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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薛美人却并不气馁,她端起小宫女送上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面上就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低低呼道:“呀,这是明前的龙井罢?”

      婉宁点头:“是明前龙井。”

      “嫔妾听说江浙发大水,杭州府的茶山都遭了殃,不仅一片茶叶没有,连那茶树的根都被泡烂了,杭州知府上折子请罪,皇上开恩,特免了今年龙井的上贡。因此便是乾清宫的茶水间都没有明前龙井,不想娘娘这里却有,”薛美人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艳羡地道,“倒叫嫔妾饱了口福。”

      茶叶是远在江浙督建工事的裴铮送来的,同送进御书房的折子一样用的八百里加急,送茶叶的锦衣卫还捎来了裴铮的话,说今年龙井收成不好,他只得了十斤,知道她爱喝,就全送了给她。

      这其中许多曲折,却不必向薛、林二人一一言明,婉宁道:“既然两位妹妹爱喝,就带一些回去罢。”

      薛、林二人忙起身道谢。

      婉宁就端了茶——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薛、林二人对视一眼,薛美人面上就显出了三分急切,她微微上前一步,道:“娘娘容禀,其实嫔妾今日来,是因着听说了一件事……”话到此处,却不再往下说了,只拿眼瞟着侍立两旁的宫婢。

      婉宁看得分明,挥手遣退殿中众人,开门见山道:“妹妹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其实是件大喜事,”薛美人堆起一脸笑容,语声欢快地道,“嫔妾近日听说了一个消息——朝中有大臣打算联名上书,奏请皇上册娘娘腹中的小皇子为储君呢。”说着,薛美人露出个与有荣焉的表情,屈膝道,“嫔妾给娘娘道喜了!”

      婉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面上未见半分喜色,神情反而有了些凝重,问道:“妹妹是在哪里听说的这些?”

      薛美人笑道:“家父是翰林院的编修,同今年恩科新晋的庶吉士们都相熟,这联名上书之事正是从庶吉士馆传出来的。”

      庶吉士,又有“储相”之称,乃每届春闱两榜进士中的佼佼者,虽都是未来可期的国之栋梁,眼下却是没有具体官职在身的。

      但若说庶吉士的话无足轻重,却也不尽然,他们代表着天下学子,是民心所向,所言所行甚至能激起同样出身的言官清流们的共鸣与支持。

      然自古以来,凡联名上书者,都有胁迫君王之意。

      “都是捕风捉影之事,不足为信。”婉宁语声淡淡地。

      “并非如此啊娘娘,”薛美人急道,“家父曾亲耳听闻……”

      “薛美人!”婉宁语声略高,打断了薛美人的话头,“后宫不得干政,薛美人往后还是管好自己的耳朵,也观住自己的嘴罢。”

      ……

      薛美人与林美人走出景泰宫之时,日头将将升到当空,灼热的阳光晒得二人都有些头昏眼花。

      薛美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又忽地停住,转头盯着身侧的林美人:“方才在景泰宫,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你不想求皇后娘娘照拂你父亲?”

      林美人的父亲是嘉兴知府,一家老小都在嘉兴任上,自江浙洪涝以来,林美人便再没收到家中的只言片语。

      林美人低声道:“你我是先帝的人,先帝不在了,咱们如今在这宫里,过得比那得脸的宫女太监都要不如,皇后娘娘虽然瞧着花团锦簇,日子只怕也是艰难——我今日同姐姐一道前来,本就只抱了万一的希望,”她神情苦涩,“更何况我瞧皇后娘娘并不十分好亲近,姐姐说了那样的话,娘娘竟半点不为所动……我是个嘴笨的,实在唯恐说错一言半语,会落到奉先殿那几位的下场。”

      说到奉先殿里的人,薛美人也是脸色一白,却又不肯就此罢休,拿话刺林美人:“那你就放着自己爹娘老子、兄弟姐妹们不管了?我可听说嘉兴那边沉了半座城,死了不知多少人,别的不说,一个治水不力的罪名,嘉兴府衙是逃不掉的!”

      若要问责府衙,知府身为府衙之首,定是首当其冲。

      林美人的脸色傻白,身子摇摇欲坠。

      她紧紧咬了嘴唇,半晌才道:“算日子,小皇子八月里就要落地了,我这就回去,给小皇子做几身小衣裳。”说着,朝薛美人福了福,转身往清心阁方向去了。

      薛美人立在当地,望着林美人远去的背影,眼前忽地一亮——她今日带着父亲好容易得来的机密消息去景泰宫示好,孝宣皇后却半分讶色都无,分明是早便得了消息。

      自己在后宫位分低微,父亲又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编修,对孝宣皇后毫无利用价值,也难怪她不肯待见自己。

      孝宣皇后不爱那奉承好听的话,那就送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林美人囊中羞涩,只能拿些针线出来充数,她薛家却是由商贾入仕,家中资产颇丰。

      财帛动人心,这世上能有几个人真正超然物外,对那真金白银无动于衷的?自己用金山银山去堆,还怕不能在孝宣皇后身边堆出个容身之地来?

      想着,她只觉得豁然开朗,不由笑着对身边宫女道:“走,回红袖馆去。”

      ……

      景泰宫。

      方姑姑正同婉宁说着薛美人和林美人:“自从新皇登基,立了坤和宫娘娘为后,她二人便双双称病,再没来向您请过安,还不是怕和您走得近,开罪张皇后?如今知道咱们小皇子要做太子,就眼巴巴儿地贴上来,什么德性!”说着,眼角眉梢就带上了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不过,奴才看那薛美人所言并非空穴来风,毕竟您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先帝嫡支,”对着西天连拜了几拜,“菩萨保佑,娘娘总算是苦尽甘来,这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苦尽甘来?

      婉宁失笑:“姑姑可不要高兴得太早,是福是祸还两说呢。”

      “自然是天大的福气!”方姑姑立刻笑着接口,“早早定下名分,也省得旁人动了妄念,起那不该有的想头。”

      这话指的就是贤妃所出的皇长子了。

      婉宁失笑:“皇上刚过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再生十个八个皇子都非难事,本宫想防,只怕是防不过来的。”

      方姑姑愣住了,皱着眉想了想,郑重点头道:“娘娘说的有理,这倒真是个难事,总该像个永绝后患的法子才是,您不如同老爷商量商量对策?”

      婉宁脑中闪过一道光,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父亲,体仁阁大学士顾维民呢?

      裴铮不在京里,能为她的孩子四处奔走的,还能有谁——难道庶吉士联名请立储君一事,乃是出自父亲的授意?

      婉宁略略沉吟,吩咐方姑姑:“递个话出去,请母亲进宫一趟。”

      方姑姑忙出去传话,回来又细细与婉宁说了顾夫人的形貌体征、脾气秉性,唯恐她连生身母亲都不记得,闹出笑话来。

      ……

      宫中办事一向利落,不过隔了一日,婉宁的母亲李氏便进宫来探望女儿。

      方姑姑亲自去宫门外迎人,就由玉坂服侍婉宁更衣:“娘娘的嫂嫂也跟着夫人一道来了。”。

      李氏看上去四十来岁,体态微丰,穿了件秋香色十样锦妆花杭绸褙子,真紫色缠枝暗纹马面裙,头发整整齐齐梳成评髻,戴了赤金点翠的头面,面如满月、肤色白皙,眉目五官与婉宁有五六分相似,虽已上了年纪,仍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韵致。

      婉宁的大嫂郑氏二十出头年纪,穿了湖色绣西番花的湖绸被子,鹅黄色挑线的八幅湘裙,梳高髻,戴赤金镶南珠的头面,人很瘦,容长脸儿,双颊微陷,顶多只能算中人之姿,与虽已年华不再却风韵犹存的李氏站在一处,逊色了不止一点半点。

      二人齐齐向婉宁行礼:“臣妾参见孝宣皇后娘娘。”

      婉宁虽对她们没什么印象,但一见李氏便有难言的亲切与熟悉感,待到她们朝自己跪地请安,眼圈便是一红。

      因着身子笨重,行动不便,她便扬声喊方姑姑:“快扶夫人、少夫人起来。”

      李、郑二人谢过恩,李氏便坐了下首一张太师椅,郑氏就垂手侍立在婆婆身后。

      婉宁遣了身边服侍的,三人才絮絮地说起话来。

      李氏就先问婉宁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孩子闹不闹人,一面问就一面落下眼泪来:“先帝说去就去了,叫您一个人怎么在宫里过下去……”又说,“这孩子要能早得个一两月,娘娘如今已做了皇太后,何至于落到眼下这样尴尬的境地……”

      虽是大实话,却都是不能说出口的大实话,郑氏深深地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了一副恍然未闻的样子来。

      婉宁也知李氏这话不妥,却不好直接驳了母亲,遂轻声安慰了两句,道:“母亲快不要哭了,小心隔墙有耳。”

      李氏闻言一愣,大惊失色道:“难道这宫中竟还有坤和宫的眼线?”

      “那倒不是,”婉宁道,“只是咱们如今处境尴尬,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为上,免得落了把柄在旁人手里。”

      李氏也不是个傻的,只是心疼女儿命苦,一时情绪失控罢了。经婉宁出声提醒,已渐渐冷静下来,忙用帕子拭了眼角,低声道:“事已如此,咱们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娘娘在宫中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往家中传信,我与你父亲兄长总会竭尽全力。”

      婉宁心中一暖。

      她就将联名上书之事简略说了一遍,问李氏道:“折子还没有递进御书房……父亲可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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