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够扣，爱不宜迟》斯寻光

2、中

　　4.

　　苏木最近几乎每天站岗都能看见那辆熟悉的红色MINI从眼前缓慢驶过，久而久之他连车牌号码都记下。

　　主驾驶位的车窗敞开得彻底，座位上的女人目光始终炽热。像猫盯着老鼠，还带着打量的意味。
　　他感觉自己被这凝望来来回回洗礼个透。

　　这几年，穗城的仲夏气温越发升高，自驾出门的人都把车窗管得不留一条缝隙，势必把高温隔绝在外。
　　所以放眼过去，开了窗的汽车尤为扎眼。

　　是日下午，仍旧是临近傍晚时分，苏木惯例看见红色MINI在眼前驶过。
　　南星端坐在里头，长发高高束在脑后，露出修长颈线。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背心衬衫，细瘦的手臂搭在方向盘上。远望过去，皮肤白得晃眼。她依旧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像往常那样专注在苏木身上，充满势在必得的自信感。

　　其实她每天露面时长只有短短两分钟。
　　苏木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开始把每日的这两分钟看作习惯。。

　　暮来朝去，时光荏苒。苏木与南星在仲夏八月当了彼此整整三十天的过客，每天某个特定时段里的两分钟，他们在环市大马路中央相遇又错过。

　　苏木以为第三十一天的傍晚，一切将照常发生。
　　然而结果并未如他所想。
　　红色MINI并没有出现。
　　他有些不自在，好似有什么必要的日常任务忘了完成。虽然日子照样度过，但那个叫南星的女人却人间蒸发般没出现在环市大马路上。

　　……

　　穗城踏入九月后便迎来夏季终结，闷热总算散去了些。
　　凌晨一点三十分，苏木和两个同事在环市大马路周边执勤，此时马路上的车辆少之又少。一辆熟悉的红色MINI由远及近驶来，他远远认出了车牌号码，是南星的车。

　　她消失了一周零一天，终于又出现。

　　红色MINI今日难得车窗紧闭，车前的挡风玻璃轻微反光，也看不清车内坐着谁。似乎像隐藏什么。
　　蓦地，车头猛地向右一扭，车身滑出一小段弧线，眼看着要撞向路边，还好及时刹住了车。
　　苏木被惊出了冷汗。看见她还懂得刹车便气笑了。

　　没见过这么能惹事的女人，这回不单止实线变道，还险些闹出意外。那十二分也不知道够她扣几次。

　　得亏夜已深，马路上车都减少许多，不然车子突然转向变道，极容易酿成事故。环市大马路是穗城主要路段之一，就算是凌晨发生事故也会带来不好影响。
　　苏木的同事怀疑是酒驾惹的祸，二话不说把红色MINI拦截下来。

　　苏木同事是新加入的警队新人。年轻热血，满腔赤诚，对待工作十分认真，又因为跟着苏木这以严厉出名的队长执勤，办起事来更是兢业。他敲了三下车窗：“你好，劳烦车窗开一下。刚才目击你的车实线变道，违反了道路安全条例。”

　　新队员字正腔圆地说完，再次拍拍车窗。
　　但玻璃纹丝不动。

　　小伙子又委屈又着急，他才刚从警校毕业就被派来交通部门跟苏队长办事，秉着一颗为人民服务的热血心肠，却没想到刚开始就遇上不愿意配合的市民。他语气加重，呵责并要求驾驶员赶紧露面配合检查。

　　苏木脸上仿佛凝了一层霜，眼神阴沉得吓人。他按下新队员拍打的手，曲起二指关节往车窗玻璃用力叩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等着。

　　一分钟后，车窗才慢吞吞一寸一寸往下降，里头的人脸色煞白，露出一张做贼心虚的脸。
　　同时，一股浓烈的酒味飘散开来。

　　苏木歪着脑袋，望向车内，神色冷淡，完全无视南星欲哭无泪的表情。
　　“交警查酒驾。麻烦配合调查。”

　　他像机械人似的端着酒精含量检测仪，将滤嘴的一端递给南星。看着她瘪着嘴巴叼住然后顺从地吹了一大口，眼里忍不住泛起笑意。

　　一旁的新队员看看那美貌的女司机，又看看自家苏队长，眉头一皱，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苏木专注仪器显示屏的数字变化，新队员也凑过头来看，发现显示的含量并没有多少，别说不超过制定数目，就检测出的数值来看，南星并没有喝酒。
　　“我没有喝酒……”南星趴在车窗哀哀低喃，抬眸间，眼里雾气清晰可见。脸色苍白，将哭未哭。

　　苏木无动于衷地看她委屈，发现她今天又穿了那条红色连衣裙，一头长发披散在两肩，略显凌乱。别人在凌晨披头散发穿红衣，必定像什么阴魂不散的怨灵。她倒厉害，活生生能演一把聊斋里头勾魂的妖精。

　　新队员缺乏情趣，看不懂那二人对视间的电光火石，还很煞风景地质问：“这位小姐没喝酒，那怎么车里酒味那么浓烈？”
　　南星指指自己后方已开始打呼的罪魁祸首，“是我那些朋友们喝醉了，我要送他们回家。”

　　苏木弯弯嘴角，揶揄：“还挺有责任感。但惯例，实线变道，记三分，罚款两百。”
　　“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南星乖巧点头认错。

　　“两个月内违规两次，还都是实线变道。南小姐也是挺……能耐。”

　　5.

　　恰逢周五，南星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死党闺蜜便邀约去吃饭KTV狂欢直落。因为开车的缘故，她并没有沾酒。但另外的几个朋友却喝得酩酊大醉。无奈之下她只能把他们一一塞进自己车里，打算当一回免费司机把人逐一送回各自家里。
　　车里三个乘客醉得路都走不直，却没忘她和交警小哥哥的二三事，闹着要她开车走环市大马路，说要看看哪个交警长得玉树临风令南星无法忘怀。

　　南星不确定苏木是否还在执勤，她有八天没见他了。不能见他的日子里，一天仿佛从24小时变为48小时，漫长而难熬。

　　在通往环市大马路方向的道路上，她忐忑不安。
　　怕他在，又怕他不在。

　　车距离十字路口越来越近，能看见熟悉的制服身影在执勤。
　　南星有些紧张，手心冒汗。她一反过往的习惯，没有敞开车窗，甚至四面玻璃都不留一丝缝隙，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车前的挡风玻璃都是单向透视，完全不想让外面的人看见现在的自己。
　　一个人带着三个疯疯癫癫的酒鬼，远不是平时准备充足的自己。

　　言柏坐在副驾，正眯着一双桃花眼哆哆嗦嗦。路旁的交警身影让他跟打鸡血似的瞬间坐直了腰，开始扯着嗓门呼叫后座的两个快要睡着的姑娘：“快快快！就是那边那个，最高那个！”
　　“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啊！坐回去！”南星怕了他那瞎激动的疯模样，说起话来舌头都捋不直了，也难为后座俩人居然听懂。

　　“哪个啊……我怎么觉得南星你的车在晃？”
　　“隔那么远，看不清啦。每个都高高瘦瘦，差不多啊？”

　　见自己的话得不到附和，言柏发起酒疯来，拍着南星的座椅要她把车驶近些。他扣着安全带也能靠出大半个身子，手一会儿拍座椅，一会儿去摇南星的手臂，脸色潮红，眼睛几乎睁不开，但话一点儿不少。

　　马路上干扰司机驾驶本身就是十分危险的事。南星虽然有过以身试法的念头，但更珍惜生命。这会儿言柏的手擒住她的手臂，试图摆弄方向盘，把她吓得几乎冒出冷汗。既要估计身旁的人发酒疯，又要认真驾驶。她十分后悔让言柏坐到副驾来。

　　结果一个闪神，手毫无预兆被拉了一下，方向盘也跟着转，车子便猛地摆向右方并滑了出去。眼看不单止实线变道，还继续要撞向路边。
　　南星尖叫着猛踩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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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内违规两次，还都是实线变道。南小姐也是挺……能耐。”

　　南星扒拉这车窗，昂着头望苏木，也顾不上他语气间的揶揄嘲讽，只把那声“南小姐”听进耳朵。一扫刚才的落魄低沉，整个人又眉飞色舞起来，“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她接触过的交警只有苏木一个，但苏木每天可能会接触各种违规的驾驶者。他能在众多驾驶者中记住她的名字，看来之前每天刷存在感也不是没起作用。

　　南星开心极了。
　　之前的郁闷、无措、惊吓等等负面情绪统统一扫而光。
　　她从小就乐观开朗，偶尔坏情绪汹涌而至，只要有一点好事发生，立刻就能把她吸引过来，坏情绪立刻抛到九霄云外。
　　现在也是一样。不过是一声南小姐，她就像拿到糖的孩子，糖果还没塞进嘴里，心就开始泛甜。

　　“我当然记得。从来没有一个司机连续两个月被我抓到实线变道。目前，你是第一个。”苏木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南星从他黑玉的眼睛里看见笑意。
　　她闻言立刻笑逐颜开，“哦，那我继续努力。让你好好记住我。”

　　被晾在一旁的小交警抿紧嘴巴，一副有话不敢说的神情，小眼神在苏木和南星之间荡来荡去。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也没有酒驾，时间不早了，我还得送人。”她望向小交警，撩了一把头发，因为心情大好，眼睛嘴角都带着笑。小交警被她看得脸上一红，退到苏木后方，没有回答。
　　“可以。”苏木果断回答。

　　车里的三位好友在不知不觉中熟睡，迷迷蒙蒙，偶尔呢喃一句糊话。
　　南星刻意挺直腰板，试图挡住苏木的视线。

　　当然，在他审视自己的同时，她也在光明正大地回望这个男人。她看得坦荡，恨不得借这一眼，把人刻进心底。

　　以前南星不屑那些所谓的一见钟情，认为突如其来的情感简直胡闹得像个笑话。

　　可当自己降下车窗看清苏木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原来真的有感情来时毫无征兆，像平静的湖泊忽然跃出一条鱼，激起一圈圈涟漪，回荡不已。

　　这一夜，南星睡得很好，出差带来的疲倦被睡梦一扫而空。
　　梦里，有苏木微笑的眼。

　　6.

　　虽说告别夏季进入初秋，但位于祖国华南地区的穗城依旧存着热气。亚热带季风气候使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都逃不开雨水的洗礼。
　　苏木难得有一天休假，与三五个同事相约在市中央商务区附近一家人气正旺的酒吧碰面小喝几杯。
　　一桌都是年轻男性，个个高大挺拔，光走进酒吧就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他们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苏木坐在最里面，另一侧就是宽敞的玻璃窗。他斜着身子，以一种舒适的姿势曲起手肘支撑在桌面，手掌托腮，眼神冷峻沉静，好似周遭没有一点使他感兴趣的事物。

　　此时，雨水正大片大片地融成水幕，遮挡住整面玻璃，窗外街景变得如同油画，色块与色块任意叠加、碰撞，颜色浓郁模糊，水光灯影，如梦似幻。
　　窗外的世界犹如梦境，窗内的狂欢派对也是一样。
　　这才刚坐下没多久，两个年纪小的同事便摩拳擦掌往吧台走，远远望去，只见俩人站在两位衣着时髦性感的女郎身旁，谈笑风生的模样。
　　“这俩小子，平日里别是憋坏了吧。”剩下的其中一个同事叫刚子，年近三十，早已成家立室，入职时间比苏木长，对待同组的同事如兄弟，看两个年纪小的新队员就像自家弟弟。
　　“那你呢？趁着嫂子不在就来贪杯，难不成也憋坏了？”另一位同事年纪与苏木相逢，古铜色皮肤，面容端正，笑起来却痞气十足，又因姓徐，故被唤作徐痞。
　　“我是看媳妇儿回娘家，来陪你们这群光棍。舍己为人，光辉伟大。”
　　“光棍乐得逍遥呢！”
　　“那是你们还不懂温柔乡的好！”

　　刚子和徐痞渐渐从相互毒舌变成志同道合的侃大山，话题尺度也逐渐增大，倆老司机开起车来，车速有增无减。苏木听着他们互怼，大多数时候是默默喝酒，只偶尔搭话几句。
　　有几位身材高挑打扮火辣的美女捧着酒杯朝他们走来，脚步娉婷，轻盈妖娆的猫步硬生生把酒吧走成了时装秀T台。徐痞远远便看见，眉梢轻抬，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跟他对比起来，隔壁的刚子简直僵硬得宛如一根木头，目不斜视直盯着苏木，仿佛来的不是惹火美女，而是什么大山里头的妖魔鬼怪。
　　美女们热情奔放，先是邀他们碰杯，又是撩拨几句无伤大雅的俗话，最后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去问联系方式，娇滴滴地再三澄清只是为了多交朋友。
　　苏木不肯搭理她们，刚子不敢搭理她们，重任便落在徐痞身上。他显然不抗拒，顺从地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送了出去，顺带不怕死地附赠上苏木的。美女们达成目的后识趣离开，一路都听见她们兴奋的尖叫欢呼。
　　徐痞一回头就对上苏木冷得掉冰渣的目光，应抗着背后阴凉的感觉佯装玩世不恭：“做兄弟的，怕你憋坏了。偶尔放纵一下也没坏，你自己看看都单身多久了。”
　　“怎么？我一直单下去，你是不是要来包办婚姻？”
　　苏木点了根烟，叼在唇边，难得一副懒散的姿态，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嘲讽和不爽。
　　刚子忽然眼神一亮，“徐痞，这会儿你还真甭操心！咱苏木同志最近可是有情况的。”他挤眉弄眼，拿手肘碰碰苏木，“听阿俊说，最近有个小妞跟你跟得老紧了。”

　　阿俊是那日跟随苏木执勤的新队员，自从他战战兢兢地察觉到苏木和南星之间似有若无的火花，便按耐不住胸口那颗敢于想象的好奇心，每当看见队长跟那位年轻貌美的小姐姐有什么接触，一回警局就迫不及待跟刚子诉说。

　　苏木这回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徐痞惊讶得膛目，这才恍然大悟，担心自己刚才是好心干了坏事。想到这位向来连表情都不愿多换几个的队友居然开窍了，还是忍不住嘴欠一下：“你这他妈是铁树开花呀……”

　　刚子咧嘴一笑：“可不是，瞧你刚才还把他手机号码乱塞别人。听说那小姑娘天天开车就为瞧这小子一眼。”他伸手勾着苏木脖颈，“这小子倒好，还装矜持。”
　　徐痞听得入迷，跟追八点半黄金档电视剧似的，硬要刚子把知道的故事都说个清楚。
　　酒吧里人声鼎沸，音浪滚滚，苏木无视对面的俩人交头接耳聊个没完，着实不懂自己的同事上班还挺人模狗样的，怎么脱了制服后比娱乐记者更八卦。他们有意无意地丢来意味深长的眼神，见当事人依旧悠游淡定，决定再八卦一波：“你就没发现人家天天追着你来？”

　　苏木挑眉，怎么可能没发现。南星天天变着法子打扮，今天是嫩黄色无袖衬衣，明天是肉粉色蕾丝罩衫，后天是白色T恤，最惹眼的便是那条红色连衣裙，每每都不忘搭上精致的妆容，恨不得一眼就被发现。看人的眼睛仿佛有钩子，知道如何让人难以躲避，也知道何时进何时退。苏木每次凝视回去，她便立刻收回目光扬长而去。
　　他没见过哪个女人这么懂撩拨，不得不防备又免不了好奇。

　　见得不到回应，刚子立刻扮演起兄长的角色：“苏木同志，咱们男人呢，做事要果断利落。我知道你一贯作风也是如此，但这谈感情也是一样的。你要有点那意思，就主动些。要没有，就别让人姑娘有念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