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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什么小姐 ...

  •   我溜进婆婆华美雅致的住所,不意听到里面一阵接一阵的咆哮。而且,是非常熟悉的咆哮。

      踱入正堂,婆婆正安躺在贵妃椅上,一颗一颗地嗑着葵瓜子,当真是娴静处如柔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只是旁边石柱上结结实实地绑了个邋遢疯癫的瘸腿道士,还在大吼大叫,用尽一切不堪的词句,着实是不太相衬。

      “你这杀千刀的狐狸,再不放开老子,老子要你粉身碎骨,碎尸万段!”道士用尽全力挣扎着试图挣开绳子,无奈那绳子却越勒越紧。

      婆婆不紧不慢地嗑完最后一颗瓜子,这才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道长这话说得多奇怪,我不放开你,你要怎么把我碎尸万段呢?”她巧笑倩兮,还伸手上去,捏了捏疯道士沾满炭黑的脸。她也不嫌脏。

      “你……”疯道士窒了一下,又继续大骂:“老妖婆,你要杀要剐,尽管上,老子连眉头都不皱一皱,你把老子绑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完了。我暗叫不好,婆婆最恨的就是被叫做“老妖婆”,这下疯道士可惨了。

      果然,婆婆脸上立即风云变色,不知从哪儿瞬间操了一把宝剑在手,往疯道士脖子上一架,凶神恶煞般道:“臭道士,你说谁是老妖婆?”

      道士找茬地哼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婆婆大怒:“你这不知好歹的道士,看我把你剁成肉泥,再跟狗肉猪肉放在一起做卤肉三拼!”

      这……婆婆果然够狠。我连忙上前阻止。疯道士怎么说也放过我一马,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被婆婆做成卤肉三拼。

      “婆婆,从来只见道士猎狐,怎么今日您猎起道士来了?”

      婆婆冷笑:“还不是这臭道士馋酒,偏又酒量太差,被我趁醉绑了起来。我看,他就是到死,也改不了这毛病。”

      道士也恨恨道:“老子今后若再贪杯误事,老子就改跟你姓!”

      婆婆哼一声,偏过头去,摆明了不信他的赌咒。

      “婆婆,你要一直这么关着他么?”我不安道。放一个除妖道士在家里,婆婆怎么睡得安稳?
      “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婆婆瞅我一眼。

      “可是……”

      婆婆不耐烦地打断我:“他的事情你不必管。我且问你,住你园子里的那个书生,是不是中了状元?”

      “婆婆怎会知道?”我讶异道。

      “你莫管我怎会知道。我告诉你,他既中了状元,不管是命该如此还是你插手的结果,他都是当世的文曲星,身上的祥瑞是一生一世都散不了的,你一介小妖,绝不能与他在一起,否则,会受五雷轰顶而死。”

      “什么?”我张大了嘴巴。这种事情,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疯道士这时却插话了:“小狐狸,这回你倒是应该听听这老妖婆的,人狐终究殊途,你再痴情也没有用,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婆婆只淡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看我,突然幽幽地叹道:“早教了你莫要动真情,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再也听不进去,满脑只回响着那书呆不停地说:“状元夫人!状元夫人!状元夫人!状元夫人!”

      若幻化成人后,还是不能像人一样痛痛快快地恋一场,那修行究竟有何用?

      ※※※

      深夜,我独坐在范生的书房。

      这几日他忙于应酬,连府邸都不沾,更不必说回荒园来了,我只得自来他的府邸等他,等到几近子时,终于见他进了书房。

      “红袖!”他见是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与往日并无二致,我这才宽下心来。

      “范大人您忙得很,难得还记得我。”既宽了心,却又忍不住耍耍性子,其实只是不甘,我挂念了他这许多日,不知他是否与我一样难熬。

      他笑了:“你在生气。”

      “是又如何?”我横他一眼,这人,说话如此直白,教我生气都生得不干不脆的。

      “不要生气罢。你若心中不畅,便打我,骂我,或想个刁钻法子来惩罚我,可好?”

      “我……”真是无语。“我哪有那闲功夫。哼,懒得跟你生气了。”这死书呆就是要跟我作对,把我正在做的事情挑明了,好教我做不下去。

      他听我这样说,神色大为宽慰,忽地正形道:“我有件正经事情要问你,你可要认真回答。”

      “什么事?”我见他这样认真,不由得也认真起来。

      “我问你,我那本拾芳诗集你可曾见到?”

      我呆住,怎么也未曾想到是这件事。于是连忙摇头:“没有。”

      “当真没有?”他沉声再问。

      “当真没有。”

      “你不想好再答么?”他脸色愈加凝重。

      我心中别扭,即便我偷他诗集,也是为他的仕途着想,他又何必苦苦相逼?

      “你究竟在怀疑我什么?我说了我没有,你问上千遍百遍也还是没有!”我打定主意不吐实情。

      范生看了我一眼,道:“好吧。我今日偶遇见宋之问大人,他对我说,他十分喜欢我那本拾芳诗集,还说呈诗的女子对我一片深情,叫我不要辜负她。”

      “什么?”我彻底愣住。

      “我的诗集,只有你才能拿得到。”他目光突然变得像初见那晚一般犀利。

      “宋大人说呈诗者是一名女子,更是除你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可是……”

      “况且我还记得,你那晚恰巧就跟我讨论过‘求知己’之事,虽被我严辞拒绝,可我看出,你还是心有不甘。”

      “但……”

      “思来想去,这件事,必定是你所为,你还不承认么?”

      我被他逼问得窘迫不已,不禁怒道:“范君逸,别说此事不是我所为,就算是我所为,你又有何资格来责问我?若不是为了你金榜题名,谁会闲来无事为你上呈诗集?”

      而那书呆竟也发怒道:“科举考试,就是要靠一己之力,我范君逸光明正大,从来就不需外人插手!我本想你若承认了此事,我便不再追究,哪知你竟冥顽不灵!你……你做下这等旁门左道见不得光的事,怎么毫不知羞耻?”

      “外人?不知羞耻?”我颤声道。我为了他费尽心机,谁知在他眼中,只值这几个字?

      “你为何一定要如此迂腐?你的那些诸子圣贤都往你脑中灌了些什么迷药!”

      “为人者首重其礼,岂是你等所能明白的?”他恨恨地背手拂袖。

      “我等?”他仍旧是介怀我是异类么?那当初他作的什么诗,又藏我的簪子作什么?“范君逸,你好!”我怒吼,转身腾风而去,宁死也不肯被他看见狐狸的眼泪。

      他可知道我今日来,本是想要问他一句话:

      倘若和我在一起,必定会遭五雷轰顶而死,你还会跟我在一起么?

      ※※※

      婆婆依旧绑着那疯道士玩,不给他吃饱也不让他饿死,半分不提放人的事,折磨得那老道谩骂强度增加许多,骂得嘴唇干裂,喉咙嘶哑。

      婆婆道:“让他见识一下女人……不,女狐的狠毒。”

      只恨我对那杀千刀的范君逸,从前狠毒不起来,如今也是一样。

      不敢再去见婆婆,怕被她追问,更不愿再去范府,我只得回荒园。

      三日后的清晨,一顶蓝顶轿子停在荒园门口。

      一个衣着光鲜的师爷模样男人从轿后绕过来,敲起那破败不堪的大门。我正诧异间,轿内有人出声喝止了他:“不必敲了,这里无人居住。我进去走一走,你们在外等候便是。”

      “属下遵命。”那师爷向轿子垂首低眉,另一轿夫掀开轿帘,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信步走出,竟是范君逸,显然是刚下了早朝。

      他推门而入,直接向内室走去,我悄随其后,心中恍惚无限。

      进得书房,当初相见的情景顿时浮上心头。我正感怀不已,却不知他是否心境亦如是。只见他扫视了书房一周,缓缓踱至窗前,背手而立,久而无语。

      莫非他只是想要故地重游一番,看如今衣锦荣华,念往日行居多艰?

      他忽地叹了口气,低语:“红袖,你终究是不肯出来相见么?”

      我喉中一窒,连日来如游魂一般的心神,如今终于缓缓坠落。该要让他尝尝等待的滋味的。我心里这样想,身子却早一步现身,站在他身后。

      他身形滞了一滞,却未回身,提声道:“是……是你吗?”

      我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红袖!”他转身。

      “是我。”我看向他,莫名竟觉得,他眼神中多了些我难以承受的沉重。

      “我,我错怪你了,是我对你不住。”他垂首。

      “错怪?”

      “是啊,那日我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是你将我的诗作呈与宋大人,还对你出言不逊,我……我如今已知错了,你要责骂与我,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求你出完怨气,能原谅我这一回才好。”他言情恳切,一席话下来,我的怒气便消去了一大半。只是……

      我哼了一声:“你那日言之凿凿,几句话便扣下一个冥顽不灵,旁门左道的大帽子,如今又如何知错了?”

      “这……”他面有愧色,犹豫了一下,说:“实不相瞒,我昨日又见过了宋之问大人,他已对我说明,为我呈诗的另有人在。是我冤枉你了。”

      “什么?”我惊呼。“是谁?”那诗集明明是我亲手放在宋大人书案之上的,怎会由别处又冒出一个呈诗人来?

      “是……”

      “究竟是谁?你吞吐什么?”我急道。

      范生再叹:“这事我原不该透露,但既是你问起,我也就不隐瞒了。呈诗者就是宋大人府上的千金卿怜小姐。”

      是她?竟是她!

      “是她?”我冷笑,“而你也信了?”

      他皱眉:“宋大人亲口所言,我为何不信?”

      “那么宋大人可曾说起,那宋家千金闺秀是从何处得来你的诗集?”

      “宋小姐是在外偶然拾得……”

      “哼,那大道之上人来人往,谁都不偶然拾得,怎么偏她偶然拾得?”偶然拾得?亏她说得出口,早知如此,当日就该与那孽障拼个死活。

      “红袖!你这是作甚?卿怜小姐可从未得罪过你。”

      “我……”我想说那呈诗人分明就是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人家是“偶然拾得”,我却是“旁门左道”,人家热情相应,我却一直矢口否认,此刻我若突然承认,定会被他以为我是嫉妒心作祟,反害己身。

      思来想去,心中当真是无限懊恼,我机关算尽,究竟是为着哪般?

      “红袖,我视宋大人为恩师,卿怜小姐有呈诗之行,也是我的恩人。”范生正色道。

      “恩人?谁知道她怀的什么心思?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怕那卿怜小姐正等着你以身相许呢。”我咬牙道。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大惊,看来是被我吓到了。

      “什么话?我本就非你族类,哪里还顾得了你们那一套假道学?”我一腔怨气无处倾泻,此刻一股脑全数涌出。

      范生倒退一步,双目瞪大,竟像是不认识我一般。

      “有人来找你了,我也就不再久留。”远处有隐约的脚步声靠近,我冷笑,迅速隐匿。

      果然,那师爷慌张地冲进门来,大喊:“大人,大人!”

      范生不悦地怒视他:“我不是吩咐你外面等候?急急火火地冲进来做什么?”

      “大人!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皇……皇上下旨了!陈公公正在府中等你回去接旨呢!”

      “下什么旨?”范生诧异。

      “听说……听说今日下朝后宋大人亲自向皇上请求赐婚,皇上这才颁旨,赐您与宋家卿怜小姐结为连理。”

      我隐立一旁,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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