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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

  •   王春阳声音清朗洪亮,一句话说完,还在我头顶上空回响了数遍。

      ——九渊宫的江宫主,失敬失敬!

      “……”

      操,失敬个屁啊!

      这句话宛若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开,刹那间,我只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到我脸上,我受到了空前瞩目,而这,仅仅只是因为王春阳的一句话。

      王春阳……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不认得我的,故也未有过身份被拆穿的担忧,哪知事实却并非如我所想,被戳破身份的这一刻来得这般猝不及防,叫我半点儿准备都没有。

      是以,王春阳到底为何会认得我?

      我只记得二十年前我曾远远地见过他一面,不过那时我急着赶路,便不曾过去与他结识,故心怀遗憾。

      此次去云州我是怀揣着与他相交的心思,可王春阳迟迟不归,我不免猜测他是在归来途中遭遇了不测,心下更是惋惜不已,直至到了骷髅林来,萧渠说王春阳也在此处,我久埋于心中的小种子好似突然间破土而出,长出了芽儿。

      而方才终于得以与他再见,一时间内心更为激荡,可哪知他一盆冷水浇下来,硬生生将我吓了一跳,刚冒出的芽儿也全都萎了。

      眼下,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造成了这等让我头疼万分的局面,我觉得跟他结交这事……还是再考虑一下罢。

      此刻我备受众人瞩目,不由得将腰杆儿挺得愈发直了,可心里面却发着虚,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这状况。

      毕竟我九渊宫在江湖上可以算得上是声名狼藉,是传说中可以与艳姝宫比肩的存在,虽则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江湖上的那些风言风语,可三人成虎,谣言说得多了便也成真的了。

      而关于我九渊宫的谣言则是从我爹那一代开始在江湖上传开的,传这个谣言的人原是我爹的手下,因犯了大过而被赶出了宫,而后他心有不甘,便开始对九渊宫对我爹进行造谣诋毁,极尽所能恶意中伤。

      虽则后来我爹派人将这人给秘密处置了,可那时谣言却已经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传得满江湖都是。

      任何人对神秘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的,又同时是不屑的,当褒与贬的说法同时出现时,十之八|九的人会选择相信后者,而当时的情况是,为我九渊宫说好话的是一个没有的,有的只是诋毁中伤。

      而我九渊宫虽算不得多神秘,可江湖上的人除了知晓我宫是建在青戈崖上之外,对于其余的都知之甚少,故而当一种“所谓的九渊宫也不过如此”的说法出现时,八成的人都信了。

      我爹是个懒人,不愿理会这些,而我比我爹更懒,于是完全承袭了我爹的作风,不论江湖上如何谩骂,我都不理不睬,任凭着谣言疯长,最终使我九渊宫成为江湖上一大恶臭,确实是恶臭,尽管我很不愿意用这个词来形容。

      可以说,我九渊宫的名声落得如此地步,那个造谣诋毁的原宫徒肯定是罪魁祸首,但我与我爹的不作为才是根本原因,我爹去了之后,我常常为他担忧,担心他到了地府后会被祖宗们骂得狗血淋头。

      可这会儿我已经顾不上我死去的老爹了,我该担心的是我自己。

      在王春阳没有丝毫遮掩地且极大声地说出那句话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我,又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只是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之色。

      我摸不准他们的心思,或许他们可能就是不信谣言的那两成人,又或许不是,思索再三,我决定以静制静,既然他们都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好了,看谁憋得过谁。

      他们看我,我抬头看天。

      初时,我倒也还能坚持得住,可耐不住他们探究的目光过于赤|裸裸,我即便没有正面对上他们的视线,也有股强烈的感觉,仿佛我是被扒光了衣裳摆在了他们面前,然后被他们从上到下正过来又翻过去看了个遍。

      渐渐地,我虚了,脚底也发起了软。

      我下意识地撇头,找到桥生,想往他身后面躲,可桥生却先我一步,他往我跟前一跨,就这样将我挡在了身后,随即转头对我再次说出了那句安抚:“前辈,莫怕。”

      我很想昂首挺胸地回他一句“我才不怕”,可想了想,终究没那个底气。

      我躲在他身后,暗自心道,果然还是桥生对我最好了。

      而他能如此待我,我感动之余,也暂且放下心来,方才我还担心着以他一直视邪魔外道为祸害的性子,会对我心生抵触,与我疏远开来,这么一看,倒是我多想了,我顿感欣慰。

      在桥生身后躲了会儿,我觉得再这么躲着不说话实在不是办法,便抬起了头来。

      我本是打算先行打破这僵局,探探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我头一偏,却发现视线范围内尽是一片阴影,一人直挺挺站在我右侧,替我挡去了另一半的视线。

      仔细一看背影,是阿洄。

      哼,马后炮。

      不过经桥生与阿洄这么一动,其他人也终于有了点儿反应,先是顾清音惊道:“九渊宫?是我想的那个九渊宫么?”

      庄蔚沉吟片刻:“方才春阳说得清晰,应当不会有错。”

      “大师侄,九渊宫是个什么宫?”路衡白问得很像个白痴。

      随后又是一片沉默,在这沉默之中,王春阳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略感茫然无措地问:“怎么,莫非江宫主不曾与你们说过他的身份?”

      我朝他呵呵一笑。

      “……”

      王春阳嘴角微抽,掩起面来,深觉自己做错了事,再无颜面对我。

      禅师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后,说道:“江施主何必隐瞒,那些传言我等自不会相信,且江施主为人如何,贫僧师弟对江施主是赞誉有加的,贫僧自也相信师弟所说。”

      ……什么?赞誉有加?

      我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为了证明并非是我耳朵出了问题,我于是再三向禅师确认:“老主持真的夸我了?”

      禅师点头:“师弟称赞江施主为人率性直爽,虽生来凉薄之心,总似无心无情,却素来心软,虽偶有顽劣,却不失侠义之心。”

      “……”

      禅师,你确定这叫赞誉有加?

      这番话虽有褒有贬,然贬多过褒,叫人一听,便觉得我不是个什么好人,若单说我率性直爽,素来心软,不失侠义之心,倒也还好,可加上前面那些话又是几个意思?

      禅师,你就不懂得过滤过滤么?

      然饶是如此,禅师这番话说出来,还是叫我大吃了一惊。

      要知道我那时烧了老主持的头发,将老主持气得要死,直到亲眼看着婆婆将我们狠狠揍了一顿,他才消了气,后来每次再见到我时,还总是要骂几句“兔崽子”“孺子不可教也”过过嘴瘾,他这个样子,我可绝不会想到他还会称赞我。

      可俗话说得好,出家人不打诳语,禅师虽然嘴毒了些,却也从没听他说过谎话,莫非老主持真的夸我了?

      这般一想,禅师所言恐怕是真的了,如此,我又不禁生出了几分欢喜来。

      忽然得知从前一直视我为劣童的人,原来一直在私底下夸我,这滋味实在非同一般,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美妙至极,我甚至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可我又忽然想起件事来,瞬间从云端跌落下来,我问禅师:“老主持身体如何?”

      禅师答:“已近油尽灯枯。”

      此事遥锋先前已告诉于我,可眼下亲耳听闻禅师道出,还是叫我心怀戚戚之意,泛出不少凄凉之感,方才生出的得意欢喜之情也已荡然无存。

      禅师却安慰我道:“我等佛门之人对于生死一向随缘,随心,随性,师弟亦如此,九九归一,终成正果,江施主不必哀伤。”

      “……”他们还真看得开。

      我与禅师说话之间,其他人也皆反应了过来,问候了老主持几句后,方再次将话题绕到了我身上来。

      较之刚刚叫我紧张发虚的局面,这会儿的气氛莫名就松快了下来,总之与方才已是大不相同,也不知是不是禅师的那一番话起的作用。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跟他们比谁更沉得住气了,索性脖子一梗,承认了:“啊,对,我是江一秋,失敬失敬。”

      我说罢,看看他们的脸色,很好,都已经褪去了原先的探究惊讶,变得很是自然了,而庄蔚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又说,我便静等着他开口。

      他道:“江兄弟……啊,不是,江宫主——”

      “江道友!江道友!!”

      庄蔚的话还不曾说完,小道童却忽然大叫一声,硬是将所有人吓了一跳,庄蔚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生生给憋了回去。

      我捂着被小道童吓到的小心脏循声看过去,只见方才一直撅着屁股躲在王春阳怀里的小道童此时已经翻了个面儿朝外了,脸上红彤彤的,黑溜溜的眼睛一下一下瞅着我,兴奋中又有点儿小害羞……

      说起来,我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他这副可爱的小模样了。

      而见我看向了他,小道童歪了歪脑袋,然后从王春阳怀里跳下来,直奔我而来,最终停在我的脚下,又一下抱住我的腿,仰着脸眨眨眼:“江道友,你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魔宫头头吗?”

      ……虽然我并不想承认,可我确实是那个传说中的魔宫头头,我于是点点头:“啊。”

      瞬间,我只觉小道童看向我的目光比之先前又亮了几分,他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我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因为我的一个点头就叫他犯起了病?

      这可怎么得了,好好的一个孩子,若是被我吓着了,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可哪料小道童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我的意料,他一下埋脸在我的膝盖间,蹭来蹭去,口中也哼唧着道:“江道友江道友,你好厉害呀!我好喜欢你的!”

      “……?”

      咦,似乎有哪里不对?

      虽则此前小道童已是无数次地向我表白过,对我说过的“喜欢”多得数不清了,可我又分明感觉他此时说的“喜欢”与从前说的都不太一样。

      我想了半天,始终无法将“魔宫头头”与“厉害”以及“喜欢”联系起来,江湖上只要谈到我江一秋,无一不是用“心狠手辣”“奸|淫掳掠”来形容我,更为直接一些的便是“恶心”“令人作呕”这些词了。

      可眼下,小道童不仅说我厉害,说喜欢我,还用那亮晶晶的小眼神儿看我,小脸上尽是孺慕崇拜之情,瞬间满足了我巨大的虚荣心,使得我又不禁飘飘然起来。

      虽则我仍旧没弄明白小道童崇拜我的原因,可我已不想去理会那些了,先高兴了再说。

      我一把抱起他来,对准他白嫩嫩又肉乎乎的脸蛋儿连连亲了好几口,亲完后,无视阿洄那双快要冒出火来的眸子,对小道童道:“肖道友,我也喜欢你。”

      肖道友羞涩地扭扭身子,将脸埋在了我肩窝里。

      同小道童亲热完,我看向庄蔚:“庄宗主方才想说什么?”

      庄蔚这才得以继续说起他未说完的话:“我之前一直注意着玄光兄弟,但观其出手招式与武功路数,与路兄、桥生小兄弟无半分相同,窃以为奇怪,现下才知原来江兄弟乃九渊宫宫主,那么玄光兄弟也应当是江宫主的人,并非清屿宗之弟子,如此,我之前的疑惑也得以消解,就是不知何日能玄光兄弟切磋一番?”

      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庄蔚是想说这个,向来听闻庄蔚对各家武学钻研极深,有哪位新秀初出江湖,他也必会观摩一番,再讨教一番,以吃透对方路数为第一要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就是不知道他是何时偷偷摸摸盯上玄光的。

      庄蔚说罢,萧渠接过话来:“庄宗主若想同玄光前辈切磋,还得先离开这骷髅林才是。”

      “这倒也是。”庄蔚点头,其他人亦赞同。

      于是,接下来的话题便又回归到了最初之时,即是院子里的这一大群人尸身上。

      见他们都不再关注我,好似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我着实松了口气。

      “萧施主,到底何为人尸?”无方小和尚问。

      萧渠面向院中,指着一众人道:“便是这些人了。”

      “他们究竟是死是活?”

      “姑且算是活的罢。”

      “可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因他们的神识已被人操控住。”

      萧渠往前走了数步,走入那群人尸当中:“几位难道不曾发现,这群人尸中有不少其实有些眼熟么?几位仔细找一找,总该是能找到这么几个认得的。”

      四下一时寂静。

      随后,依着萧渠的话,庄蔚他们也走进了人尸之中,在其中穿行起来,我胆小,不敢靠近那群人尸,于是抱着小道童留在原地。

      他们一边找,萧渠一边说:“万俟这一族最终只剩教主一人,教主倍感寂寞,于是心血来潮打算骷髅林中建起个教派,也便是这璇玑教,可偌大的教派不能只有教主一人,于是他又设计从外面掳了不少人到了骷髅林中,听话的便留做教徒,不听话的则是做成了人尸。”

      我:“……”

      我虽不常出入江湖,却也常常听说时常有不少人会突然之间从人世间蒸发,再也寻不见踪迹,且这种事还时有发生,我一直当这是些耸人听闻的说法,一个活生生的人,怎可能真的会无故消失,只要有心找寻,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的。

      此前,我一直这么认为着,直至此刻,经萧渠之口,我才知道这确实是真的,教主那个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可萧渠还不曾说完,他继续道:“这些人尸中多数都是近一二十年以来自江湖上无故失踪之人,还有一部分则是前来骷髅林探秘,最终丧命于璇玑教阵法之中的人,教主将少数几人剥皮抽筋,最终留下尸骨丢弃在林子外,其余的都做了人尸。”

      我听罢,一阵寒意自心底冒出,后背一凉,伸手去摸,才知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方才一直在人尸中穿行的庄蔚他们,也都各自在其中一个人尸前停下,显然,站在他们对面的人尸都是他们认得的。

      又坐回门槛子上的王春阳眯着眼沧桑看天:“这个院子里的人尸不过总数的十之一二,其余的不知被藏在何处,他们只给我看了这些,而这里面我认识的便不下二十个,其中还有一个是我的徒弟。”

      “……”

      我想安慰安慰他,却又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我也走到门槛边,挨着他坐下,问:“他们变成这样,还能再恢复正常么?”

      王春阳长叹一声:“他们的神识被人控制了有一二十年之久,即便有一天控制解除,要想做回正常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不是那么容易……往严重了说,也就是不可能再做回正常人。

      这真是作孽。

      我再问他:“那个操控他们的人又是谁?又何以能将人控制住?莫非是什么摄心术?”

      说起这摄心术来,我倒想起了个人来,只心里面刚冒出了他的名字,我便不由得又惊又惧,莫非真的是他?别罢!

      只听王春阳道:“我还不曾见过,不过听萧兄弟说,那人姓封。”

      “……姓封?”

      “唔,还有双绿油油的眼睛。”

      “……”

      难不成真的封宿?

      可时间对不上啊,我能肯定过去二十年里封宿是一直待在清屿山上的,他要操控这些人尸,总不可能隔空操控罢?且如若真是他,萧渠定然早与我说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这么一想,我觉得定然不可能是封宿,不过即便不是他,那人与他一个姓氏,且跟他一样有双绿眼睛,会摄心术……那人必然与封宿有着某种关系。

      我知封宿此行离开清屿宗,不过就是为了去寻他的家乡族人,要族人,这里倒是有一个,也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又是否找到了他的故乡?

      院子里,庄蔚、顾清音他们将人尸一个个地看过去,辨认着是否是他们认识之人,小道童也缠着阿言咬耳朵去了,唯独我与王春阳坐在门槛子上,不言不语,发着自己的呆。

      半刻钟后,王春阳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安静祥和的气氛,问我:“江宫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在想……王掌门你为何会认得我?”

      王春阳一笑:“有一回我与盖兄在路边的一间茶棚子里喝茶,忽然来了一群人,他们跟卖茶的要了几碗茶,喝尽后就又翻身上马离去,盖兄指着其中一人对我说,那就是九渊宫的宫主,也是他心悦之人。”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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