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南柯子

16、古代爱情誓言的破解

　　自古“痴情的女子负心的汉”，女子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如飞蛾扑火般全身心地投入。
　　汉代有个女子就在情人耳边发下火辣辣的誓言，她连用五个自然环境中看似永不可能出现的现象，以表明自己忠贞不渝的爱情：“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上邪》）”但若仔细追究起来，要想实现诗中这些誓言并非毫无可能。“山无陵”，中国自古便有“沧海桑田”一说，连苍茫无垠的大海都能变成陆地，崇山峻岭怎么可能原貌不动呢？“江水为竭”，这个倒真不多见，至少这位女子作诗时从未出现过。不过从古至今，长江还是断流过两次，一次是元至正二年八月（1298），据说江水一夜之间枯竭见底；还有一次是1954年，江水突然断流两小时又回来了。“冬雷阵阵”，冬天打雷虽不常见，但偶尔也能听到，至少笔者就曾亲耳听见过；“夏雨雪”，仅在两年前（2018）七月份，新疆部分地区就降过雪，气温亦随之大幅下降。至于“天地合”，地是实的，而天本来是空的、不存在的，天与地又如何连接？可见这个誓言本身就站不住脚。
　　待到五代时期，有个更痴心的女子出现了。为了向情人表明心迹，她将自己所能想象的最不可能发生的事都罗列出来，显得更加惊天地泣鬼神：“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菩萨蛮》）”以现代人的目光看来，想要破解诗句中的部分誓言并不难。比如“青山烂”，这个简直太容易了，因为现在很多山林都沙漠化了，青山当然首先化为尘土了。“直待黄河彻底枯”，从1972年迄今，黄河已断流26次，1997年竟断流226天！黄河已不可逆转地沦为一条季节性河流。“白日参辰现”，传说参星与辰星（商星）一个在东方，一个在西方，彼此永不相见，故尔杜甫有诗曰：“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赠卫八处士》）”但在现代高科技面前，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坐上宇宙飞船，跳出地球圈外，大约可以同时看到参星与商星吧。“三更见日头”，乍一看挺吓人的，但假如这位女诗人到过地球的南北极，就会见怪不怪了。地球两极地区有极昼和极夜现象。所谓极昼，就是太阳永不坠落，天空总是亮的，这种现象叫白夜；所谓极夜，就是与极昼相反，太阳永不升起，天空总是黑的。在南极，一年有六个月左右处于极昼，另外六个月处于极夜；北极则正好相反。
　　然而一旦情人变心，她们又将如何？“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有所思》）”大意为，听说你有二心，我心中伤悲，想拆碎它（那支饰有珍珠和玉环的玳瑁簪）、捣毁它！然后付之一炬，让它随着一阵狂风灰飞烟灭！从今往后，我斩断情根，再也不会思念你！可见，她只会徒自悲伤，毁掉自己的物品，而对方却毫毛无损。西汉才貌双全的卓文君私慕司马相如，而夫君后来另觅新欢，她也只能“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白头吟》）”，自怨自艾自伤自怜，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那茂陵女子出双入对。
　　那个硬生生将许仙与白娘子拆散的法海，在将白娘子关进雷峰塔时，也曾发下重誓：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白娘子才能被放出来。这两个誓言如今都不攻自破了：雷峰塔本是吴越国王钱俶为庆祝宠妃黄氏得子，于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修建，此塔历经战乱，破损不堪，终于在1924年轰然倒塌。而“西湖水干”则更早，南宋淳佑七年（1247），杭州大旱，湖水干涸。清嘉庆后150余年间，西湖一直没有派遣专人疏浚过。到建国初期，水深才过膝，水中杂草丛生，时常可见湖底裂缝。不过我想，许仙与白娘子历经千年劫难，各自修行，即使再次相见，只怕也是物是人非，心境大非初见之时了吧？
　　誓言是不能随便起的，诺言也不是随便许的。那些当前看起来或者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没准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变成现实。现代人相恋，已经很少海誓山盟、指天誓日了，因为这些在古人眼里属于永恒的东西，都是可以变化、更改乃至消失的，所以他们变得更现实，更愿意选择“今朝有酒今朝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当今时代，象征永恒爱情的，大约只有硬度和熔点最高的钻石了，“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可惜这只是卖钻石的珠宝商编造的营销广告词。——也难怪世间那么多有情佳侣难成眷属、那么多恩爱夫妻不到白头、那么多孤男寡女宁可独身终老了。
　　行文至此，我突然有些踌蹰起来，或许我是太煞风景了！至少那些女子在与情人欢会的时候是幸福的，不管结局怎样，我又何必如此残忍地戳穿一个美丽的肥皂泡呢？
　　2020年9月20日于临安家中忘忧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