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苏三千

1、第一章 失怙

　　“小山就这么死了，他儿子怎么办？”
　　“能怎么办，随便找个人养呗！”
　　“他还欠我几万块钱呢！”
　　“他家就这么一个半大小子了，你跟他要，让他从哪儿找去？自认倒霉吧！”
　　“他爹那口棺材还是我那口子掏得钱呢！”
　　身后的叔伯婆姨七嘴八舌，秦俊穿着麻衣戴着孝帽跪在灵前。
　　乌黑的棺木里躺着秦俊的父亲，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粗苯，无业，穷光蛋，留下了一屁股债。
　　灵前白烛的火苗随着风晃，燃起的炷香烟气飘散，秦俊跪在那里一把一把添纸钱。
　　贡品有些寒酸，一盘青苹果，一盘炸果子，一份连塑封盒都没拆的点心，还有一碗白米饭。
　　亲戚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每一声都像刀子一样扎住少年敏感的自尊心，他很想站起来反驳，但他的父亲确实像他们说的那样混蛋，一事无成，就连死，都是因为喝醉了酒，活活把自己冻死在雪地里，敢问有几个人能混成这样？
　　“请问这是秦俊家吗？”门外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门口守着报信的男人们惊奇的看着这个过着貂皮大衣抱着猫儿的女人，秦山还认识这样的女人？看不出来啊？
　　“这是秦俊家，你找他干什么啊？”一个中年男人站出来问，“我是他大伯，秦何。”
　　“我是秦白，随我妈妈的姓，我妈妈是你爷爷的三妹。”秦白摘下了墨镜，一只手托着她那只黑色白爪的猫，她皮肤很白，眉毛黑而细长，唇色嫣红，那双刚刚露出的丹凤眼自带着千里风雪。
　　“原来是小姑姑。”秦何有些尴尬，瞧着这女人不过二十七八岁，居然比自己还大一辈儿，“小姑姑怎么来了？也没让人说一声？我先带你进去吧！小明，让小俊过来跟姑奶奶磕头！”
　　秦何一边说着一边走在前面为秦白引路，心里又有点奇怪，自己那个姑奶奶嫁了人就再也没回来，先前爷爷奶奶还在时还收过几回她送来的东西，老人走了后那姑奶奶可是半点音信都没，大家都琢磨着是不想来往了，秦山走了大家也都没想过去跟人家报信——就算报信也没人知道她家在哪儿，这女人怎么知道还赶在出殡这天来？
　　秦白进了灵堂——就是堂屋里挂了白布白幡，棺材头上摆了祭品和火盆，孝子就跪在灵前，女眷们分坐在两侧，最西边，两个女人递过来孝带。
　　秦白从桌上取了三支香凑在白烛上点着，然后上在香炉里，秦何接过了孝带递给秦白：“小姑，你拿着——小俊，这是你小姑奶奶，快叫。”
　　“小姑奶奶。”秦俊冲着秦白磕了一个头，周边的女人的议论声又沸腾了起来，好奇的想知道这让当家大伯都叫小姑的漂亮女人从哪儿来。
　　秦白接了孝带，绕在了手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秦俊：“你就是秦俊？”
　　秦俊抬头看她，秦何在边上打圆场：“这就是秦俊，秦山就这一个儿子。小姑，你快歇一会儿吧，大老远来的。”
　　秦何在女人堆里清出个地方，请秦白落座，没想到秦白还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秦俊，秦何心里一个咯噔，难道秦山也欠这小姑的钱？人家是追来要债的？
　　“时间差不多了吧？”秦白忽然回头看向秦何，秦何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什······什么？”
　　“吉时要到了！”秦白耐着性子道。
　　“啊——是是是！”秦何带着男人们将棺木抬上，秦俊走在前拄着孝棍打幡，沿路上洒满了纸钱，女眷们跟在后面的车上，一个个都像是哑巴了。
　　秦白的车跟在最后，眼看着这些人将棺木落进坑里，然后排着队依次绕着墓坑抓了坑边的黄土朝里填土。
　　秦白从车上下去，跟在最后，她那只黑猫紧跟着她跟在人后，当她朝坑里落土的时候，黑猫叫了一声。
　　等秦白绕了一圈从黄土上下来，抬棺的男人们开始拿着铲子埋土，周围很静，只能听到越来越沉的落土声。
　　秦山的墓边有几座坟，坟前烧过纸钱，脚印沾走了地面上的白雪，露出黄泥来，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一片迷蒙的苍白，依稀看得见光秃秃的树枝子，再远些，只是黑乌乌一片，瞧不出是什么。
　　天上的太阳小小的，圆圆的，白亮亮的却没什么温度，就像是什么人把真的偷走了，挂上了个纸片子。
　　坟头很快起了，众人三三两两的也散的差不多了，坟前只剩下个半大少年，直愣愣的站在那里。
　　“你在想什么？”秦白走过去，黑猫也跟着走过去，仰着脸看秦俊。
　　秦俊不吭声。
　　“你家现下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若没有什么打算，便跟我走吧。你我虽然也没多少血缘了，但勉强还有亲戚的名分。”秦白弯腰抱起了猫，黑猫柔顺的趴在了她的臂弯里。
　　“我爸还欠很多人钱没还。”秦俊扭头看她，“我不能走。”
　　“我有钱，你可以先借我的。”秦白抿唇笑，“九月开学的时候你因为打架被劝退了，就算是义务教育，也没人供你生活费，帮你另找一个学校。跟我走，我可以给你想要的。”
　　“你还记得你许过的愿望吗？”秦白眨眼，伸开没有抱猫那只手，手心里躺着一块圆球形状的蓝玻璃。
　　秦俊瞬间睁大了眼，这块玻璃石头，是妈妈离家出走前给他的，她说只要他等到过年的时候许愿，然后把它丢到河里，愿望就会实现。
　　他许愿了，他许愿妈妈回来，但是从来没有实现。
　　为什么会在她的手里？
　　“我知道她在哪里，也可以带你去找她，条件是，你跟我走，去做一件事。”秦白从口袋里掏出了墨镜，重新戴上，“当然，你可以等你长大了，再把钱还我，我也不会逼你。”
　　秦白歪了一下头，然后抱着猫回车上，她手腕上缠着的孝带掉到了地上，很快被飞雪掩盖。
　　当前窗的玻璃都被雪盖住，穿一身黑西服打领带的司机不得不打开雨刷的时候，秦白身边的车窗被敲响了：“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