白的晨暮交界之中。
　　蟠螭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回寝殿更衣。
　　晨鸡三鸣，蟠螭神色匆匆赶往坔叙的寝宫，跪在坔叙寝殿天寿殿前哭嚎不止：“儿臣求见父王！二弟不好了！”
　　坔叙在睡梦中被蟠螭的哭嚎声吵醒，连忙坐起身，扶着尚未清醒的脑袋急忙询问身边的太监：“发生了何事？太子怎么了？！”
　　门口的小太监连忙进来跪下：“禀大王，太子殿下一早赶来跪在殿外哭嚎着要见陛下，说二王子殿下出事了！只等陛下醒来呢！”
　　“云儿？云儿怎么了？！”坔叙慌忙起身，只穿着睡衣便下地跑向殿门口拉开门，看见蟠螭哭的伤心欲绝跪在地上。
　　坔叙赶紧上前一把拽起蟠螭：“你说什么？！云儿怎么了？”
　　蟠螭抽噎着回到：“今日一大早，前线有人送来战报，说原本二弟已经生擒了处穆，继续跟楚军一起攻打周国其他城池，可谁知周人竟然劫了处穆跑了...二弟率人追赶，不想竟然与我方和楚国都失去了联络，周国尚且有大片疆土未被我们攻下，周太子必然会逃回凤城重整旗鼓，如此一来，二弟若是跑进了周人的控制区，岂不是有去无回？！父王！如今当务之急一定要将二弟找回来啊父王！”蟠螭哭着向坔叙回禀着。
　　坔叙心下一紧，一阵杂乱，六神无主地呆立在原地。
　　“父王！父王，要不这样？”蟠螭擦了擦眼泪走到坔叙身边。
　　“怎样？快快说来。”坔叙连忙询问。
　　“儿臣愿意亲自率人前往前线，一面督战一面亲自寻找二弟，这样一来总能调动前线的积极性和士气，况且这样一来，就算遇到突发状况，儿臣也方便解决，不至于贻误时机。”蟠螭认真讲道。
　　“王儿说的很有道理...”坔叙慌乱中也顾不得动脑筋仔细去想。
　　“而且，儿臣听说，”蟠螭拉着坔叙走至一旁无人的地方，“听说楚军现下正拼命攻城掠地，占咱们的便宜，明明是咱们齐国灭了周国，如今反倒他楚国得了大片疆土，儿臣此次前去一定要先于楚人攻下凤城，这样一来，也不至于咱们到头来两手空空。”
　　“竟有这等事情！真是岂有此理！楚国人真不是东西！你速速前去，快马加鞭攻下凤城，顺便赶紧找找云儿，哦对了，还有处穆！处穆那个混账小子你务必把他的项上人头带回来！寡人要亲自送他去地府见他爹！”坔叙气的吹胡子瞪眼吼叫着让蟠螭赶紧去办。
　　哪知蟠螭一脸惊慌失措拽住坔叙的衣襟：“父王！您已经把万俟襄杀了吗？！”
　　“杀了啊！有何不可吗？”蟠螭的反应着实吓了坔叙一跳，坔叙惊讶地问道。
　　“哎呀父王啊！”蟠螭一脸惊慌失措，“您糊涂了呀！不杀万俟襄咱们可以以万俟襄为诱饵把处穆引来，处穆必会解救他父亲，如今杀了，若让处穆知道了，他哪里会自己送上门来？他只会带着周国的军队跟咱们死磕到底啊父王！”蟠螭一脸真挚而懊悔。
　　坔叙闻得蟠螭之言，心头一颤，定了定神，拉住蟠螭道：“吾儿莫慌，万俟襄之死除了寡人与一贴身太监，并无人知晓。天牢的守卫国人吩咐只是每日将饭菜和水从万俟襄头顶的天窗倒下去，并无人近身察看，万俟襄昨日刚死，想必暂且不要紧，寡人这就封锁万俟襄的死讯，将那个小太监给灭口！”
　　“好好好，父王圣明！儿臣这就准备起身去前线。”蟠螭像是听到了好主意一样转身愣头愣脑准备走。
　　“蟠儿且慢。”坔叙叫住准备走的蟠螭。
　　蟠螭一脸迷惑地回头看着坔叙。
　　“这傻孩子，虎符前几日你回来时不是还给寡人了吗？如今再去前线，你不拿虎符，可怎么调动兵马？”坔叙用看傻儿子的眼神看着蟠螭。
　　“噢噢噢，是儿臣忙糊涂了，忙糊涂了...”蟠螭赶紧回来随坔叙进了寝殿取虎符。
　　蟠螭从坔叙的寝宫出来，带着一丝狡诈的笑意抚摸着手里的虎符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五日后，齐军主帅大帐里。
　　云螭被一众人护着蹦蹦跳跳跑进来：“王兄！王兄！”
　　蟠螭抬起头恢复沉稳的表情对左右摆摆手，众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云螭和蟠螭在帐内。
　　云螭上前一把抱住自家兄长：“王兄...对不起...我把处穆弄丢了，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回来...那日我醒来之后看到兄长留给我的信就什么都明白了，我知道兄长是为了锻炼我，知道兄长是怕我不肯跟兄长分离所以才跟我不辞而别...”
　　蟠螭早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压制着想吐的心情：“本宫只不过写了‘将功折罪’四个字...你竟...本宫佩服...”
　　“罢了罢了，随你自己怎么想吧。”蟠螭言归正传，“让你将功折罪，你的功呢？”
　　“我...”云螭吐了吐舌头，“呜~我委屈啊，明明把处穆都关起来了，可是该死的处穆被人救走了...”
　　“行了行了，你平安回来就好。从今往后多上阵杀几个敌人，便算你折了在徐国胡闹的罪了。”蟠螭白了一眼云螭，继续埋头处理军务，“早些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进攻凤城，你的好兄弟荡玄如今明着跟咱们抢肉吃，打着帮咱们的旗号，一路攻城略地把周国土地占为己有。你有什么好点子尽管往他身上使去。”蟠螭头也不抬。
　　当夜，云螭便带人劫了楚军的粮草。
　　荡玄率领骑兵尽情地肆虐着凤城内的一切，整支军队行为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一个时辰之后，杀红了眼被欲望填满了心扉的荡玄，如同一只饕餮一般，跑入了周国王宫的大殿内，荡玄满心欢喜地朝着殿阁中央的龙椅跑去。
　　然而，马上就要跑到的时候，只见从殿后翻进来一个人，直接坐在了龙椅上。
　　荡玄定睛一看，竟然是蟠螭！
　　“一别多日，大王子别来无恙啊~”蟠螭翘着二郎腿歪在龙椅上戏谑地看着一脸惊愕的荡玄，“怎么？想坐龙椅吗？大王子别做梦了。”
　　蟠螭起身离开龙椅，走到荡玄身边奚落着：“你一个庶子，还想当王？哼哼，痴人说梦。”
　　“你！”荡玄怒不可遏拔出佩剑刺向蟠螭，“本王子今天就要你为你的猖狂付出代价！”
　　蟠螭根本不屑出手，飞身一个扫堂腿就把荡玄的佩剑踢到了十米开外，然后迅速上前扼住荡玄的咽喉：“本宫好心送你当王的机会，你这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竟然敢跟本宫抢肉吃！本打算助你登王位与你结盟咱们礼尚往来，哪知你如此沉不住气，竟然过河拆桥？你这喂不熟的狗！你放心，以楚王的脾性，决不会选你当储君！”蟠螭带着嘲笑和愤慨，死死捏着荡玄的脖子：“本宫可怜你，如今只要你乖乖把你打下的二十座城池交出一半给本宫，本宫便饶了你这条狗命！”
　　“你休想！如今凤城之内都是本王子的兵！你最好乖乖放了本王子！”荡玄经过几十日战争的熏陶，猖狂惯了，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哦？是吗？”蟠螭一把将荡玄拎出了大殿，站在城楼前，摁着荡玄的脑袋往下看，“那你仔细看看。”
　　荡玄看去，只见自己的楚军都跪在地上被齐军团团围住，让此时的荡玄惊掉了下巴。
　　“你现在写弃城书还来得及。”蟠螭捏着荡玄稚气未脱的小脸恶狠狠说道。
　　次日，荡玄率军灰头土脸回了楚国。
　　十日后，齐国国都临淄城内一片张灯结彩，王宫里正举行着盛大的封君仪式。
　　“承乾之昭示，应坤之所请：寡人嫡次子子雅公旗.云螭聪慧英武，年少有成！与周国大战中屡建奇功，着，封为鲁完君，食邑为鲁地十五城，明日赴封。此上谕。”田公公高声唱念着圣旨，“鲁完君，接旨——”
　　“父王万岁千秋！儿臣谢恩领旨！”云螭在大殿前跪接。
　　礼毕，众人皆忙着上前恭贺云螭封君，簇拥着云螭去喝酒。
　　“殿下，为何要奏请王上将二王子封君，这岂不是为您增加了负担？”蟠螭的副将南宫望在角落里不解地轻声询问。
　　“原本当初把他送给楚王子当质子就没想着让他回来，只怪我思虑不周出了岔子，不过他在战时出的纰漏我都命人渲染夸张后报到了父王那里，父王现在看他头疼，只想着赶紧把他封出去，反倒清闲省事。况且云螭在这宫中一天，总粘着我，咱们还有大事未办，叫他知道了可怎么好，碍手碍脚的。”蟠螭向南宫望使了个眼色，“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