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秋月奈落

2、久未闻音

　　月上东升，花香四溢，琴音绕梁。
　　一曲罢，刘泽放下小提琴，余光中是默默站立了一会儿的女子，小小的身体蜷在驼色的风衣里，眼眶和鼻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缘故，隐隐泛着一丝红色。
　　徐安青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浅浅的笑了笑，手从袖子中伸出一半，轻轻地鼓了鼓掌。
　　“我听到有人拉小提琴的声音，不自觉便找了过来，打扰了。”一点害羞中，夹杂着难掩的兴奋。“虽然我不懂小提琴，也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但我很喜欢音乐。您拉得真好听。”徐安青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发自内心地赞美着。
　　“哈哈哈，难得你小姑娘有闲心听我老头子拉琴。”刘泽原本脸就圆圆的，乐呵起来更平添几分和蔼。“你们年轻人工作压力大，走路都是匆匆忙忙的，难得有心思停下来。我呢，反正退休好多年了，在家里闲着没事，晚上就到江边拉小提琴。平时我的听众啊，都是些个老头老太太，不过大多是时候，我也就是自娱自乐而已。不过小姑娘，你怎么晚上一个人在这散步？男朋友不陪你吗？”
　　果然是长辈，三句话不离八卦，仿佛下一步就要问清楚自己的生辰八字，再安排一个“远方亲戚”跟自己撮合。一般来说，徐安青是很反感这一类问题的，甚至和陌生人主动搭话也已经是破天荒的了，然而今天不知是太过想要找人倾诉，还是受到对方亲切气质的感染，竟然忍不住想要多说上两句，于是笑道：“遇到了些不开心的事，就一个人出来走走。”
　　“唉，年轻人，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还是开心最重要啊！”
　　“嗯，您说的是，我已经好多了。”徐安青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忘性大，方才发生的事情暂时被抛诸脑后，此刻更多的是好奇，“对了，您刚才拉得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谈到曲子，刘泽害羞地挠了挠头：“哈哈，不瞒你说，刚才那首曲子没有名字。是我年轻的时候啊，写给我家老婆子的。”
　　“哇……”徐安青露出佩服的表情，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难怪虽然听上去平缓，但却又饱含深情，原来是有真情实感在呀。”
　　刘泽老先生被她这么一夸，不禁打开了话匣子，而徐安青也乐得听听这个平凡又温暖的爱情故事。年轻的时候，拉小提琴的刘先生遇到了会弹钢琴的杨姑娘，二人因音乐相识、相爱，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以彼此的琴声相伴，不知不觉也走过了半个世纪。如今老太太溘然长逝，而老先生依旧用当年所作的曲子缅怀故人。老先生说，他们是彼此的知音，并不是因为真的有多么高深的音乐造诣，只是自己想要借琴声表达出来的情绪，对方刚好能懂，刚好足够互相倾诉，足够互相慰藉。
　　或许两人平时都是无处倾诉的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也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徐安青本就穿得单薄，夜风渐凉，终究耐不住寒，便先一步告辞了。此刻明月高悬，江面上大桥横跨，月亮又在桥的上头，光芒跨过整片水域，夜空和水面都干干净净的，心情也被洗涤得舒畅。徐安青本就是喜欢音乐的，只是终日的劳碌疲惫时常让她忘记这件事，那些因音乐得来的感动，在方才的对话过后又被悄悄点燃，此刻甚至有一丝小小的雀跃。
　　徐安青不到五岁就跟着隔壁家的老师开始学习琵琶，这一学就是十余年，高考后来到S城读大学，依旧在学校的民乐团里活跃着，直到约莫三年前，医学院的课程逐渐繁重，再加上换了校区，错不开参与排练的时间，才不知不觉疏于练习了。此外，徐安青还会一点洞箫、中阮，还有……古琴。对于这些陪伴自己的乐器，徐安青有着一种近乎痴狂的喜爱，当年便是抱着琴盒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S城，一路上把琴看得比自己还金贵，宝贝得不得了。她甚至给自己的乐器都取了名字，其中琵琶叫做忘忧，小名“忧忧”。如今“忧忧”和它的朋友们，正躺在狭小的四人寝室间里积攒灰尘，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见过阳光了。思及此处，徐安青难免一丝愧疚，总是在“兴趣爱好”一栏填上“琵琶”的她，其实连一首拿得出手的曲子都没有。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嫩嫩的、光滑的，与周围皮肤无异，一点点茧子都没有。在最勤于练琴的日子里，左手的四个指头都会被厚茧覆盖，摸上去有些粗糙，但徐安青很喜欢那种感觉。对她而言，那是努力的证明。
　　徐安青一不小心就深深陷入了回忆当中，总觉得当时的自己天真又快乐。只是，在这些林林总总的回忆里，但凡和她所爱的琴声相关的，总有一个绕不开的人，一个被刻意避开去回忆却又无所不在的人。而那个人的琴声，却已是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徐安青不想去想那个名字。越是这样，脑海里便越是容不下其他东西，最后只剩下那三个字，将空空如也的脑袋占了个满，挥之不去，如同一个个跳跃的音符，扰的心思有些烦乱。
　　徐安青抬起头，月亮不知何时变得湿润而模糊。那个多年未唤的名字呼之欲出。
　　像月光一样皎洁而微寒。

　　“楚。未。然。”
　　徐安青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心情开始不自觉地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