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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什么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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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占据了这官家小姐的身子,还不够你吸取阳气的么?”我瞪视眼前的绿牡丹。
她没有马上作答,却认真地看向我,半晌才道:“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十足十地像一个人呢。”
“你……这说得什么废话?我幻化人形,不像人像什么? ”
她却摇摇头:“我是说,你的神情,甚至你的心情,都像一个真正的人。”
“我……”我竟被她问住。
“我一向不懂,什么叫做七情六欲。我们费尽心思修炼成人形,就算不能羽化登仙,起码总要尝尝做人的滋味,可是弄懂这人心,竟比登仙还难。为什么?为什么我绞尽脑汁都无法明白的东西,你就可以懂得?”她缓缓道,忽地眸中射出妖异的妒色。
“我……我又何尝懂得,你休得胡言。”这花妖的妒意令我心生慌乱。
“我早警告过你,不许对范生下手,你既不听我言,就别怪我翻脸。”怎可被她三言两语忘记了我的来意?看来只有彻底铲除她,才能确保范生的安全。
“哼,你也忒霸道了。”她睥睨我一眼,冷笑:“你我都是妖,怎么只准你去迷惑他,不准我与他成婚?我就是喜欢他文采样貌,那又如何?”
“强词夺理,你附身宋卿怜,又借口皇帝赐婚强行要与他成亲,怎么能和我相比?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就此收手不干,我还可以饶你一条性命。”我逼近她,露出威胁的嘴脸。
她大笑:“亏你三百年道行,脑筋却如此拙笨。就算我就此收手不干,那皇帝赐的婚事又该怎么办?难道你的范生就不娶宋小姐了吗?”
“他……他若心中有我,即使是皇上赐婚,他也会违抗到底。到时大不了我与他归隐山林。”
“倘若他不愿呢?”
他若不愿……
“他若不愿,就当我瞎眼看错了人,我便重回狐穴再修炼七百年,再不出世。”
绿牡丹静默,看了我许久,微微一笑:“我信。”
我狐疑地看她。
“还等什么?动手吧。”她闭上眼睛。
我举手。
“等等!”她忽道。
“你又要作甚?”我怒道。
“我忘了告诉你,我既已上了宋卿怜的身子,你要杀我,就只能把她一并杀了。”
我大惊:“什么?”
“你不忍心?你若把她也杀了,就可免了皇上赐婚的麻烦了。”她逼视我。
“可是……”这柔弱的千金小姐又何辜?
我收手。
“我现在不杀你,可是你记住,我决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绿牡丹又一笑:“你果然是只口硬心软的狐狸。”
“我是怎样,不需你管。”我冷冷道。
她轻叹:“我不像你,我是土上之物,说不定哪日便在风雨中香消玉殒。我只想趁着在人间,体验一番做人的滋味,父女之情,婚姻之爱,为人的一切,难道真的就那么奢侈么?”她仰起白玉般的小脸,眸中竟是清澈的,与狐类的傲艳相比,另有一番风致。
而我竟有些动容。
不知为何,我脱口而出道:“你可知,他是当世的文曲星,你若和他在一起,会遭五雷轰顶的。”
“此话当真?”她大恐,玉容有片刻的扭曲。
我点点头:“当真。所以,即使是为己考虑,你也尽快收手罢。”
“你既早已知情,为何……”
我苦笑:“处在我这般的境地,早已管不了这许多了呀。”
她抽了一口气,呆了一呆,脸上现出几分桀骜:“既如此,那我也不管这许多了。”
“你……”我大惊。“那可是五雷轰顶!”
“你若可以不在乎,我也可以。”她笃定道,“为了能读懂人心,值了。”
我片刻说不出话来。
“哼,性命对你才值几何?你道我不知道么?你们这些妖孽要的是人心!”
脑中惊现疯道士的怒喝。
※※※
初冬,京城便下了第一场大雪。
我披了衾衣在园中看雪,惊见梅树上已傲现几点嫣红。看了三百年的寒梅,为何今年的,格外不同?是梅,是牡丹,是狐,是人,难道不都是这世间众生?活了三百年,今日方知,原来一直这么浑浑沌沌地活着,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更不知春花秋月,冬雷震震夏雨雪,虽美得千年万年,却并不是人世。
早晨安静的园子被凭空自外面传进来些喜气,白皑皑的路面被踏得支离破碎。
听说是京城宋之问大人家今晚要嫁女儿了,皇上亲赐的婚,宋家为显荣耀矜贵,特命送亲队伍在抵达范府之前绕京城一圈,沿路遍洒铜钱,连我这荒僻的园子门口都挤了一群潦倒的乞丐,等着天降横财。
听说那迎亲的新郎倌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将要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大红蟒袍引领队伍,马头上鲜亮的大红锦绣花球……
我只是听那门口的乞丐如此说,只是听说……
雪上咯吱作声,无疑是背后有人踏雪而来,我无须回身,便知来者是谁。
“你这书呆子呵。”我轻轻叹了一声。
背后的人有些错愕,然而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我早知你慧黠无双,把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而我,自问远远不及。”
我转身:“我把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可唯独看不清楚的,是你。而你,却始终是不懂我的话,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去懂?”
“……”他半晌不语。
“你对卿怜小姐做了什么?”
他果真是不愿去懂。我苦笑。
“她对你说了什么?”
他摇头:“我知道你对皇上赐婚很不谅解,可是,这与卿怜小姐无关,你怎可迁怒于她?”
“我不是迁怒于她,我是不想迁怒于皇上。”见他神情疑惑,我扯出一抹笑。忽地,心下已明白了许多。
“你不会拒婚,是吗?”
“……”他没有开口。
“即使……是为了我?”我凄笑,霎那间觉得,我是这世上最悲哀的狐狸。纵然在人前表现得如此决绝,心中却在不断自欺。“你并不爱她。”
他迟疑着,片刻,方才道:“我若拒婚,卿怜小姐该如何自处?她知书达礼,性情和善,温柔娴静,不该遭此对待。”
那我呢?
我没有问出口,心中一口傲气撑着,几乎要吐出血来。
“红袖,你我……怕终是无缘。”
我微微一笑。
“先生千百日不坐于此,此刻却坐在此处,妾身见千百人而不相悦,此刻却倾心向君。这不是前缘,何为前缘呢?”
他惊看我。
我腆颜继续说:“若真是前缘,我见到小姐之时必定心旌神摇,可现在我却漠然心不动。这哪里是前缘,分明是无缘。”
“红袖!”他终于忍不住呵止我。
“你说这话时,当真是漠然心不动么?”我笑看他,眼眶却温热。
他盯视我许久,终于叹气,摇头。
“那么,”我声音微有哽咽,却仍强自问道,“若我问你,你可愿弃官不做,与我一起归隐山林,了此余生,你也许、曾经、一度愿意回答我:是?”
他长叹:“是。”
“这就够了。”我苦笑道。
“唉,我早该告诉你,那呈诗的人,其实就是我。”
“你……”他再皱眉,仿佛又要谴责我一般。
“你那卿怜小姐,其实是被牡丹花妖附身的。”
“红袖!”他呵斥。
我仍兀自絮絮叨叨,只管将这些日子没说的,通通说出来,留自己一片轻松干净。
“当日教你住进来,是我错,没有狠下心来赶你走,是我错,躲在你窗下,是我错,打了那个喷嚏,更是大错特错……”
“红袖,够了!”他面露不忍。
“今日成婚……已是事在必行……只是我并非有心负你……倘若你不介意,成婚之后我们仍可……”
我蓦地倒退两步,死死盯住他。
他也是一惊,像是不相信自己竟说出这种话来,于是低低垂首,连我的目光也不敢碰触。
“负了便是负了,有什么有心无心的?,媚妖你爱,娇妻你娶,荣华你得,连名声要干干净净的?”
“是我失言了。”他再不分辩。
我却呆住了,方才迅速从我口中吐出的句子眼下细细地在脑海里回荡过滤。
仿佛一个霹雳在头上响过,眼前这人忽地在我面前氤氲,氤氲得淡了,再淡到透明,透明得仿佛不存在,透明得清清楚楚,黑的白的,竟分明得很。
此刻他说话便是说话,垂首便是垂首,如丧考妣便是如丧考妣,竟撩不起我心中半点涟漪。
这人的心,我已看透了。
唇边,正有一朵笑花儿若有若无地要强出头。
透明的他,看着这样的我,呆傻了。
那笑花儿便轻轻盈盈蹦了出来。
趁着书呆发愣之际,我凑上去,一击成功,四唇堪堪相接,我柔柔地用小舌顺着他的唇打个个转,一丝儿我酝酿已久的灵气儿顺顺当当渡入他腹中。感觉到他仍呆立着,我坏心再起,索性狠狠冲他的下唇咬了下去。
“你……”他惊惶地捂唇,仿佛被轻薄了一般,嗯,是的确被轻薄了。
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我心中早已做好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