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长公主》花花不语

19、私仇

　　云飘雪知道殷肃怀着怎样的心思，她惯来擅长洞察人心，殷肃又几乎没怎么遮掩，如何看不明白呢？想必，也就只有沈望口中那个“缺心眼儿”的“云飘雪”不知道。

　　不过，她知道又怎么样呢。沈望都不管，又关她什么事儿呢？

　　呵。

　　她慢悠悠的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紫色瞳仁中满是凉薄。她像被深渊隔绝在彼岸的恶魔，高高在上的蔑视此岸的一切，冷眼旁观他人的喜怒哀乐。

　　殷肃于她，大约就像一个尚有几分意思的玩具，而玩具在想什么，谁会放在心上呢？

　　她始终相信她变成云飘雪只是暂时的。即便不是暂时的那又如何，她过往的记忆、经历，难道会随着外观身份的改变而不同吗？她要做的事，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身份变了，不过是更麻烦一点罢了。

　　她捻捻手指，将指尖粘上的点心碎屑蹭掉，漫不经心的想，果然，还是一品楼的莲蓉茴香糕更好吃，还是穆祈办事更得她心……要是能把穆祈弄过来做事就好了，不过，这傻子此刻应该是在收拾羽卫营吧。

　　“穆统领。”

　　穆祈的确刚从羽卫营出来，听闻在灵安寺下毒谋害公主的幕后主使已经尽数捉拿归案，他从羽卫营一出来便直奔大理寺。

　　恰巧在囚牢撞上此案的主审人，兵部侍郎苏青，而对方显然并不欢迎他。

　　青年身着绯袍虎纹官服，端着假笑道，“哦，如今不该叫穆统领了，就不知叫什么合适呢？”

　　“苏大人。”穆祈并不理会他话里的讥讽，打个招呼边要先行入内。

　　“慢着。”苏青撩了撩眼皮，唤住了他。

　　听闻长公主回宫当天，穆祈便向太子殿下请辞了，惹得殿下大怒。虽并未有相关革职文书传出来，但穆祈此后不在禁卫军出现、反而频繁出入芳华殿是有目共睹的。

　　呵，长公主昏迷不醒，无法讨好，便想从这里入手吗？

　　苏青冷笑。“穆大人来此，不合适吧。”对这种两面三刀、不忠不义的小人，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何况这人还想碰他手里的东西。

　　“有什么不合适的？”穆祈还未回答，跟在他身后的十三先替他说话了，他说话时面上表情很浅，但眼中是真真切切的疑惑。

　　十三会跟在穆祈身边，是初四的意思。穆祈的羽卫营令牌是公主给的，初四无法不认，但也不无法完全放心，于是，因国师不在无所事事并且对穆祈态度不偏不倚的十三被他拎了过来，派到穆祈身边去了。

　　十三的脑子本就少根筋，跟着国师久了，性格就养的更散漫了，听到苏青明显是对着己方的话，直接出口反问。姓周的谋害公主，他们来这里审问怎么了？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苏青噎了噎，认出他是国师身边的人，当即又是一声冷笑，“怎么，国师也要插一脚？”

　　“跟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十三不解，突然想起面前这人的“丰功伟绩”，眼神微微变了，“哦，是你！”

　　那个骂哭过公主的苏大人！

　　他顿时颇为不屑的偏过头，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自己惹哭的公主自己哄好啊，还不是仰仗他们家大人。

　　苏青额角一跳，不再跟他废话，冷声道，“本官奉旨彻查礼部侍郎通敌卖国、构陷忠良一案，无关人等速速回避，若耽误了大事，本官严惩不贷！”

　　“你不是兵部侍郎？姓周的有罪，跟你有什么关系？”十三虽不懂，但他也大概知道，官员犯罪，要么刑部要么大理寺管，跟兵部有什么关系？而且，“巧了，姓周的妄图谋害公主，我们也是奉旨彻查。”无关人员是他才对！

　　“阁下有异议，自去跟陛下和太子殿下禀奏就是。”苏青冷冷道，“另外，国事与私事，孰轻孰重不用本官提醒吧？”

　　“私事？“一直充当背景板的穆祈终于开口了，他淡淡的看了眼苏青，眼风微微一动，落在正向这边行来的人身上，“看来，苏大人接手此案是全与私事无关了。”

　　“不过，事关公主，那便事关国体，当不得苏大人一句私事。”

　　苏青正要反驳，那人已到了眼前，拱手朝对恃的二人行礼问好，“苏大人，穆统领。”

　　来人一身褚色劲装，眉目英挺，隐隐竟与苏青有几分相似，正是湘王身边的近卫苏白，当年被污有通敌之嫌后满门被灭的除州知府苏寻之后，同样也是苏青的同胞兄长。

　　与苏青被手下人救走不同，他很早便因厌文喜武而与家中闹翻，离家出走流浪江湖去了，也因此逃过一劫。后来，他意图行刺将此案定位为“分赃不均而被灭口”的钦差大臣，逃避抓捕命悬一线之时被湘王所救，因此到了湘王身边，做了他的近卫兼谋士。

　　这些隐晦之事，从前或许少有人知，但随着周闻松谋害公主被捕，并爆出数年前通敌卖国、构陷同僚的旧案，便不再是秘密。

　　看见他，苏青面色一冷，“呵，倒真是稀奇，公主这边妄图插一脚也就罢了，湘王又是何理由？”

　　苏白看了他一眼，一板一眼的说道，“王爷挂心公主，知道歹人已落网，特令在下前来旁听。苏大人如何办案，自便就是，在下绝不干扰。”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苏大人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在下也定当竭力相助。”

　　“哼，好啊，既然如此，那不如先将这……”苏青冷笑一声，正要让这撞上门的下手去赶走穆祈等人，穆祈已经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率先往里面去了，“二位且慢慢商量，在下先行一步。”

　　苏青气的表情扭曲，他狠狠闭了闭眼，才稳住声线，吩咐手下的人，“跟进去看着他！莫要让他擅自动手！”

　　手下人赶紧一呼啦跟上去了。他的手下，基本都是兵部的人，而兵部大多都是一群粗野惯了的，做不来规规矩矩条条框框那一套，虽他去了之后有所好转，但比起那些常年混迹官场、圆滑精明的老油条，到底还是有差别。

　　苏白看着，皱了皱眉。

　　他是一个人来的，此刻苏青下面的人一走，囚牢门口便只剩两人。

　　苏青冷着脸转过身，如今周闻松落网，大仇即将得报，他也没什么顾忌了，第一次直白的将恨意展露出来，“你来做什么？！”

　　“阿青……”

　　“住口！”苏青怒道，“我问你来做什么！”

　　苏白沉默，没再继续说“王爷挂心公主”那套话，良久，他才道，“其实你何必淌这浑水呢？如今前途大好，何必因此欠下人情，搅入党派之争？我说过，灭门之仇我……”

　　“说过什么，靠你吗？还是靠你的王爷？”苏青冷笑，“你不要忘了，你早就不是苏家的人！”

　　苏白神色微黯，“是，我不是。”

　　“那你还来做什么？”苏青朝来处一指，“滚啊！”

　　苏白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笑了，他抬手摸了摸苏青的头，“我听说顾太傅收你做关门弟子了？你如今这心态，可还有待磨练。”

　　苏青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可惜还没碰到对方，对方就已经收回去了，“你冷静一下，我进去等你。”

　　苏青站在原地，狠狠闭了下眼。他再恨苏白，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他的确太过浮躁了，这不是他该有的状态。

　　仇人近在眼前，前途也一片坦荡，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他该松口气的。

　　他稳下情绪，眉目逐渐平和下来。哼，也罢，就让他们旁观又能如何，他才是主审人，证据确凿，还有人想翻出花样不曾。他就是要彻查，不仅要揪出周闻松的同伙，还有揪出他背后的依仗，那个给了他底气和胆子犯下滔天大罪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云飘雪还不知道周闻松已经落网了，刺杀事件的后续如何她不清楚，但她知道的确闹得挺大的。虽平民百姓什么也不知道，但暗地里有所牵扯的人，几乎都受到了波及。

　　就连他们自己，都被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自称“江湖百晓生”江一明，听闻京城来了个医术高明、武功不凡的少侠，特来拜会结交。

　　他来时，殷肃刚哄着云飘雪喝完新配的药，新的药换了配方，剂量和种类都有所不同，虽同样难喝，但比起之前的，已经好很多了。

　　而且，殷肃说这个再和两天，就可以不用在喝了。云飘雪心情不错，这让殷肃这心情不错，是以，江一明找上门时他好脾气的搭理了对方两句。

　　“阁下便是济世堂新来的神医殷少侠吧？久仰久仰！”

　　“你是谁？”

　　“在下江一明，因喜爱四处游览结交，各地事都了解一点，人送浑名百晓生。”

　　“哦，我不认识你。”

　　“现在不就认识了，殷少侠……”

　　“百晓生？”听闻动静的云飘雪走出来，颇为感兴趣的扬了扬眉，“有多“百晓”？”

　　江一明眼前一亮，立刻回道，“不知姑娘想知道什么？”

　　殷肃当即黑了脸，听闻有人找，他特意避开云飘雪，将人堵在了门口，准备随意打发走，结果还是被他师父听到了。

　　他身形微动，隔开了江一明的视线，就那么冷冷的盯着他。不过，显然江一明的脸皮奇厚，完全无视他的不欢迎的态度，还偏过身子，努力朝云飘雪看，“在下是殷少侠的朋友，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告诉在下，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谁跟你是……”

　　“好啊！”殷肃反驳的话还未说完，云飘雪已经笑眯眯的应了，他恨恨回头，“师父！”

　　江一明微微诧异，云飘雪没管殷肃，走开一步，彻底站在了江一明的视线中，“你也听见了，我是他师父。”她笑眯眯道，“既然你是他的朋友，不如进来说话吧，师侄。”

　　“啊……”江一明被这一声“师侄”唤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殷肃也愣了下，在“他们不熟”与“师侄”两个选择中犹豫了一下，断然认了江一明的“朋友”之称，甚至还大度的让开了路。

　　一个不知道哪儿蹦出来了无关人士，还不值得他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