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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燠热的阳光伴着虫鸣声,那只黑色的鸟振翅飞进屋内。

      牠滑翔降落在窗框上,漆黑的羽毛在日照下显得光泽油亮。

      渡鸦昂首环顾室内,接着矫健地跳向书桌,完全无视一旁栖架上有双眼睛正瞪着自己。

      栖木上是只白头海鵰,棕白掺杂的羽毛显示牠还未成年,但弯钩状的爪已经足够强壮,锐利的喙能像刀刃般轻松撕开猎物的皮肉。

      小鹰转动颈子打量这不速之客,虽然牠承认自己还年轻,这辈子见过的渡鸦不算多,但却是第一次见到体型如此庞大的渡鸦,甚至跟自己旗鼓相当。

      小鹰看了一会儿,才回神想起了主人出门前交代的事。

      「Soldier。」

      白发男人唤着,用食指轻挠小鹰饱满的胸膛和喙下方的细羽。

      「就麻烦你看家了。」

      被称为Soldier的小鹰望着主人,像个尽责的士兵低鸣两声,这任务牠一向做得很好,赶走过闯入的蛇和浣熊,从未辜负使命,不过此时却有个入侵者正在牠眼下恣意闲逛。

      书桌前的墙面钉满标注过的剪报和地图,许多工具和一些细小的配件挂在墙上,主人不时会拿起裱框的照片仔细检视,那里可是重要的工作区域。

      Soldier朝渡鸦发出不悦的警告,但后者恍若未闻。

      屋角老旧的发电机突然开始自行运作,Soldier转过头去瞥了一眼,除了刚来那阵子,牠现在已经不会被马达运转时的震动声吓到了,而渡鸦对此倒相当自在,像是早就对有人类生活的环境习以为常。

      这名不速之客最终选定墙面上的一条链子,小块金属片反射阳光发出炫目的光芒,牠开始用喙衔住那条链子,试图调整角度将它从挂钩上扯下来。

      这太过分了。

      忍无可忍的Soldier厉声尖啸,牠注意着不碰坏屋内的物品,展开宽大的双翼威胁性的挥动,扬起一阵风。

      滚出我的地盘。

      链子在挂钩上左右滑动,落到桌面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渡鸦瞥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小鹰,接着目光移到后者系在栖架上的脚绊,渡鸦歪头发出喀嗒喀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人类的笑声。

      宠物鸟。

      渡鸦嘲讽,然后开始戏弄的模仿起小鹰愤怒的声音。

      Soldier扑了过来,渡鸦敏捷的衔起链子拍翅跃起,两只鸟在屋内扑腾追逐。

      虽然小鹰没办法追远,但唯一能离开屋内的窗口就在栖架旁,牠认为自己没道理抓不住这个小偷。

      不过渡鸦并没有直接朝窗口飞出去,牠在屋内迂回飞窜,一点都不介意碰乱家具和摆设,还有余裕不时回头逗弄已经气得火冒三丈的Soldier,这场追逐战直到小鹰砰的一声撞上栖架为止。

      原来不知何时,那条系在牠脚上的细绳已经缠了栖架几圈。

      渡鸦停下来,戏谑地看着Soldier狼狈地倒挂在栖架边,徒劳的拍翅挣扎、落下好几根羽毛飞不回架子上方的模样。

      太轻松了。

      渡鸦评价,狠狠的嘲笑了对方一番,离开前又发出喀嗒喀嗒的笑声。

      小菜鸟,再见。

      小鹰维持着这种姿势直到主人返家。

      白发男人好不容易将小鹰解了下来,皱眉望着满屋狼藉一脸困惑。

      「……Soldier。」

      他一面问道,开始整理散落倾倒的东西。「怎么回事?」

      即使主人没有责备的意思,但小鹰仍拱起背脊低下头,爪子像是要掐断什么似的紧紧抓着栖木。牠没完成任务,而且还丢了东西……简直奇耻大辱。

      Soldier忿忿地想着那只渡鸦,爪子在栖木上发出擦刮声。

      牠决定得在主人发现之前把东西抢回来,虽然这场战争不是牠挑起的─不过自己可没这么简单就认输。

      ◇◇◇◇◇◇◇◇◇◇◇◇◇◇◇◇

      更早些时候,在被称作Soldier之前,小鹰在夏季初次遇见牠的主人,而这个季节的爱达荷州(State of Idaho)总是一片丰饶葱郁的景象。

      蔚蓝天空下,峰顶融雪化为潺潺小溪,数个分支汇集成丰沛的河流,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时有鲑鱼跃出,鸟群们则在上方聚集盘旋。

      顺着蜿蜒的河道前行,尽头是一面陡然直下的断崖,湍急的瀑布让谷中升起虹色氤氲,而穿过朦胧水雾,眼前就有座隐身于山林间的小镇。

      周末镇上比往常热闹,小教堂和杂货店附近有些零散的摊位,卖的不外乎是自家制的熏肉和酱料,各式颜色鲜艳、气味馥郁的蔬果人目不暇给。人们停下来尝尝味道及互相寒暄,就天气和新闻高谈阔论。

      其中有个不起眼的杂货摊,塑料地垫上随意放着几瓶酒和罐头,老旧的零件工具箱敞开,上方搁着一个生锈的鸟笼。

      这只年轻的鹰被关在里头,觉得又累又痛,两天没睡的疲惫已支不住沉重的眼睑,翅膀萎靡的耷拉在身侧,狭小空间让尾羽穿出笼外。

      牠在摔伤之前,曾无比擅长御风而行。

      轻盈的身躯就像利箭脱弦而出,敏捷疾速地越过起伏山峦,明亮锐利的眼睛从高空俯视一切,无论是隐藏在茫茫草丛里的一只鹌鹑,或者是河面下一闪而逝的银鳞,全都逃不过牠的捕捉。

      但一个意外让牠沦落至此。

      小鹰从没想过自己会忘记怎么飞行,对牠来说这本该是天赋、学习过就必定像刻印般铭记于脑中、溶于血里,不该这么轻易的就失去。

      牠狼狈的闪避其他掠食者,藏身在灌木丛里苟延残喘,饥饿的寻找小虫果腹,这样的重摔甚至让牠怀疑起自己,记忆中飞的那么好也许只是错觉?要不然怎么会犯如此致命的错误?

      被痛苦和郁闷煎熬,小鹰不时焦躁的啄咬铁丝栏杆,虽然牠很清楚─这点无力的挣扎在坚固的牢笼中毫无意义。

      杂货摊主看见有人在鸟笼前驻足,于是上前招呼。

      这人鬓角斑白、脸上有两道伤疤,漠然的态度、老而弥坚的身形令人直觉他是个退役军人。

      「很便宜的,先生,不考虑看看?」

      对方缄默不语,目光停留在小鹰凌乱纠结的羽毛上。

      摊主也有自知之明,连忙解释。

      「这可不是我从巢里掏的,如果我没把牠捡起来,没准也让狐狸浣熊啥的给吃了。」

      他说,表情充满那种对于自己「善行」并不算什么的谦逊微笑,但语气里还是有一丝掩不住的得意。

      「伤不严重,养好也许能训练,就算飞不了当宠物也挺好。」

      看见有人类俯身凑近笼子,小鹰警戒的挺直身躯,张开弯钩状的喙威吓。

      于是牠与那人蓝色的眼睛对上了,而不知为什么这人竟让牠冷静下来,一人一鹰就这样静静注视彼此。

      摊主试图与这个面无表情的陌生人闲聊。

      「对了,这几天的新闻报导说─如果灯蛾幼虫背上的毛全黑,表示今年冬天会冷的不得了,我原本不太相信这些。」

      他戏剧化的提高音调,不过后者似乎不太领情,只看了他一眼。

      「可是今年霜的确结的特别早,连隔壁一家三口都要提前下山避冬,我也打算清些库存……」

      「行了。」白发男人出声打断,他快速地瞥向市集另一头正带着猎狗的猎手们,那群人吵闹炫耀的扛着枪,狗群在他们脚边咆哮簇拥,正往这里走来。

      小鹰感到白发男人变得相当不悦,似乎那群猎手的出现让他犹豫不决的态度有所改变。

      「多少钱?」

      「噢,还有看上什么一起买,可以给你打个折。」

      小鹰听着人类对话,恍惚中看见隔壁正在搬家的一家三口忙进忙出,女孩抬起头对身旁的母亲惊呼。

      「妈咪,刚才那边有只好大的黑鸟!你有看到─」

      「嘘,别看,那不吉利。」那名母亲神色阴郁的转头看向丈夫,车里已塞满许多打包好的行李。

      「别再玩了,快来帮忙。」

      小鹰安静疲惫的蹲踞在笼底,抖动沾了干掉血迹的尾羽。

      ◇◇◇◇◇◇◇◇◇◇◇◇◇◇◇◇

      一路颠簸后暮色已至,白发男人提着笼子下车走进山里。

      小鹰不鸣叫,也没在笼里惊恐扑腾,牠试图保持清醒。

      他们翻越绵延数里的针叶林,周围杉、柏与白松环绕,一簇簇紫丁香的气味在夜色下轻柔萦绕,树枝和落叶在脚下发出声响,白发男人低声开口,因为附近没有别的对象,小鹰觉得应该是对牠说话。

      「……我不能把你交给那些人。」

      牠的主人顺着山势行走,小鹰发现牠并不讨厌这个人类的声音,微微沙哑的声调,有点像风吹动树梢、萧索的声音,在这山里的虫鸣鸟叫之间并不突兀。

      「他们喜欢猎捕、搜集动物……不是真的需要,只是好玩─而我觉得你的价值并不只如此。」

      牠的主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山谷,灌木丛和树根底下迅速窜过几只老鼠,夜莺则站在枝头上啼叫,谷中低洼处的小溪发出潺潺流水声,水面上泛出一圈圈的涟漪,越过小溪后,一座木屋就座落在前方不远的茂密枫树下。

      正当白发男人提着笼子踏上台阶,在口袋里摸索钥匙时,后方的林里突然传来悠长哀怨的颤音,像哭号声般划破寂静,让小鹰警戒的转头四处张望。

      牠的主人出声安抚并点亮了灯,立刻就引来小虫绕着灯光飞舞。

      「不用理牠,只是个爱抱怨的鸮。」

      进了屋内后笼子被放置在地上,小鹰从铁笼缝隙中看着主人关上门之后再三确认门锁,将外套挂在帽架上,接着四处走动收拾、发出窸窣响声。

      牠的新主人似乎不急于搬动自己,小鹰想着。

      这很好,尤其是现在身体极度疲累,精神绷得像根快断掉的弦。

      屋里的空气有种特殊的静谧氛围,和待在森林中的感觉很不一样,小鹰眨着眼睛,注视那盏灯发出昏黄的微光,牠终于蜷缩起来,把头埋在翅膀下。

      白发男人收拾完桌上的书本和照片,转过身观察笼里的小鹰,才发现牠不知何时早已沉沉睡着,身躯随着呼吸起伏。

      「好好休息。」

      牠的主人无声低语,脸上的伤疤和纹路在微光下显得柔和了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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