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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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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宁坐在肩舆上,远远看见惠帝与张皇后的仪仗到了漪兰殿门口,她想了想,吩咐方姑姑:“慢些走。”
方姑姑知道她不想与惠帝夫妇当面碰上,忙挥手示意抬肩舆的太监放慢脚步。
惠帝那头却看见了她们,也不进殿,竟就那样立在了原地等,直到太监们将婉宁的肩舆放到漪兰殿门口,纷纷跪地行礼。
惠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拿一双眼盯在婉宁面上。
婉宁只作未觉,就着方姑姑的搀扶下了肩舆,朝着惠帝微微点头:“皇上。”
惠帝因着灌药那事,原还有些讪讪地,正不知要怎样同婉宁说话,见她神色平和淡然,仿佛全然忘了前事一般,心下就是一松,不由笑道:“朕这些日子政务繁忙,一直抽不出空来看你,你身子可还好?”
“挺好的。”婉宁言简意赅地道。
惠帝已有大半年未见婉宁,如今见她虽小腹高高隆起,其他地方却更显玲珑有致,且冰肌玉肤、容颜娇美,眼波流转处似有情意无限,语声娇柔碗装,短短两三个字却似黄莺初啼,一眼之下只觉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妩媚风情,一时竟看得出了神。
四下登时静默,随侍的宫女太监都十分右眼色地低下头去。
张皇后就立在旁边,见此情景,气得差点晕死过去,忙赶上前两步,笑着对惠帝道:“皇上,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进去罢,”又转头望向婉宁,道:“皇嫂也一道进去罢。”
张皇后比婉宁大了十几岁,换在从前,她是宁可尊称婉宁一声娘娘,也不愿当着下人们的面称与自己长女差不多年纪的婉宁为嫂嫂的。
不过,眼下却正要借这一声“皇嫂”,喊醒她那已经色令智昏的丈夫。
果然,惠帝闻言面色一沉,目光却自婉宁面上收了回来,有些不悦地瞥向张皇后。
张皇后立刻垂下了眼帘。
婉宁将二人神色看在眼里,却是一脸的浑然畏惧,叫过一旁的薛美人,笑着道:“还不给皇上、娘娘请安?”
薛美人原本立在后面,闻言心中狂喜,忙上前一步,盈盈地屈膝拜下去:“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给娘娘请安,娘娘金安。”口中说着话,已十分大胆抬起头来,朝惠帝嫣然一笑。
惠帝被薛美人笑得一怔,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口中问道:“你是何人?”
“回皇上,”薛美人脆生生地回道,“嫔妾薛氏。”
婉宁在旁插口:“皇上,这是红袖馆的薛美人。”
不是他的妃嫔,却有美人的封号,不用说,必定是先帝的嫔妃了。
惠帝就道:“听闻先帝雅好收集美人,今日一见,传言果然非虚。”
薛美人俏脸魏红,娇声道:“多谢皇上夸奖。”
先帝好色,常年命人在各地搜罗美人,这是满朝上下都知道的事。惠帝这样说,正是暗讽先帝荒淫,薛美人却只当他称赞自己美貌,还大咧咧地谢上了恩。
又见薛美人容貌虽不及婉宁,却也生得娇俏动人,不时拿眼偷觑他,眼波流转,分明带着赤裸裸的挑逗,惠帝哪里看不明白?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张皇后的面色却已隐隐发青。
婉宁在旁看得分明,嘴角微微上翘,出声道:“时辰确实不早了,我们进去罢。”说着,将手虚虚地搭在了薛美人手上。
好在那薛美人懂得见好就收,见机也快,忙扶住婉宁,恭敬地应了个是,再不敢到处乱看。
婉宁便与惠帝、张皇后虚应几句,一道入了漪兰殿。
殿中早有惠帝的十数位嫔妃等候,见几人进来,忙起身施礼。
婉宁还是头一回见惠帝的嫔妃,一眼之下,不禁有些错愕。
只见当先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白净的面皮,银盘一样的原脸儿,细眼睛、淡眉毛,小小一张樱桃口,穿了件鹦哥绿团花的杭绸褙子,秋香色五福捧云的马面裙,带着赤金镶祖母绿的头面,虽然眉目温和、神情柔顺,打扮得却太过老气,又因不过中人之姿,看着就很有些平庸了。
再看她身后众人,容貌皆十分寻常,只有两个略出挑些的,却眼神飘忽、神色闪躲,一副畏手畏脚的做派,十分上不得台面。
婉宁看向惠帝的眼神就有了几分复杂——难怪他会对自己心生邪念!
不过,,两川虽不及京城繁华,却也是物华天宝之地,惠帝的侧妃妾侍们却如此平庸,是两川无美人,还是……
婉宁含笑的目光就轻飘飘地在张皇后如老僧入定一般的面上滑了过去。
“平身。”惠帝道。
众人忙谢恩起身。
婉宁见大殿上首摆着两张楠木雕龙凤呈祥的案几,便径自上前,坐在了左首的案几后,薛美人一直扶着婉宁,顺势就立在了婉宁身后。
惠帝见状,眼神微闪,同张皇后一道坐在了右首。
虽说大梁以左位尊,但等到三人坐定,却是惠帝居中为最上首,婉宁居左,张皇后居右。又因两张桌案并非全然并排摆放,就显得婉宁这边偏上首,张皇后那边偏下首。
如此,高下立现。
如此巧妙的布置,自然出自内务府之手——只有这些个宫里的老油子,做事才有这样的机风。
殿下众人看得分明,却只是纷纷低下头去,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婉宁便看见方才当先行礼的女子坐在了她下首第一张案前。
似是察觉到婉宁的目光,她抬头看过来,微微一愣,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便在位子上微微欠身,柔声开口道:“早听闻孝宣皇后娘娘是京城第一美人,臣妾粗苯,也不知道怎么样的才算是第一美人,今日瞧见,却原来是仙子下凡一般,臣妾虚活这许多年岁,竟从未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美人!”
婉宁知道自己漂亮,却也未必就有她说得那样天上有地下无的,可看她表情真挚、言辞恳切,仿佛不是在赞扬婉宁的美貌,而是正发着什么攸关性命的誓言一般,婉宁一时之间倒不知要怎样应对这样由衷的溢美之词,只得朝那女子微微笑了笑。
张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冷哼,面上却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还是贤妃会说话,三两句便逗笑了皇嫂。”
原来她就是贤妃,婢女出身,却生养了皇长子、也是惠帝唯一的儿子萧恒,并借此成为除张皇后以外、惠帝后宫位分最高的女人。
婉宁忍不住就又看了贤妃一眼,就见她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似乎是被张皇后的话噎住了似的,半晌方道:“娘娘说笑了,臣妾、臣妾就是从来没见过孝宣皇后这样的美人,这才言语无撞,唐突了孝宣皇后娘娘,娘娘勿怪才好。”话说得磕磕巴巴,竟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似的。
惠帝见贤妃这样小家子气,不由蹙眉,有心要说她两句,又想到她是儿子的生母,总是要留几分体面的。
心情却到底阴郁起来,贤妃是低等婢女出身,从前在府里就畏畏缩缩的,如今进了宫,更是半点章程没有——难怪将恒儿教养得怯懦胆小,连一般的世家子弟都不如。
还有皇后,但凡是个大度能容人的,他将恒儿交给她抚养,恒儿也不至于落到眼下这般模样。
可他哪里又能指望皇后——找到个机会就要奚落贤妃,最好是贤妃没脸,连带着恒儿被人耻笑,她才高兴似的。
想着,惠帝就冷冷盯了身边的妻子一眼。
张皇后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她说什么了,就值当他这样甩她的冷脸儿,还当着一众妃嫔的面?
说到底,他压根就没把她这个皇后当回事儿,体贴出身卑贱的妾室、体贴有违伦常的寡嫂,他总不会体贴她这个结发十多年、患难与共的妻子!
她沉沉的目光就在大殿内转了一圈,又落回贤妃面上,只听她道:“今儿是中秋佳节,讲究的就是个合家团聚,贤妃,怎么不见大皇子呀?”
贤妃脸色一白,忙道:“大皇子身子弱,受不得夜风,臣妾便没有带他来。”
张皇后呵呵笑了两声:“慈母多败儿,贤妃可不能太过骄纵大皇子,等翻过年去,大皇子也就六岁了,还病歪歪地总要乳嬷嬷们抱着,也不成样子。依本宫的意思,不如给大皇子请个师傅,好好练几年功夫,等身子练好了,不必三天两头地生病,再到上书房开蒙,学起功课来才事半功倍呢。”
贤妃心下不由一紧——恒儿可是她的心尖子,她平日里都不舍得让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唯恐他累着,又怎么能被那些粗手笨脚的拳脚师傅随意磋磨?
更何况,她的恒儿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只听说皇帝要在御书房批折子,从没听说有哪个皇帝是在校场同人打架的。
既是九五之尊,自有千军万马保护着,哪里就要学什么拳脚功夫,她的恒儿,只须好好地学那治国之道,也就够了。
张皇后却说什么先练拳脚再开蒙的话,分明是欺她没见识、诓她呢!
一念及此,她忙微微探过身子,一脸恳切地望向张皇后,道:“大皇子的身子是太弱了些,臣妾也十分忧心,特请了太医来看。太医的意思,是大皇子若能用些燕窝,于固本培元是极有裨益的。臣妾就想着求娘娘一个恩典,请内务府送些燕窝昭华宫。”说着,站起身来,深深地向张皇后行了个礼。
话中意思,仿佛是她到内务府取燕窝,还要张皇后点过头,内务府才会给她似的。
惠帝才好些的面色就又沉了下去。
张皇后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她望着满面哀恳之色的贤妃,反问道:“你去内务府拿燕窝,难道他们还会不给你?”
贤妃神色黯淡,嗫嚅道:“臣妾命贴身的大宫女去取了两三回,那头的管事太监推说燕窝不够用,一点都没有给……”
张皇后转脸望向婉宁,面露难色道:“皇嫂,您看这内务府的事……”
张皇后如今虽已执掌六宫宫务,像御茶膳房、针工局这样的地方,但凡有什么要紧事务,管事的太监或嬷嬷们都会同时请示两宫皇后,斟酌着办差,尽量哪边都不得罪。
内务府却不同——内务府吴总管一向只到景泰宫走动,有什么事都只请景泰宫的示下。
换言之,内务府是景泰宫的地盘。
那么贤妃委委屈屈地控诉内务府不给燕窝她,便与婉宁脱不了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