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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什么道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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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九那日,我按照婆婆的吩咐将一切准备停当,范生一脸狐疑地望着我,我便微笑着安抚他,他凡夫俗子的,不该受这些惊吓。
正当午时,我站在园外,太阳晒得我娇嫩的身子直发软。那疯道士究竟来是不来?
蓦地一个炸雷打下来,险些打中我天灵盖。我傻子一般愣了半刻,随即连滚带爬地掀开门口大缸的盖子。
未等我回身,便听身后一声厉喝:“妖狐!”
我屏息定神,缓缓回转身来,脸上挂住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妖给道长请安了。”
那道士须发皆灰,峨冠高耸,却衣衫褴褛,形容落魄,一腿自小腿肚截断,接上了一节形状奇怪的木腿,却似乎并不影响他的行动,且眼神中精光毕露,一看便不是易与之辈。
“妖狐,不必多费心思,乖乖受死吧!”疯道士喝道,颇有些目眦尽裂的味道。怪了,即使我是妖狐,却也从未犯到过他,他为何恨我至此?人就是奇怪,无缘无故地爱,也无缘无故地恨。
“慢着慢着道长,”我慌忙缓和这紧张的气氛,“刚见面,何必就要生要死的呢?道长要杀我,总也该有个理由吧?”
道士冷哼了一声,仿佛我的问题蠢到了家:“除妖何须理由?”
“换言之,道长的理由就是,我不是人?”
“……”道士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道:没错,畜牲!
“那家养的猪狗牛羊也不是人,你为何不杀它们?”
“它们乃天生自然之生物,不似你等妖孽修炼成精。”
“难道我辈不是天生自然的么?天生我们与普通狐类不同,也是我们的错?况且,就只许你们人类修炼成仙得道,不许我们畜类修炼成精得个解脱?”
疯道士突然咧开嘴笑了:“你这小狐狸倒挺擅长诡辩。”
果然是跟那呆书生呆久了,我也变得好辩起来。
“我这是有理说理。”我恨恨道,“还有,别随便叫我小狐狸,即便只有区区三百年,也比你这凡人年长许多。”
疯道士大笑起来。“小狐狸,我杀你,不只因为你是妖,更因为你迷惑那书生。”
我连忙喊冤:“我哪有迷惑他?这是我的宅子,他鸠占鹊巢,我都未伤他性命。”
“哼,性命对你才值几何?你道我不知道么?你们这些妖孽要的是人心。”
“人心?”
“没错。我虽不知道你们如何索取,如何受益,但就凭你们这些妖孽也想参透人心奥秘,简直是笑死人也。”
我一脸无辜地看向那道士,道士却迸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于是我只得求助婆婆给我的法子。没错,我是只没用的小狐狸,除了会弄点小风,就会欺负比我更小的小妖,谈起真刀真枪的搏命,我就只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道长,我确实是没有过害人之心啊,不信,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我笑咪咪地躲到大缸的背后。
疯道士怀疑地逼近,待他距我只有三尺之遥时,我用力伸手推倒大缸,缸内液体倾斜一地,也泼了道士一身,浓浓的酒香味蒸上来。
没错,这就是我照着婆婆嘱咐特地准备的千日醉。婆婆笃定地说,这道士别的不怕,就怕烈酒沾身,他酒量奇差,一闻酒味便昏昏欲睡,连只蚂蚁都踩不死,更别提杀狐了。
果然不出婆婆所料,疯道士一沾酒腥,竟马上便成了蔫道士,摇摇晃晃,站立都不稳,只剩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住我。
“你暗算我?”
“哎呀,道长你言重了,我备下好酒给你,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怎能说我暗算呢?”我幸灾乐祸,狐胆包天起来。
他摇摇欲坠地退开两步:“旁人断不会想到用此法对付我,你究竟是谁?”
“我么?我只是一只单纯的小狐狸。”
“你和那千年老狐究竟有何关系?”他大吼道。
我微笑:“她是我婆婆。”吓不死你。
“你们……妖孽!”疯道士继续动用他唯一可用的嘴巴。
“是。”我也继续灿若桃李。
那道士竟摇摇晃晃,偏离了酒气影响的范围,趁我自鸣得意之时略定了定心神,铆足了最后之力打出一道霹雳。
“妈呀!”我慌忙腾空躲过,心道好险好险。
不意那霹雳在地上弹了一弹,竟又有三分力道正射向宅子而去。
我大叫不好,这一击若是中了,别说宅子毁了,只怕里面的呆书生……心念电转,我无暇顾及其他,飞扑过去用我三百年的功力拼力抵挡。
巨大的爆裂声后,我背后的宅子门梁尽毁,我也被当胸炸得血流不止。
痛痛痛痛痛痛……这一下挨得可真结实。不过我该庆幸我接受的只是三分力道,倘如是十成十的霹雳,我这道行浅薄的小狐狸定然被炸得骨头都不剩。
疯道士一边调整内息,一边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为何如此拼命?是为了这宅子,还是为了……”
“为了宅子里的人?”我虚弱一笑,“我若不挡,以他那凡身□□早就被炸得血肉模糊了,打在我身上,还不至于去了我这条命。”
疯道士不说话了,他认真地看着我,看了半晌,看到我垂死的心直发毛,方才说:“小狐狸,是我小觑你了。也罢,这次就饶你一命,若今后让我看到你为害人间,休怪我手下无情。”
侥幸捡回一命,我只得唯唯称是,望着他一瘸一拐地远去。
范生慌乱地从宅子里冲出来,见我这般更是吓了一跳。
“那道士……你的血……”他抱起我,已句不成句,眼中有明显的心痛闪现。
“我死不了。”我安慰他。忽然觉得方才的痛都是值得的,至少有个为我的伤痛而心慌意乱的人在。
蓦地鼻翼湿热,眼眶中涌了些什么出来。原来以为在这世界上只得我一个,不料这里还有另一个,另一个,并非是与我毫不相关的。
他俯身将我抱起,即使是个文弱书生,他毕竟也是个男人,臂膀终究比我这窝囊的女体强健许多。我心安理得地躺在他怀里,靠在他胸前,头一回觉得不需要担心生与死,成与败,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人,莫非就是靠着这般才踩在规则单一的动物头上的?
※※※
离秋闱还有三天,范生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这受伤的小狐狸。
其实我的伤已好泰半,只是过于享受这种被人宠着惯着记挂着的生活,不愿露出康复的样子。
“我想吃城东胡记的水晶虾皮饺。”我拥被坐在床上,望望窗外布满阴霾的天空,突然没由来地咂了咂嘴。
范生正坐在桌前读书,听到我说话,他放下书,转身,看我。
“吹弹可破,晶莹剔透,隐含一抹红晕,你说,那水晶虾皮饺像不像是一张美人脸?”我也转脸看住他炯炯温和的双眸,亮出一个柔媚带些娇怯的笑。
也许那疯道士给我定的罪状都没错,我就是想迷惑这书生的心,迷惑得他永远在我身边魂牵梦绕,迷惑得他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范生不语,默默看我,眼中满是纵容。
嗨,他不知道,不只是女人,连女狐也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么?
“我去去就来。”他突地出声,然后抓起外衣便冲了出去。
“唉,外面……”快下雨了。我声音未落,他已不见踪迹。
他若是真的去城东给我买虾皮饺,我便……我暗自思忖。
你便如何?你便如何?心中另一个声音细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