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第 三十六章 ...

  •   婉宁记得每回见裴铮,他手上都戴着这枚扳指,可见是贴身之物,观其成色与雕工,也的确并非凡品。

      虽说男子不必如女子这般忌讳,但刻有小字、名讳这等能显示身份的东西,也是绝不能轻易送人的,否则就有私相授受之嫌。

      虽说他只是将这东西送给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可这件事怎么就那么怪呢!

      婉宁想着,就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虽然裴铮口口声声对她忠心不二,事实上也的确为她筹谋良多,可婉宁的防备似乎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不论裴铮做多少事、表多少忠心,她也始终无法全然信任于他。

      婉宁也知道,用直觉来判定一个人的忠奸既荒谬又可笑,可她就是有这种直觉——裴铮靠近乃至相助她,目的绝非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

      但究竟是什么目的,她却着实没有头绪。

      谋朝篡位?看着不像——他一个宦官就算是顶了天,也做不成皇帝不是?

      一开始,婉宁还以为他是在坐等自己生出儿子来,好有个正经名目行那谋逆之事,可看他抱着永安那股子高兴得掩也掩不住的劲头,她又不得不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想太多了。

      旁的暂且不论,裴铮疼爱永安,倒的的确确像是真心实意,婉宁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是除自己外,世上最喜欢永安的人。

      如惠帝、张皇后一流自不必说,父亲顾维民大人听说她未能一举得男,心中大概只有失望、懊恼与不甘,说不定正恨不得将永安塞回去,让她重新生出个儿子来才好。至于李氏,虽说她也疼爱外孙女,但她身旁有丈夫,头顶有家族,膝下有儿子媳妇孙子,还要记挂着婉宁这个亲生女儿,能分给永安的关注与爱怜,又会有多少呢?

      倒是裴铮,婉宁原以为他该是最失望的一个,结果他不仅再没提过皇子、储位的话,对永安也总是一副溢于言表的关切之情。

      她想起他平日里总是闲庭信步、无论见谁面上皆带三分笑的君子模样,一听见永安的哭声,却变得跟阵风似的冲来冲去,训斥起孔嬷嬷来疾言厉色,把个老实巴交的孔嬷嬷吓得见了他就两股战战,就忍不住嘴角微勾,露出个淡淡的笑来。

      偏永安与他也投缘,小小的人儿,就喜欢让他抱着。或者小婴孩天真无邪,才最敏感通透,才分辨得清何为真情、何为假意罢。

      可裴铮为何会如此喜爱永安?

      是因他今时今日虽已名利双收,却注定一生无子,心下遗憾,这才会寄情于漂亮可爱的永安?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可怜人。

      婉宁蹙着眉,暗暗下定决心,看在女儿面上,往后也要对裴铮和颜悦色些。

      想着,她便撩了被子下床,套了摆在床边的丝履,走到妆台边,找了只黄杨木的雕花匣子,将那碧玉扳指放了进去。

      正好玉坂进来,一眼看见婉宁竟然穿着中衣坐在妆台前,吓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来搀她,口中急道:“我的好娘娘,您还在月子里呢,怎么就下床来了?葛太医可交代了,您伤了元气,得卧床静养,否则可是会落下月子病的!”

      婉宁倒不觉得自己下地走两步就能有什么,就着玉坂的搀扶慢慢回了床上躺好,将手中的黄杨木匣子递过去,吩咐她道:“本宫记得库里收着两支千年灵芝,你去找一支出来,再另寻些上等药材,连同这只匣子,一并送到西厂去。”

      玉坂小心翼翼接过那只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的匣子,只觉入手轻飘飘地,并没什么分量。

      她也不敢细究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屈膝应是,待要告退出去,脚下步子却又有些迟疑。半晌,仍是犹豫着开口问婉宁:“娘娘,裴提督……是生病了么?”

      婉宁一愣,看了玉坂一眼,心下有些明白,神色便有些复杂,淡淡道:“裴提督为本宫操劳奔波,想必十分辛苦,赏些好药材他,也是本宫的一番心意——至于他有没有生病,本宫就不知道了。”

      玉坂神色一松,笑着应了一声是,捧着匣子出去了。

      婉宁就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其实她只是忽然想到,裴铮先前在江浙督建水利时曾遭前东厂提督洪秉全刺杀而受伤,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从他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想来伤势应当是没有好得这么快的。

      ——既然他成日嘴上嘴下地表忠心,她这个当主子的,也该适当地关心关心底下奴才不是?

      ……

      方姑姑来给婉宁谢恩。

      因她伤在腰上,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便是半靠在个软塌里、由几个小太监抬着进的景泰宫。

      方姑姑一见婉宁,眼圈就红了,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行礼。

      婉宁忙让玉坂按住她,笑道:“这是回到自己家里,姑姑又何必多礼,仔细你的伤。”

      方姑姑老泪纵横,泣道:“是奴才不中用,连个安都不能向您请,却还要劳烦娘娘伤神,为奴才安排后路……满宫上下,就没有奴才这样没用的下人!”说着,竟掩面痛哭起来。

      婉宁有些无奈,知她心中郁结,并不劝她,由她哭得爽快了,才让小宫女打水来为她净面。

      方姑姑也自知失态,只是她自坏了腰后,不能下床走动不说,连出恭沐浴这样的小事都要假手旁人,她脾气本就不好,又嫌底下人伺候得不够尽心,故而整日心绪不佳,为人秉性就变得更加古怪暴躁起来。

      但她并不愿向婉宁吐露这些,唯恐主子以为她挟恩图报,坏了自己好容易得来的忠仆名头,遂收拾情绪,细细问起婉宁产后的调养事宜来。

      婉宁心中有事,也未细究方姑姑的异样,主仆两个笑盈盈地说了几句,永安公主醒了。

      婉宁让孔嬷嬷把孩子抱给方姑姑,笑着道:“若是没有姑姑,这孩子还不知能不能平安出世,姑姑可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就抱抱她罢。”

      方姑姑很高兴,虽然嘴里谦虚着“不敢”,手上却已接过了孩子,抱在怀里细细打量,赞道:“小公主长得可真齐整!”

      永安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她怀里扭了两扭,不知是嫌方姑姑抱得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竟然小嘴一张,哭了起来。

      方姑姑吃了一惊,忙一面用手去抚孩子的背,一面“不哭、不哭”地哄起永安来。

      永安却是个倔脾气,只管闭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孔嬷嬷立在一边,脸上就有些焦急,见孩子哭得愈来愈凶,就想伸手去抱孩子,口中道:“公主认生……还是让奴婢来抱罢。”

      方姑姑闻言,神色不愉地盯了孔嬷嬷一眼,却并没说什么,将孩子递了过去。

      孔嬷嬷便抱着永安在屋里慢慢打着转儿,口中哼着惯常哄孩子入睡时唱的小调。

      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却还有些不痛快似的,只要孔嬷嬷一停下步子,她就小脸一皱、扁着嘴要哭。

      方姑姑见状,嘴角露出了一丝讽笑。

      婉宁见女儿这样闹人,心下无奈,便招手对孔嬷嬷道:“让本宫来抱抱。”

      孔嬷嬷无法,只好把孩子抱给了婉宁。

      小永安的眼睛湿漉漉地,也不知是不是真知道婉宁是谁,定定地盯了她半晌,将小脑袋舒舒服服地靠在母亲胸前,吐了个口水泡泡,不哭了。

      方姑姑就呵呵地笑了起来:“都说血浓于水、母女连心,孩子只跟自个爹娘亲,还真就是这个道理!”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孔嬷嬷一眼,“公主是金枝玉叶,认生,不耐烦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抱,也是应当的。”

      孔嬷嬷再迟钝,也听得出对方是在讽刺自己,不由涨红了一张脸,但她知道方姑姑是主子跟前得意的红人,因此并不敢回嘴,只是默默垂着头,将自己当成了根木头。

      婉宁哪里看不出二人之间的端倪,见永安已彻底安分下来,便仍叫孔嬷嬷抱了,让她带着孩子自回暖阁去,又命玉坂到外头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等玉坂轻轻掩上大门,内殿之中便只剩下了方姑姑与婉宁二人。

      孔嬷嬷便笑着对婉宁道:“娘娘身边也该进些得力的人,奴才看那个乳嬷嬷,不仅有些呆头呆脑,伺候小公主也未见得有多尽心。”

      婉宁其实觉得孔嬷嬷很不错——乳嬷嬷是小主子身边最亲近的人,若换了那些有心计主意大的,将孩子带得偏了性儿,只怕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不如就挑个老实巴交认死理的,只管好生生地做份内事,至于教养永安,自有她这做母亲的操心。

      但这些却不必向方姑姑细说——婉宁知道方姑姑性子要强,在景泰宫的下人中又一向是第一把交椅,因见不得旁人在她面前得脸,才会出言挤兑孔嬷嬷。

      因此,婉宁只是微微笑着说好,便转了话题,同方姑姑说起出宫的事来:“最好还是将伤养利落了,凡事不用求人,姑姑的日子才更自在些——本宫会请葛太医过顾府为少夫人调理身子,到时交代他一声,让他顺带着给你治伤,总有好的时候。”

      这正是方姑姑的心病,见婉宁为她考虑得面面俱到,心下感动不已,忙哽咽着谢了又谢。

      主仆二人便又闲话几句,婉宁说起永安公主来:“……早产了一个多月,本宫还以为她会有不足之症,如今看来倒是能吃能睡,比足月的孩子也不差什么。”

      方姑姑也笑着点头:“娘娘福泽深厚,小公主自然是能事事顺遂、平安喜乐的。”

      “可毕竟还不到九个月就出世了,本宫总怕她有什么不好,本宫却未能及时发现。”

      “不会的娘娘,民间有些妇人不过七个多月就生了,孩子照样能跑能跳……”方姑姑的话戛然而止,瞪大眼睛,只是愣愣望着婉宁。

      婉宁淡淡笑了笑,缓缓刀口道:“姑姑你果然知道。”

      若按先前的脉案,她明明只早产了半个月,可她对方姑姑说早产一个多月,方姑姑可没有半点惊讶之色。

      而她此刻猛然意识到话有不对,露出的错愕神色,则正正说明了她知晓内情!

      只见方姑姑神色惊惶,急声道:“娘娘,老奴不告诉您实情,是奴才怕您再与那人来往,招致杀身之祸!”她挣扎着,似乎想要爬起来,只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脸却已涨得通红,哀哀地望着婉宁,“当初若非先帝忽然驾崩,只怕此事已然东窗事发,景泰宫乃至顾家都将倾刻覆灭!娘娘,奴才也是为了您好啊——秽乱宫闱,无论到了何时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娘娘您实在不该再跳入这火坑之中了!”

      婉宁心头巨震!

      方姑姑说,先帝驾崩之前。竟然是知道她与人私通的!

      她不由想起先帝的死因——与一美人共骑,因那美人熏有西域催情秘香,惊了御马,先帝坠马,后脑触石而亡。

      多么荒谬的死法!

      偏偏还是在得知她与人有染之后……

      她双手微颤,不自觉地抓住了身上的锦被,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中——先帝的驾崩与自己有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不动声色地道:“先帝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当场抓住了本宫与人私会?”

      方姑姑摇头:“那倒没有,”她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努力回想,“奴才记得是在毗山行宫,先帝驾崩的前一夜……先帝怒气冲冲地来到咱们宫里,没有等奴才们告退出去,就出手打了您,说您不守妇道,愧为人妻、愧为国母,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婉宁立刻追问。

      “先帝还说,若是娘娘说出奸夫是谁,就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给您一个全尸;若是娘娘冥顽不灵,便要将您碎尸万段,还会株连九族,叫顾家满门一个不留。”

      这样说来,先帝也没有抓到那个奸夫。

      不知怎么地,婉宁忽然就很想苦笑——她的这个奸夫,看样子还挺机灵啊。

      她原本只是有所怀疑,想趁方姑姑出宫前前诈一诈她,问出那被自己忘得干干净净的相好究竟是何人。

      万万没想到,一诈就诈出了个大的!

      婉宁脸色苍白,隔了半晌才继续问方姑姑:“……本宫可有说出那人是谁?”

      方姑姑神色也很不好,仿佛心有余悸一般地摇了摇头:“没有——先帝因此大怒,抽了腰间宝剑便想要杀您,还好裴提督及时赶到,才拦住了先帝。”

      又是裴铮!

      婉宁沉声问道:“后来呢?”

      方姑姑看了婉宁一眼:“后来,裴提督就将奴才等统统赶了出来,”她顿了顿,接着道,“……这些下人除奴才有娘娘力保之外,其他的都已被裴提督找由头处置了。”

      婉宁闻言,泄气地闭上了眼睛。

      方姑姑却依旧低声说着话:“娘娘,您也看到了——这种事情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您就算不为身边的下人着想,您也该为着自己和顾家着想,更何况,如今您还有了小公主……”

      “本宫知道,”婉宁打断她,“可是,姑姑有没有想过,即便本宫能当此事从未发生、轻轻揭过,那人就会同本宫一般作想,将此事烂在心底了?倘若他某日闹将起来,本宫岂非更加被动?”

      方姑姑愣住。

      婉宁便盯着她:“所以,你必须告诉本宫,那人究竟是谁?”

      方姑姑点头,过了一会,却又摇了摇头:“娘娘,不是奴才不想说——奴才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娘娘您从未告诉过奴才,奴才也没见您与什么男子私下见过面啊。”

      婉宁气结,想了想,又道:“按本宫这胎的月份,孩子应当是在先帝驾崩后怀上的,这样说来,本宫与那人回宫后应当还有过会面——你贴身服侍本宫,难道竟半点异常都没有察觉?”

      方姑姑点头:“是有些异样——先帝驾崩后,娘娘经常深夜离开景泰宫,”见婉宁目光灼灼,她话锋一转,叹息道,“可每次都是裴提督陪您去的,奴才压根不知道您去了哪里,只知道您多半要到次日黎明才回来。”

      饶了一圈,事情又重新回到了原点——症结还是出在裴铮身上。

      婉宁蹙眉思索,也觉得事情很说得通——裴铮彼时已是西厂提督,想要在深夜夹带个把男子入宫,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这就是她能在深宫禁苑与人私会的原因么——闹了半日,他裴铮竟还是个红娘怎么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三十六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