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Christina文非

1、Mandy

　　Calgary (卡尔加里) 是加拿大西部的一座城市。
　　喜欢它的人说它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城市”，民风淳朴，不喜欢它的人有各种各样的不喜欢。
　　春去冬来，人生四季。
　　五月，云翻涌着滚出城市的边界，只留下一片湛蓝挂在天空，澄清透亮，纤尘不染。卡尔加里犹如一只破茧的蝴蝶，褪去笨拙厚重的外衣，露出明媚斑斓的色彩。
　　星期日，Mandy是要睡到自然醒的。生命在于保养，保养最讲究睡眠，四季皆宜。
　　据说女人二十六岁的时候，眼角会出现第一道鱼尾纹。四年过去了，Mandy还没有发现属于她的第一道鱼尾纹。
　　三十岁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总是有些特别的。没有二十岁女人的青春，少了四十和五十岁女人的韵味，也没有六十和七十岁女人的超然，当然更不能和八九十岁的女人相比，因为她们已经把年龄活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三十岁就像一盒巧克力摆在女人的面前，你永远也不知道将会品尝到哪种滋味。
　　再过两个月Mandy就三十岁。乐观地说，人生的每一天都是生命里最年轻的一天。
　　今天，Mandy没有睡到自然醒，还没到中午她就被电话铃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抓起电话，刚说了一声，“Hello...”，姐姐千惠的声音就迫不及待的传过来，刺痛她的耳膜。
　　“千语，百合今天到加拿大，别忘了接机！”
　　“知道，姐。”，Mandy声音里透着睡意。
　　“百合第一次离开我到那么远的地方上学，你多照顾她点儿，别让人欺负她！”，千惠语气温婉。
　　“姐，这话你都说了N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百合从小就是个人精，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谁有本事欺负她！”， Mandy听得不耐烦，把话筒移到离耳朵更远的地方。
　　千惠一怔，语气里充满祈求，“千语，你姐夫跟那个狐狸精跑了，我根本就指望不上他，百合到了加拿大，就只有靠你了！”
　　Mandy漫不经心地说，“知道，我会照顾她的。”
　　她按掉手中的电话，仰面躺在床上，早已睡意全消。
　　Mandy一直觉得她和千惠是上辈子的仇人。
　　千惠从小就美丽聪慧，是天之骄子，也是父母的骄傲。上的是名牌大学，嫁的是青年才俊。总之，前途一派光明。
　　和姐姐千惠相比，Mandy的前半生要黯淡很多。她，相貌平平，智商平平，情商也…平平。总之一句话，资质平庸。平庸原本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偏偏她有一个什么都不平庸的姐姐。
　　既生瑜，何生亮。Mandy因着姐姐的缘故，到处受人点评，也因着姐姐的缘故，怨恨一切世间的不公平。恨容貌不公，恨才华不公，恨父母基因的不公，当然，她最恨的就是她的姐姐千惠。
　　十八岁的时候，Mandy决定去加拿大留学。她对大学没概念。拿支笔，“叮叮当当，海螺烧香”，随便在中介列出的名单上敲了一个学校。
　　她念的大学是一个国外不入流，国内查不着的大学。但是，她并不在意，只要能远远地躲开千惠，无论让她做什么都行。
　　毕业后，她时运不济，加拿大爆发经济危机。她只好靠打labor工混日子。社会是最好的大学，给了她教训，也教会她成长。唯一没有教会她的便是放下。
　　放下是一种修行，是感恩和领悟。有舍才有得。
　　她的时来运转是在一次卡城华人的聚会上，她认识了一位开按摩院的杜女士。杜女士年长她十几岁，又和她是老乡，是大陆移民中最早进入按摩行列的先行者。
　　Mandy嗅到商机。她工于心计，自然能变着法的讨杜女士的欢心，很快就摸清这一行的门路。
　　穴位，针灸，按摩，中医，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在中国正在被很多年轻人摒弃，但是，在加拿大却倍受洋人的推崇。最重要的是加拿大的公司保险里都有按摩这一项，绝对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命运之神第一次对Mandy露出笑脸，她终于时来运转，在唐人街上开了一家按摩院。
　　Mandy看了看表，到了该起床的时间。她一把掀起被，露出男人半个□□的身子。那人哼了一声，修长的臂膀伸过来把她一拉，又抓起被子顺势裹住她。
　　“别闹！”Mandy 此刻正在心烦，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
　　“怎么啦？” 男人在被子里躁动着，声音极尽缠绵。“要不再试试昨天晚上的姿势？”
　　“试什么试！我心里烦着呢！”Mandy一把抓住男人的敏感部位。
　　在一起五年，她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抓得准。
　　男人顿时泄了气，像是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鱼，涨红的脸上一片扫兴的表情。
　　“你们俩有矛盾，别拿我当出气筒。你要是不喜欢百合住在这儿，就直接告诉他们。”
　　Mandy撇撇嘴，“你说的倒轻巧！别忘了，我开按摩院的钱可是我爸妈出的。他们的条件就是让百合住在这儿。算了，还是以后再想办法吧！”
　　男人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Mandy伸手捏住男人英俊的一张脸，“你最好老实点儿，别打百合的主意，闹出事来，我姐可不是好惹的！”
　　男人懒懒地一笑，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细细地在她的脸上摩挲，“难道你就是好惹的了？”
　　Mandy不置可否，“你知道就好。”
　　他顺势一拉，Mandy便又重新跌入他的温柔乡里。
　　一番云雨之后，Mandy起身走进在衣橱里选好衣服，镜子里的女人，身姿依然窈窕曼妙。
　　女人二十六岁之前的相貌是父母给的，二十六岁之后就要靠自己了。
　　在这个宣传平等的社会，遗传基因本身就是一个人类无法跨越的不平等。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人，是自由的，但却是不平等的。
　　人，从一个小小的受精卵开始就已经踏上了不平等的生命之旅。且不说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的金钱和地位上的等级差别，单单是基因的不同就已经决定了智商，情商，身高，相貌的不同。
　　Mandy和千惠虽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但是好的基因好像都给了千惠，剩下的一些拼拼凑凑的给了她。
　　她的脸略显长，好在现在是锥子脸盛行的年代，居然也有人羡慕她的脸型。眼睛虽然并不算小，却是单眼皮，还有点儿长长的，看上去总像是有些冷漠，虽然她的性格也的确有些冷漠。她的皮肤也不白皙，有点儿微微的发黑，但是对加拿大的白人来说，这反而是让他们羡慕的经过阳光暴晒成的小麦色。五官中她唯一满意的就是鼻子，很秀气，也很挺直。
　　美，果然是有国界的。这也是Mandy一直都很喜欢加拿大的原因。
　　名牌化妆品的功效就是它会遮住所有的瑕疵，镜子里很快出现一个女人，肤色红润，明艳动人。
　　窗外的阳光暖暖的，照进室内，墙上的相框里，她和Daniel 亲密的搂在一起。
　　她爱上他，在江边的一个画廊。阳光也是这样暖暖的，一直暖到心里。
　　Mandy并不懂画，但是她Vancouver（温哥华）的朋友却非要进去看看。人类的一大通病就是越看不懂的东西越要看，越买不起的东西越想买。
　　朋友看上了一位不知名的画家临摹欧洲古典主义大师维米尔的《弹琴的女子》的油画，Mandy 看上了在画廊里卖画的Daniel。
　　Daniel长得有点儿像年轻时的金城武，虽然金城武的电影她一部也没看过。
　　他的眉毛有点儿浓，很端正，好像隐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挺直的鼻梁显得脸部的线条很立体，眼睛不是很大，但是却深邃传神，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儿刻意的嘲讽和玩世不恭。
　　Daniel请她在Calgary Tower（卡尔加里塔，两年前是Calgary最高的建筑）的全景360旋转餐厅吃西餐，那是她吃的最难吃的西餐。
　　在那种地方吃饭，谁会在意饭菜的味道！大家喝的是风景，品的也是风景。餐厅转一圈两个小时，Calgary的每一个角落尽收眼底。那顿饭一共吃了六个小时，转了三圈。
　　接下来的三天，她和他在一起。
　　第一天，他请她看了场电影，是一部3D的电影，内容她却想不起来了。她在眼镜上面又戴了一付3D眼镜，接吻的时候两付眼镜硌得他和她的鼻梁很痛，眼镜被扔在了座位的下面。
　　第二天，他带着她去了First Nation的保留地，从酋长那里买了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冰酒。（不了解加拿大历史的人会叫First Nation印第安人，但是他们自称原住民，表达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原始居民。）
　　她说，“很贵吧 ! ”。
　　他搂住她，不以为意，眼睛里却是一抹桀骜不驯的张扬，“不贵！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我快乐，我希望你也快乐！”
　　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像爱上了他。
　　第三天，她在他和室友合租的公寓里呆了一整天，他们吃披萨，喝冰酒。她穿了件棉布的格子衬衫，他的手划过她光滑的脖子，“我喜欢女孩子穿衬衫，有气质。”他的气息在她的发际间倘徉，“还…好脱。”
　　早上，他送她到酒店，她说，“我会回来的”。
　　他说，“记得来找我。”
　　一个星期后，她收拾行装，离开已经呆了七年的Vancouver。
　　朋友说她，“你疯了，金城武早都过气了。”
　　她说，“Vancouver没有经典，夜店里到处都是挺着肚子自以为是的土豪，咱姐们不能便宜这群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