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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猫鼠同眠 ...

  •   银虹帮自开创之日起,便一直较为注重经商,经过历代掌门的苦心经营,已从最初的种植柑桔、山楂、桑树等作物,置办织布房、印染房、磨房、野生药材房、当铺等产业,发展到经营跑马场、赌场、妓院等行业,只是后者虽然本小利大,无奈其他帮派见者眼红,难以立足。
      开封府的金满堂本是银虹帮近来开设的一家赌场,开业以来日进斗金。只是当地的几个小混混想吃白食,来此小打小闹,赌场的掌柜,也就是龙思善的得意弟子胡庆元起初还想息事宁人,暗地里打发他们几个小钱算了。哪知对方越发变本加厉,带更多的地痞前去闹事,又是偷又是抢,怪叫连连,将赌场里近一半的客人都赶走了。那帮人吓走客人之后,便一哄而散,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惊扰数次,连那些老客户都不敢再来金满堂,而去了在同一条街上相距不足百尺、新开不久的神仙乐。据银虹帮弟子打探,那神仙乐的老板正是开封境内的第一□□红巾帮所设,因此胡庆元猜测,砸金满堂场子的很可能是由□□所指使。胡庆元火速将此事报告给龙思善,不巧的是,龙思善正在坐关期间,还须半月方能出关。胡庆元尚未收到帮主的回信,未敢对红巾帮轻举妄动,只是请求师叔鄂思悌向赌场增派了十余名弟子,以防不测。
      但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金满堂的生意全被神仙乐抢走吧?因此胡庆元调来援手之后,胆子也变得大了些,他命人在金满堂前结彩张灯,敲锣打鼓,并树起巨大的招牌,招牌上敬告客户:为了答谢众位赌徒的眷顾之恩,金满堂将于近期三日内,将抽头全部赠送给那些在赌场输掉的客人。馈赠的数目按抽头与客人输掉数目的多少,依照比例计算而定。
      譬如某客人今日在赌场输掉了五万两银子,占总数的十分之一,而今日的抽头共是一千两银子,那么这位客人便可白白得到一百两的赠银。由于赌场是不分白日黑夜的,故尔计算时间为次日三更过后。虽然这点银子比起所带的本钱来少得可怜,但是人们都有占便宜的心理,不要白不要,而这次即便输了也不会像往日那样连裤子都当得精光,因此告示甫一打出,立刻门庭若市,前几日的清冷一扫而光。
      第一日还一切正常,或许是对方终究有几分忌惮了吧?次日三更的钟刚敲响,伙计们便开始计算一整日下来赌客们的输赢和赌场的抽头,哪知就在这时候,一群红布蒙面的红衣人手持腰刀闯进门来,看人数应该不下于二十个。
      “红巾帮!”一个胆小的赌客忍不住叫了出来。那个为首的向发声之处剜去一眼,场中顿时噤若寒蝉。
      这红巾帮本是元末明初的义军首领刘福通为了反抗元顺帝妥懽帖睦尔的暴政而创,名叫红巾军;后来形势变化,朱元璋取郭子兴而代之,渐渐坐大,红巾军外为察罕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李思齐等元军将领所围剿,内为朱元璋、张士诚等截杀,再加上萧墙之中内讧不断,终于濒临灭亡。幸而帮中尚有一二首领侥幸脱逃,蛰伏于穷乡僻壤徐图发展,经过两百余年的苦心经营,已渐有星火燎原之势。
      那群人的衣衫被灯光照耀得血也似的鲜红,显得触目惊心,一柄柄腰刀的反光将这些鲜血搅起,如同一条条流动的鲜血。赌客们早已吓得三魂掉了两魂,争先恐后地跑出去,连银子都顾不得了,毕竟银子再诱人,也不如自己的命宝贵。而红衣人似乎也无意为难,将其尽情放走。片刻之后,偌大的场子里便所剩无几,仅馀银虹帮的一群弟子和几个打杂的小厮。
      胡庆元快步走出人丛,拱手道:“此地是我银虹帮所开设的赌场,不看僧人也请看个佛面。朋友是哪条道儿上的?弟兄们若是缺钱花,在下倒可以略略孝敬些。”说着向一个小厮命道,“去,拿两千两银子来,给弟兄们买点酒喝。”
      沉甸甸的银子很快便从角落里搬到了显眼的位置,那为首的魁梧汉子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寒声道:“就这么点钱,不是打发叫花子么?”
      胡庆元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转而恢复如常,赔笑道:“朋友想要多少?尽管向我胡某人开口,胡某一定倾其所有。”
      为首的汉子一副找茬的神情,霸气十足地说道:“大爷今日要拿走这赌场中的所有银子,你愿意么?”
      “胡大哥,还啰嗦什么,不给点颜色他们瞧瞧,还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年轻气盛的常庆生挡在胡庆元的面前。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为首的那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身后一人接口道:“廉大哥,杀鸡焉用牛刀,用不着跟他废话,让我台红缨打发他好了。”
      台红缨说罢便向常庆生走来,双目如兀鹰般恶狠狠地盯着他,似已将他看作爪下的野鸡,不觉令人毛骨悚然。刚走到近前,台红缨的腰刀便从下至上往对方的下阴撩起,连应有的礼节都免了。
      如此迅速和狠毒的手段,常庆生虽然早有防备,依然深自惊骇。他仓皇地挥剑挡住腰刀,手臂震得发麻,而对方却浑若无事。常庆生源源不断地施出平生绝学银叶九式,那台红缨的招式却辛辣怪异,每每出奇不意。胡庆元明知常庆生不是敌方的对手,但他已是帮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了,只得暗叹一声,让常庆生先拖住对方,自己迅速布置人手。
      第九招未完,台红缨的一柄腰刀便从常庆生的后背心穿入,前胸穿出,一股鲜血刷地从他的胸腔激射而出。常庆生已是气若游丝,断续说道:“胡……胡……大哥,小弟不是……不是他的对手,辱……辱没了……银虹帮……”言未竟,气已绝。
      胡庆元将他的双目阖上,含泪道:“师弟,愚兄若不能为你报得此仇,誓不为人!”随即向身后的弟子一招手:“没什么好说的,并家子上!”义愤填膺的银虹帮弟子山呼海啸般地应和一声,立刻顷巢出动,奋不顾身地扑向红巾帮。恰在此刻,一声炮响震彻云彻,银虹帮和红巾帮不由各自一愣。
      一个红巾帮弟子向那被称为廉大哥的低声道:“官兵终于还是来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件礼物起了作用。我是说嘛,那姓黄的若是不给咱们三分面子,开封府的那把交椅他还能坐稳么?”
      廉大哥嘴角露出一丝会意的微笑:“这只老狐狸,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赶快撤,咱们红巾帮也该省省心了。”
      一声尖锐的唿哨响过,红巾帮的人已撤得干干净净,银虹帮弟子追出门外,方发觉黑暗中有无数个灯笼火把,一条条黑影穿行于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像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游魂,向赌场逼近。
      一个粗嗓门走上前来高唱道:“在下是受开封知府黄大人之命前来抓赌的,我们黄大人曾一再警告,民间勿得聚众赌博,尔等刁民整日里游手好闲、不事劳作倒也罢了,却将善良的百姓都教唆坏了。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降,尚可酌情从宽处理;若有负隅顽抗者,一律作谋反罪论处,格杀勿论!”
      一向和气的胡庆元气得牙痒痒,谁不知道官府是偏袒红巾帮,这条街上明明有两家赌坊,官府却对那家眼皮子底下的神仙乐视而不见,屡屡跟金满堂过不去,这次竟然勾结红巾帮,想把银虹帮彻底逐出开封府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狗娘养的,让小弟飞去一剑做掉他!”一个性子急的弟子,顿时跨出半步,就要飞出袖剑,刺穿那喊话之人的咽喉。
      “不可胡来!一切大局为重。”胡庆元急忙喝止,对师弟们低声吩咐道,“快把烛光灭掉。”众弟子吹灭了蜡烛,如此一来,反而敌明我暗,对方难以射中目标了。
      胡庆元又与众师弟们商议:“当前敌我悬殊,龙帮主又未曾出关,眼下距天明尚有两个时辰,倘若双方僵持到天明,对我们殊为不利;若是趁黑冒死突围出去,也会损伤大半。倒不如拼着这个赌场的损失,等帮主出关,再从长计议。”
      众人一片哗然,几个弟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一个气愤愤地说道:“难不成我们银虹帮就怕了他们不成?这次若是被他们就这么灰溜溜地赶走,以后就别想在这开封府立足了。谁不知道这金满堂是个聚宝盆,难道帮主苦心打下的基业就白白送给那批龟孙子不成?”
      另一个接口道:“士可杀不可辱!我银虹帮在江湖上也算是薄有声名,就这么硬闯出去,也未见得输过他们!”
      “对,对!跟他们拼了!”一时群情激愤,此呼彼应,三四个银虹帮的弟子已然冲向官兵,胡庆元挡都挡不住,只得叹息一声,姑且看看情况再说。
      只听“扑、扑”一排子闷响,随即传来数声惨叫,那三四个弟子尚未接近官兵便被射倒,弓弩手的后面立即冲出一排手执长矛的士兵,将他们连勾带拉地擒拿了。另几个银虹帮弟子见状也冲过去抢救同伴,可惜跑过去未及二十步,同样被射倒捉拿了。
      那个粗嗓门又喊道:“胡庆元,作为金满堂的老板,你们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就忍心你的手下都这样乱箭穿心么?赶快放下兵器,争取从宽发落,才是上策!”
      胡庆元思虑良久,终于放下长剑,举起双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来。
      樊庆馀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胡师兄,不要听他的话,这是诱敌之计。我们若没有了兵刃,就真的只有任他们宰割了!”
      胡庆元一甩衣袖,斥道:“休得胡说!难道堂堂官府也会哄骗我绿林中人么?你若还是银虹帮的弟子,就放下长剑,跟我出去。”众弟子一个一个高举双手,跟着胡庆元来到场中,方看清那个喊话的是一个面容黑胖的中年男子。
      黑脸汉子向身后微微一使眼色,便有一队士兵冲上前来,每两人绑一个银虹帮弟子,很快便将十余人绑得跟粽子一样结实。
      胡庆元怒道:“你这是何意?”
      黑脸汉子漠然答道:“黄大人有令,务必将尔等押进府衙大牢,听候发落!”又命手下,“给我搜屋子,谁也不许妄取一文钱,否则军法从事!”
      黑脸汉子向身边一个随从低语几句,便押着胡庆元一干人众走了;只留下那个随从与一队士兵继续搜索屋中。
      此时距天亮还有近两个时辰,星辰隐没于云层之中,苍穹像一口黑锅死死地盖住大地,沉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官兵们的火把大半已熄灭,只有前面带路的官兵还残存一两个。胡庆元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即使从宽阔的驿道上走过,金满堂距开封府也不过两三里,怎么路越走越偏,不像是往开封府去的道路上?
      “这是到哪儿去的?”胡庆元忍不住问道。
      “跟大爷走就是了,叫你多嘴!”一个士兵吼道,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刮子。
      胡庆元平生何曾受地这等侮辱,当场就要发作,却听那为首的道:“我们不便扰民,只得绕道而行,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差不多到了。”
      银虹帮的弟子感觉脚下高高低低的,似乎在往一座山头走去,便被喝令停下来。隐约的火光照见自己身边一条数丈深的沟渠。几只夜枭“咶咶”乱叫,如同利爪划向心头,令人感到说不出来的刺耳和恐惧。
      那为首的忽然说道:“走了半天,大伙儿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再赶路。”
      胡庆元发现自己与其他弟子均一字儿排在沟渠边,而那些弓弩手则重新将弓上弦,手持长矛和刀剑的士兵也各各操起家伙,将他们团团包围,心中惊疑不定。他正欲向黑脸汉子问个究竟,却见那人挥起右臂,做下一个断然砍头的手势,可怜银虹帮十余名弟子连喊冤声都没有来得及呼出,便被攒射成马蜂窝,魂赴幽冥……
      不管事实的真相如何,反正官府是这样向百姓们通告的:开封暗藏一匪窝,名唤金满堂,常借赌博之名聚众啸反,已逾两年。近日,那帮匪徒正欲举兵起事,不慎走漏消息,官府连夜突袭,出奇制胜,将金满堂团团包围。只因对方冥顽不化,誓死不降,不得已而就地正法。至于那一晚在金满堂的赌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愿意强出头为那些银虹帮弟子来作证?
      民间告示贴出之后过了整整三日,龙思善方才出关,这时金满堂一案已下定论。这个冤案即将沉进黑海,永世不得翻身,只是那晚有一个人侥幸死里逃生。当胡庆元看到那排弓弩手拉弓时,便感觉不妙,悄悄对樊庆馀道:“看来官府要将我们斩尽杀绝了!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而且再不会有改正错误的机会,倘若在金满堂时听你的话,说不定还能冲出几个弟兄。你若能侥幸逃生,别忘了给大哥和死难的弟兄们……”
      胡庆元话音未落,利箭便带着“嗞嗞”的呼啸袭来,他忙将樊庆馀阖身扑倒,两人一起跌进阴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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