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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是,娘娘的担心不无道理,”李氏闻言,微微点头,道,“她虽不是我们这一房头的,好歹也是顾家嫡出的血脉,再怎么也不能叫她枉送了性命。我同你父亲的意思,娘娘如今正在月子里,永安公主也还小,正是要人照料的时候,不如就让樱姐儿跟在娘娘身边,她虽然性子毛躁,却是公主的亲姨母,总比那些不知深浅的姑姑们可靠些。再者,娘娘闲时也可指点她些为人处事之道,她往后在宫中行走,也能有个章法。”

      此言一出,立在一旁的郑氏便暗暗粗了蹙眉,想要说些什么,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婉宁,还是忍住了。

      婉宁一直垂着眼皮,直到李氏将这一番话说完,才缓缓抬起眼来,深深地望向母亲,半晌,开口道:“女儿在宫中年深日久,最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由我来指点五妹妹,本该是最妥当的。不过,”她顿了顿,似是不忍一般地闭了闭眼,终还是将话接了下去,“皇上昨日才下圣旨选秀,女儿今日便将娘家妹妹弄进宫来,岂不叫人联想?若是小住两日便即出宫还罢了,偏这妹妹也是这届的秀女——皇上的妃嫔们尚且按兵不动,我这先帝的皇后却先坐不住了,母亲要这满宫上下如何看我?”

      李氏闻言愣住,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婉宁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又道:“女儿是皇上的嫂嫂,也算是有过拥立之功。不论皇上心里怎么想,面上对我总还有几分敬重。经我手调教过的女孩子,皇上便是不喜欢,看在我的面上,也定会留她的牌子,这话是没错。可皇上是九五之尊,若连选个妃嫔都要受旁人左右摆布,心里难道就会痛快?我顾家如此急功近利,难道父亲母亲真以为皇上是傻的,半点都瞧不出咱们心思的?”

      李氏想要说话,嘴唇却颤得厉害,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由将女儿纤弱的双手握得更紧,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笑着笑道:“是母亲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樱姐儿还是同我一道出宫的好,只是娘娘孤身一人待在这深宫大院,日子想必不易,还请娘娘珍重自身。”顿了顿,眼神渐黯,“我虽身为人母,却是个软弱无能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娘娘,只能日日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娘娘和永安公主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婉宁不知道自己失忆前是个什么样,但她自醒来后,与李氏也见过几回面,却从未如今日这般疾言厉色,眼下看母亲神色憔悴、眼圈通红的模样,心中终是不忍。

      因反握住李氏的手,柔声道:“女儿早已习惯了宫中生活,自有一番生存之道,母亲不必为我担忧。至于五妹妹,与其让她过早进宫惹人非议,还不如就留在家中,女儿过两日会遣两位得力的教养嬷嬷过府,由她们教导五妹妹宫规礼仪。这些嬷嬷在宫中几十年,知道的事比女儿还要多,想来定会对五妹妹有所裨益——待他日五妹妹入宫为妃,再与女儿作伴不迟。”

      听得李氏连连点头,只是说不出话来。

      婉宁便又微微笑了起来,道:“方才洗三礼上人多眼杂的,母亲必定没看清永安的模样,不如现在去暖阁瞧瞧?这小东西虽然才刚出生,手脚力气却不小,抓住你的手指就不带放的。一有个不如意,便只管闭着眼张红了脸哭闹不止,不知有多蛮横,完全不像个女儿家。”

      李氏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女儿的言下之意——她方才就是借孩子支走的樱宁,现下自然就是想支开自己了。

      她微微有些犹豫,看了身旁低眉敛目的郑氏一眼,还是站起身来:“也好。”

      又想起方才洗三礼上远远看见的孩子,心下便是一软。毕竟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她哪有不疼的,因笑着道:“刚出生的小孩儿,哪里分什么男女?只要不合她的意,自然是要哭的。”转身对郑氏道,“你陪娘娘在这里说话,我去看看小公主。”

      张氏垂首应是,将婆母送出门去,这才重新转回婉宁身边。

      婉宁便对她道:“坐罢,”

      郑氏忙道谢,侧身坐在了小杌子上。

      婉宁看着她,笑道:“本宫看嫂嫂方才欲言又止——却不知这回又是有什么话想与本宫私下说呢?”

      郑氏闻言,微一踌躇,还是将将公公顾维民如何接樱宁进京、又如何交代她与李氏在婉宁面前说相等事一一说了,又小心翼翼地道:“娘娘也不要过于责怪母亲,她老人家的性子您该是最清楚的,许多事情她都身不由己,”微微一顿,看了眼婉宁的脸色,才接着道,“自从知道娘娘有喜,母亲便吃起了长斋,只盼着娘娘一切顺遂;听说娘娘生下的是小公主,母亲急得当场便昏了过去,旁人如何作想臣妾不敢说,但臣妾可以肯定,母亲的确是在为您的处境担忧。”

      婉宁点头:“本宫都明白的,只是母亲虽然软弱,却并不糊涂。有些话明明白白说给她听,也好叫她心中有数。至于本宫自己,”她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自小受家族庇护,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长大,自然也是要回报家族的。儿子们出仕入朝,须以封侯拜相、光耀门楣为己任,闺阁女子身无长物,所持不过美貌、才情耳,自然要靠这些为家族争利——想本宫能与皇室联姻,嫁与天子为后,应当是不曾辜负母族的养育之恩了。”

      郑氏出身江南世族,自己也是郑、顾两家联姻的牺牲品,自然明白婉宁的苦处,闻言不由心下黯然,停了半晌,才道:“娘娘说得是,但凡是大家族里的女儿,谁能逃得开这样的宿命?因此,您也不必为五妹妹感到不平,正如您所说,五妹妹生性开朗、为人率真,说不定真能得了皇上的喜欢,成就一段良缘呢。”

      婉宁眼前闪过惠帝的样子,暗暗叹息一声,道:“本宫只是有些替她惋惜罢了。”

      郑氏没有说话——与懵懂无知的顾樱宁相比,眼前这位宣后娘娘冰雪聪明、美若天仙,才是真正的绝代佳人,却要以二八年华守寡一世,年年月月地守在深宫内院,岂不更叫人扼腕?

      她想了想,开口道:“臣妾愚钝,有些话想对娘娘说,不知娘娘可愿一听?”

      婉宁微笑:“你与本宫乃是一家人,有话直说便是。”

      郑氏便沉吟着地开口道:“父亲是一家之主,更是顾氏的族长,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是为了顾家着想,他老人家希望娘娘能诞下小皇子,除了能让您在宫中永享尊荣之外,也是为了顾家的前程打算,这本无可厚非。但臣妾却有另外一个想头,”她望向婉宁,极认真地道,“臣妾与娘娘同为女流,深知女子的不易,后宫争斗步步惊心,若牵扯上了初为之争,只怕更是险恶难测,谁又能保证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自己呢?再者,稚子无知,娘娘怎知您的孩儿一定就愿意走上那样一条血腥路?臣妾愚见,与其拼上自己与孩子的身家性命去搏那难测的将来,不如激流勇退,过些恬淡自在的日子——娘娘以为如何?”

      婉宁微笑着,没有说话。

      郑氏这一番话,乍听之下似乎是在权她放弃争权夺利,可事实上,从生下永安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失去了争权夺利的机会。

      郑氏分明是在拐着弯劝慰她,不要为家族对她的冷酷无情伤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

      她心下明白,却并不点破,只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话,本宫会细细考虑的,”就此转过话题,问郑氏道,“本宫见你似是气色不佳,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郑氏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婉宁会问这个。

      “多谢娘娘关心,臣妾没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就是大爷的一个侧室有了身子,怀相不好,大爷和臣妾都有些担心。”

      婉宁便想起先前方姑姑打听到的关于兄长顾长宁妻妾相争的事来,便问道:“可是那个曹姨娘?”

      郑氏沉默着点了点头。

      郑氏进门三年,一直无所出,为此李氏对长媳一向颇有微词,不想曹氏入府不过半年,便先一步怀上了身子。

      偏那曹氏虽为侧室,却非仆役出身,是顾家摆了几桌酒席,正经纳进门来的良妾,若一举得男,虽也是庶子,与那丫鬟出身的姨娘所生之子又大不相同。

      只怕郑氏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

      婉宁想了想,问郑氏道:“嫂嫂是如何打算的?”

      郑氏也不瞒她,回道:“这孩子虽没托生在臣妾的肚子里,却也是大爷的孩子,臣妾定会善待他(她)。若是个女儿,自然一切好说,若是个儿子,”她顿了顿,语声渐低,“臣妾便将他抱到正屋来养……若再过几年臣妾依然一无所出,便将他记到自己名下。他虽不是臣妾亲生的,但由臣妾亲手抚养,必教会他识礼知义、督促他勤奋进学,让他做个豁达开朗、知情明理之人。如此,臣妾身为顾家媳妇,也算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了。”

      婉宁见她表情真挚、言重郑重,知她并非作伪,心下对她更是欣赏,道:“嫂嫂高义,本宫敬服。”

      郑氏闻言微微一笑,并不谦虚,道:“郑家有专门为族中女儿开设的学堂,除了女四书、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外,也教四书五经,因此,郑家女儿相貌可能不出众,但多为才情过人、品行高洁之女子——臣妾只是受了家族恩惠罢了。”

      婉宁想到郑氏对朝局的敏锐感知与不凡见地,心道原来如此,遂点头笑道:“嫂嫂的确当得起才情过人、品行高洁这八个字,”顿了顿,又道,“不过,嫂嫂你年纪还轻,不必就这样灰心丧气——先前为本宫安胎的那位葛太医医术就很是不错,让他为你把把脉,开些适宜的方子,或许很快便能有好消息。”

      郑氏很高兴,忙起身道谢,又对婉宁道:“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臣妾有位族叔在京中为官,昨日听说选秀一事,已往本家去信,想让家中送一位女儿进宫选秀。臣妾的胞妹郑秀今年十六岁,正好符合年龄,臣妾虽不能确定来的人一定是她,但事若凑巧,还请娘娘照拂一二。”说着,已深深福下身去。

      婉宁嗯了一声,叫郑氏起身:“本宫自会留意,嫂嫂放心便是。”

      郑氏又道一声谢,才缓缓起了身。

      婉宁便问她:“你妹妹可是与你一般兰心慧质?”

      郑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家妹自小便天资过人,夫子曾说她若为男儿身,必能三元及第。可惜她相貌只能算是清秀,虽比臣妾强上不少,与五妹妹相比却差了许多。”

      婉宁心中有数,便就此扯开话题,说起些闲话来。

      李氏与樱宁来了。

      李氏怀里还抱着永安公主,只见她满脸都是慈爱,一口一个心肝肉地叫着,喜得跟什么似的,看见婉宁,笑着道:“小公主长得可真是好,双目有神、额头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还有这乌油油的头发、红艳艳的小嘴儿,和娘娘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婉宁瞥了女儿额前那几根稀稀落落的头发一眼,有些无语。

      李氏却喜滋滋地对她道:“……连这特别爱俏的性子也同娘娘如出一辙呢。”

      原来,李氏在孩子胸前挂了一把大大的赤金百锁,那锁头和链子上镶着红蓝宝、猫眼石、青金石、玛瑙、珊瑚等各色宝石,色彩绚丽、光华灿烂,十分漂亮。

      而她那刚刚出生的小女儿,正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试图用肥嘟嘟的小手去抓那金链子。

      李氏笑得不行:“这些宝石都有棱角,我怕伤着小公主,原本只想给她试试便拿下来的。不想她竟不依,我一碰这百锁,她就哭起来,果然同娘娘说得一样,白生生的小脸儿,一下子就能涨得通红!”

      婉宁的脸黑了,伸出手对李氏道:“让我来抱抱。”

      李氏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了婉宁。

      小家伙瞪着大眼睛,扁着嘴,两只手动啊动的,努力想去抓那百锁,只是她似乎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小胳膊,尝试了半日,两只肥爪子也只在胸前一掌来宽的地方晃来晃去,连百锁的边儿都没有碰着。

      她似乎有些急了,小脸又开始有了涨红的趋势,亮晶晶的哈喇子流得更凶。

      婉宁温柔地笑起来,轻声哄她:“宝宝,我们把这个拿下来好不好,阿娘给拨浪鼓你玩。”

      小家伙哪里听得懂这话,睁着大眼睛盯着婉宁看。

      婉宁便笑着去取那百锁。

      不想,她的手才刚碰到链子,小家伙嘴巴一扁,已哇哇哇地大哭起来,把一张本该很可爱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两根细细的小眉毛全挤在一起,还因为哭得太厉害,一抽一抽地乱动。

      婉宁不由大皱其眉,这还是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么——哭得也太丑了!

      李氏有些不忍,劝婉宁道:“不如就让公主戴着罢,叫底下人小心看顾着,也就是了。”

      婉宁却摇了摇头,道:“这才多大一丁点,就骄纵成了这样,以后还了得!”

      李氏见女儿动怒,也不敢说话了,只在心下暗暗懊悔,不该用那金锁去逗孩子,平白让外孙女吃这番苦头。

      这厢婉宁已伸手拿下了百锁。

      小家伙彻底炸毛了,小小嘴巴张成大大的圆形,粉红的牙肉全露在外面,哭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婉宁只觉心如刀割,几次犹豫,却到底没有将那百锁还给她。

      养不教、父之过——这孩子没有父亲,就该由她这母亲担起教养之责来!

      正僵持间,只听门口有人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个修长人影走进门来,穿了件一件宝蓝色绣麒麟祥云如意水波纹的锦袍,衬得来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正是裴铮。

      他也不与李氏等人招呼,三两步便到了婉宁床前,低头来看孩子,口中问道:“娘娘,孩子怎么了?”

      婉宁没有说话。

      裴铮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摆在床边小几上的金锁,立时猜到了其中原委。

      他想了想,取下手上的碧玉扳指,在小几上轻轻一敲,发出了一声脆响。

      就见婉宁怀中的小家伙哭声一顿,原本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来。

      裴铮就把那只晶莹剔透的碧玉扳指举到她面前,柔声道:“公主,这个给你玩好不好?”说着,将扳指往空中一抛,又伸手接住。

      小缝隙重新变成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永安公主看着裴提督将自己戴了多年的碧玉扳指抛来抛去,流起了哈喇子。

      裴铮便笑着对婉宁道:“公主有些沉手,还是让微臣来抱罢。”

      婉宁依旧没有说话,只瞥了听见孩子哭闹而赶过来的孔嬷嬷一眼。

      孔嬷嬷会意,忙小跑着小前道:“让奴婢来抱公主罢。”

      裴铮盯了孔嬷嬷一眼,脸一沉,道:“没眼色的东西,公主哭成了这样,你不知道打水来给公主净脸的?”

      孔嬷嬷对裴铮本就有些发怵,见他发怒,心下更是慌张,双膝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裴铮就又盯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孔嬷嬷唯唯应诺,脚下却没有动,只拿眼看着婉宁。

      直到看到婉宁微微点了点头,她才如蒙大赦,急急下去打热水了。

      婉宁便将孩子递给了裴铮,不咸不淡地道:“裴提督所来何事——不会是特地来为本宫带孩子的罢?”

      “娘娘说笑了,”裴铮抱过孩子,把手里那只碧玉扳指塞在她手里,才又对着婉宁道,“自然是有些事要向娘娘禀报。”

      那碧玉扳指虽然小巧,永安却只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哪里就能握得住?这厢裴铮话音还未落,那扳指就已直直往地上掉去。

      站在一旁的顾樱宁就低低惊呼了一声。

      裴铮也不低头去看,一只手稳稳抱着孩子,另一只手随意一抄,已将扳指接在手里,随意在空中抛了两下。

      小家伙似乎对空中抛物极有兴趣,张着没牙的小嘴,看得很认真。

      裴铮就笑了起来,道:“公主既然喜欢,就送给公主罢,那百锁太沉,让阿娘先帮你收起来,等你大些再戴,好不好?”

      小家伙盯着裴铮,口水一串串地流到了他的锦袍上。

      正好孔嬷嬷端了热水进来,裴铮便接过帕子,亲手给孩子洗了脸,才将孩子递给孔嬷嬷。

      婉宁便吩咐孔嬷嬷:“下去罢。”

      裴铮目送孔嬷嬷出门,这才转回身来,仿佛才看见李氏等人似的,笑吟吟地对李氏和郑氏打招呼:“顾夫人、少夫人。”

      李氏和郑氏都向他微微一福:“裴提督。”

      樱宁虽然懵懂,却也忙跟着一道行了礼。

      裴铮含笑的目光就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樱宁的脸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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