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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t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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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th
火,烧起来了。
他看见美丽又危险的火焰,包裹着圣坛上的受难像,仿佛一朵冶艳的花朵——神圣又骇人的画面。
火红色的花瓣摇曳着,逐渐露出十字架上的面容。抿着的薄唇,英挺的眉,由于痛苦而紧皱。
不。那不是受难像。
他伸出双手,想把十字架上的人从火焰中拉出来。可是他动不了。回过头去,穿着黑袍的高大女人正牢牢按住他的肩膀,秃鹫般的眼睛透过他的躯体,直视着他的灵魂深处。
不敢与她对视,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双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温热、粘腻、源源不断地从手臂上滴落,落在地上,就变成一簇新的火焰,越烧越旺,最终将十字架整个吞没。
“不要!”
木暮猛地坐起来,才发觉自己在卧房里,周围其他的人还睡得很熟。
原来是梦……
木暮惊悸地喘息着,睡衣完全被冷汗浸透了。他痛苦地把脸埋在手掌间,努力等待呼吸慢慢平复。
那不是梦,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历史。
星期天的早上,圣马可的孩子们仍然在礼拜堂里听安西神父的布道。这座新礼拜堂刚落成不久,就建在两年前被大火烧毁的旧址上。
那场火灾里共有五人丧生——修女长和四个无亲无故的孤儿。针对火灾起因的调查最终不了了之。毕竟消防队拿的是纳税人的钱,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调查发生在福利机构的事故上。
不过这场大火依然得到了社会的同情,礼拜堂也在人们的捐助下得以重建。于是这件事情,就像一页书翻过去了一样,不再有人提起。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遇难的人再也不能复生了。安西院长为此深感自责,甚至大病一场,康复后显得越发苍老和衰弱了。
但是无论发生过什么,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礼拜结束了,木暮随着人群走出礼拜堂。他十三岁了,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但由于营养不充足,长得还是很瘦弱。
在拐角处,木暮看到了三井。他没有往宿舍走,而是朝东南墙去了,留给木暮一个寂寥的背影。
木暮知道三井要去做什么。他曾经偷偷尾随三井,看到他在东南墙角的灌木丛里,用树枝立了个小小的十字架。然后三井跪倒在十字架前,手紧紧攥着泥土,无声地痛哭起来。
人都要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的。两年来,木暮的内心一直备受罪恶感的煎熬——不仅因为夺走了修女长的生命,更因为他把三井也拖进了罪恶的深渊。
如果那天他能够坚强一点、镇定一点,或许三井就不必纵火毁尸灭迹,也就不必为那四条无辜的生命饱受良心的折磨。
想起每夜重复出现的噩梦,木暮的心脏一阵阵绞痛。
十字架上的三井,背负的是他的罪啊……
“公延哥哥,你怎么了?”
衣角被扯住,木暮低下头,看到一张可爱的小脸蛋担忧地望着自己。他温柔地拍拍那个小脑袋瓜:“公延哥哥没事,晴子不要担心。”
“真的吗?”晴子不太相信地眨眨眼。她是几个月前被送进圣马可的,今年才七岁,是个很害羞的小姑娘,不大跟别人说话,只喜欢缠着性格温柔的木暮。
“当然是真的。”木暮温和地笑了。他并不嫌晴子烦,反而很宠爱她。晴子天真烂漫的神情,总让他想起来到孤儿院之前的幸福回忆。
他也曾那么单纯美好,只是为了生存,一切都已经变了。
“那公延哥哥可以给晴子读故事书吗?”
“当然那可以啊,走吧,我们去图书室!”
牵起肉呼呼的柔软小手,木暮领着晴子往图书室走去。
午夜,月光透过浅灰色的窗帘照进来,落在抱膝坐在被褥上的瘦弱少年身上。
再一次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的木暮不敢再入睡。呆坐了一会儿,他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拉开卧房的门走了出去。
没有思索,本能地向图书室走去。果然在桌子下面看到了蜷缩着的熟悉身影。
“你来啦?”
一如既往调侃的声音。木暮点点头,钻到桌子底下。两年来他们都长高了些,这样窝在桌子下已经有些拥挤。可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无法入睡的夜里,在黑暗中并肩而坐。
“又睡不着了?”
“晚饭没吃饱,饿醒的。”三井轻描淡写地说,末了还故作哀怨地捉起木暮的手打量:“好想吃肉啊……”
木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为了掩盖两年前的事故,他和三井平时都尽量不和对方接触,以防别人起疑心。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这样轻松地交谈、相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两人也惊人的默契,绝口不提两年前发生的一切。
“你好像跟那个新来的小丫头挺亲热的嘛。”
三井语气有点怪怪的,木暮摸不着头脑地答道:“也没有很亲热啊,只不过稍微照顾她一下而已。”过了一会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刚来那会儿,是很不习惯的。”
听到这句话,三井仿佛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下,又迟疑着开了口:“你最好别和她太亲近,她……和我们很不一样。”
不一样?木暮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不自觉地苦笑。
当然不一样。晴子是个天使一样纯洁的孩子;而他们的手,已经染上了血腥。
脑门忽然被弹了一下,回过神的木暮不满地瞪三井。三井却霸道地笑道:“别胡思乱想!我要回去睡了,你也赶快滚吧!”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看着木暮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不要太靠近那丫头。我是说真的。”
一向嚣张明亮的眼眸里,有隐隐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