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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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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铮点头:“娘娘说得是,”顿了顿,又道,“只是皇上的妃嫔们娘娘怕都不大认得,一个人未免寂寞。依微臣之见,二位美人都是玲珑剔透的人物,娘娘不妨带了她们同去,既能做个伴儿,彼此也能互相照应。”
薛、林二人闻言,眼睛都是一亮,林美人还好些,薛美人娇俏的面上却已满是掩也掩不住的喜意。
二人皆眼含期待地望向婉宁。
婉宁唇角微勾,忽然就浅浅地笑了起来:“妹妹们若是愿意,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二人大喜过望,屈膝向婉宁谢恩。
林美人更是表情诚恳、语声真挚道:“嫔妾们定悉心服侍娘娘。”
婉宁轻“嗯”一声,端了茶。
薛、林二人忙起身告辞,前后脚出了景泰宫。
林美人便笑吟吟地对薛美人道:“恭喜姐姐。”
薛美人挑眉:“喜从何来?”
林美人眉眼弯弯:“娘娘答应带我们去中秋宴,姐姐届时便会见到皇上,以姐姐的才貌人品,定能俘获圣心——妹妹自然要给姐姐道喜的。”
薛美人闻言不免有些得意,但转眼瞥见林美人弱柳扶风一样的身段,目光就是一沉,嘴上却笑道:“谁同谁道喜还不好说呢,指不定皇上就好妹妹这一口,中秋夜便宠幸了妹妹,到时还要妹妹记得你我二人患难与共的情分,拉拔拉拔姐姐才是!”
大梁礼制,如中秋、元宵这样的日子,皇帝都是要宿在中宫皇后娘娘宫里的,若有哪个嫔妃在这种日子获幸,都是媚上无德的妖妃,是要遭诟病的。
更何况她们现在还是先帝的妃子,虽心里都抱着同样的意思,又怎好付诸于口?
薛美人却大剌剌地说什么宠幸,分明是要给她难堪——林美人心头大怒,可话头是她自己挑起来的,此时倒不好发作,只能跺着脚嗔道:“妹妹蒲柳之姿,怎及得上姐姐国色天香?姐姐就快别取笑我了。”
“得了,”薛美人撇了撇嘴,“大家各凭本事,谁也不必取笑谁,”她抚了抚鬓角,“后日便是中秋宴的正日子,我可得回去挑挑衣裳首饰,便先走一步了!”语毕,也不看林美人,自顾回了红袖馆。
跟在林美人身边的大宫女、名唤翠儿的,见薛美人已去得远了,自家主子却还定定立在原地,不由出声提醒道:“主子,咱们也回罢,这外头怪热的,可不要晒坏了您。”
林美人回过神来,朝翠儿展颜一笑:“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呢?
她们不像宫女,到了年纪就能放出宫去,她们是妃嫔,要在宫里过一辈子,最终老死在这红墙碧瓦的方寸之地。
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好年纪,要怎样挨过这几十年的漫漫余生?
说不得,只能斗、只能争了!
先帝不在了,她们就将主意打到如今的陛下身上,真论起来,陛下正值壮年,却要比先帝强上许多——所以说凡是看两面,她们的福气指不定还在后面。
可大梁后宫每三年一届选秀,最迟不过来年开春,陛下定会选秀充实后宫,到那时进来一批又一批年轻好颜色的秀女,便再没了她们的机会。
由此便可见得,后日的中秋宴,于她们而言,是何等紧要。
林美人眼中闪过亮光,陷入了沉思,半晌方秀眉舒展,对翠儿道:
“走,我们去听涛小筑。”
……
景泰宫,婉宁和裴铮正在说话。
“裴提督来见本宫,可有什么要事?”婉宁淡淡地问。
“并无要事,”裴铮用眼神示意那装着琉璃簪钗的檀木匣子,“微臣就是来给娘娘送东西的。”
那些簪钗原本是一套,款式都大同小异,只在细微处有些差别,如今既赏了薛、林二人,余下的一半婉宁也就绝不会再戴出去的了。
“都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本宫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哪里能戴这些,”她面有倦色,语气中便多了三分不耐,“东西既已送到,裴提督跪安罢。”
裴铮闻言,目光微沉——婉宁虽将为人母,却不过二八年华,哪里就不能穿戴些鲜亮东西?况且女子及笄而嫁,多青涩稚嫩,总要等到生完孩子、做了母亲,方会渐渐知情识趣,显出少妇的风情与韵致来,到那时穿红着绿才更是相得益彰。
说到底,不过是没了丈夫,成了未亡人,凡事都有忌讳罢了。
可她从嫁给先帝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对了,大梁人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嫁多身不由己,不像北边关外的大周,年青男女只要彼此真心爱慕,便能结为夫妻,父母亲长皆不可拦阻。
顾维民那只一心往上爬的老狐狸,为着自己的乌纱帽,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何况只是牺牲一个女儿?
况且,嫁入宫廷成为皇后,于大多数人看来也并非牺牲。
想着,裴铮目光渐渐阴冷,嘴角笑意却愈盛,他做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摊着手道:“满朝上下都知道微臣是娘娘的人,微臣远行归京,若不进宫向娘娘问安,岂不叫那有心人疑窦丛生、夜不能寐?”他很随意地坐在了婉宁下首一张紫檀木铺着湘妃竹坐垫的太师椅上,懒洋洋地接着道,“为着安他们的心,微臣不仅要来,还要在娘娘处多叨扰些时候。”
婉宁却不吃他这一套,闻言就着玉坂的搀扶起了身:“既如此,裴提督在这里坐着便是,本宫便不奉陪了。”
裴铮也不起身,只坐着欠身为礼,道:“娘娘请自便。”
婉宁果真不再看裴铮一眼,自顾回了寝殿歇息。
裴铮则又坐了两刻钟功夫,才施施然出了景泰宫,往宫外行去。
他要直接过崇德门往东厂衙门去——东厂自大梁开国便已存世,其探子遍布朝野。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虽已入主东厂,但若想将这些人真正收归己用,只怕还要很费些功夫。
他径直往东而去,一路遇见不少宫婢内侍,皆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问安,他却并没有在景泰宫的好脾气,眉梢眼角都未曾动一下。
少时,拐进一片紫竹林——这是去崇德门的近道,穿过竹林、绕过竹林旁闲置的听涛小筑,再走两条宫道,便是崇德门了。
裴铮却在迈进紫竹林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
林间有个天水碧的窈窕身影,正用春葱一样的纤纤玉手举着朵小小的黄色雏菊,似是极喜欢,放在鼻间嗅了又嗅,终是将花簪在了鬓边,却恰衬得她半边面庞莹白如无暇美璧。
裴铮目光微闪,忽然朗声笑道:“好一副美人簪花图,真真是人比花娇,叫人赏心悦目。”
那林间女子吃了一惊,低低惊呼一声,转过脸来,眉目温婉,神色娇柔,不是林美人是哪个?
林美人看见裴铮,雪白的面上飞快闪过一丝红晕,慌忙行礼道:“督主安好。”
裴铮摆手笑道:“美人是主子,怎好向臣行礼?”顿了顿,四下打量一圈,面有歉意,“此处靠近宫门,景致虽不错,到底太过偏僻,平日鲜有人迹,臣便想抄了近道出宫去。没想到美人会在此处赏景,唐突之处,还要美人海涵。”
林美人面色微赧,口称不敢,又柔柔地道:“督主有所不知,嫔妾同原先住在听涛小筑的苏姐姐是好姐妹,从前也是常在紫竹林出入的,只是苏姐姐……”话到此处,林美人似想到了伤心事,眼角微红,“嫔妾忆起与苏姐姐在一处时的光景,心下感怀,这才信步到了此处。”
苏贵人?
裴铮想起林美人方才簪花时面上甜美的笑容,心下微哂——这林美人看似在解释她为何出现在此处,言语之中却颇多隐辞。
——好端端地,她怎么就忽然想起了苏贵人?
是因为婉宁要带她去中秋宴,她为了荣华富贵终究选择依附婉宁,可好姐妹苏贵人却折在婉宁手里,她心中愧疚,才来到这听涛小筑,又正好遇见了他?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裴铮语声温煦,“这宫中之人命如浮萍,生死自有缘法,美人也不必为了旁人过分感伤,甚至为此牵绊,须知——不负己身,方能不负他人。”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等到了那一日,美人不论兼济他人、还是普度众生,总不会无的放矢,那才是真正的大善。”
林美人眼睛亮亮地,道:“督主一席话,却似点醒了梦中人。”她说着,深深地朝裴铮行了个万福,“嫔妾直到此时,方知从前皆是虚度——往后还要督主多多提点,嫔妾感念在心。”
裴铮浅笑:“美人言重了,”他朝林美人点点头,“臣还有要是,便先行告退了。”
林美人却又急急出声,“督主且慢!”她贝齿咬着樱唇,一脸犹豫不决,“嫔妾还有一不情之请……”
裴铮停住脚步,笑道:“美人有话不妨直说。”
林美人点头,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督主在江浙督建工事,可曾见过嘉兴知府?”
“嘉兴知府?倒有几面之缘,”裴铮沉吟着,“不知美人与林大人……”
林美人眼圈微红:“正是家父。”
裴铮点头,恍然道:“嘉兴灾情严重,林大人十分忙碌,人看着有些憔悴,不过精神尚可,且神色间并无悲色,家眷多半安然无恙,美人大可放心。”
林美人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向裴铮道谢。
裴铮颔首,这才别过林美人,往崇德门方向去了。
林美人却立在原地,望着裴铮离去的方向,出起了了神。
过了片刻,自竹林深处闪出个人影来,穿着宫女们统一的官绿色比甲,正是翠儿。
“主子,”翠儿走到林美人身边,低声道,“您怎么不求裴督主出面,将主子的父亲调离嘉兴?听说裴督主兼了东西二厂,朝中百官见他都十分害怕呢,只消他同吏部说一声,主子的父亲便是想调回京城做堂官,怕都并非难事的。”
林美人闻言,啐了翠儿一口,低声骂道:“好大的脸儿!人家同我非亲非故,还能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
翠儿有些委屈,道:“奴婢就是看那位裴督主言谈亲切,十分好说话的样子,这才……”
林美人淡淡地笑:“你道他为什么那样好说话?”
翠儿一脸茫然,想了想,犹豫道:“难道因为您是苏贵人的好姐妹……”
林美人不屑道:“这件事旁人不知道,你我常在听涛小筑走动,是再清楚不过的。苏姐姐待他一片痴情,他若对苏姐姐有半分真心,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入了奉先殿,落得个生殉的下场,又怎会因苏姐姐的缘故待我格外亲厚?”
翠儿张了张嘴,她想说,那裴督主虽然权势滔天,生得又潇洒出众,却到底是个无根的内侍,苏贵人喜欢上他,本就是自己傻,又怎么能怪裴督主无情呢?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呆呆的一句:“那是为什么呀?”
林美人没好气地瞪了翠儿一眼,嗔道:“要你能想通这些,就该换你做主子,我做奴才了!”
她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裴铮既然能和苏贵人搅合到一起,说明他是知晓男女之情的,自己虽不能同孝宣皇后那等绝色相提并论,但比起薛美人的俗艳、苏贵人的平庸,她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既然裴铮能为苏贵人所动,那她对他温柔小意、娇言软语,他又岂会对她恶语相向?
还有他说的那句“不负己身,方能不负他人”的话,分明是在鼓励她借助孝宣皇后之势往上爬——从前先帝在时,裴铮就是靠着孝宣皇后才会步步高升,如今换了当今皇上,他怎会不想办法扶植一个能在皇上耳边吹枕边风的自己人?
薛美人是个草包,不堪大用自不必说,裴铮在得知她与苏贵人的情分后依然出言相助,是否说明了他对苏贵人也并非全无情意,甚至因此对孝宣皇后心存怨恨?
说不定,等自己上了位,孝宣皇后再无用处,就此沦为弃子,裴铮便会一脚将她踢开。到那时,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曾经的阁老之女、又该是怎样一副落魄的光景?
想到此处,林美人忍不住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对翠儿道:“咱们回去罢,这天儿是怪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