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对者之死》候鱼鱼

3、新生

　　“你看看这玩意儿，”拉裴尔站在完工一半的伊甸园里，试图让一株长相奇怪的真菌适应它的新家。“你看它长的多可爱。”
　　乌列看着那个长着恶心的紫色斑纹，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植物，保持着一贯的冷淡态度。“耶和华不会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伊甸园里的。”
　　“它也活不下来。”他们的身后传来撒旦的声音。“好久不见，小家伙们。”
　　“这种菌类只能活在第一重天的墓地里，拉裴尔。”撒旦戳戳它斑斓的伞盖。“可以用来接骨或消肿。”
　　乌列的脸色比起平常显得更加不好。“这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撒旦。”
　　“好啦好啦，我明白，守门人。我只是来找个人，不会久留。”他朝着拉裴尔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一条细绳上串着三颗野兽的牙。“我听说你在找这个”
　　乌列无奈的看到拉裴尔的眼神亮了起来。“我一会儿就回来。”拉裴尔拍拍他的肩，乌列扭过头去，不想看这个一拐就跑的蠢天使。

　　拉裴尔的居所摆放着各种奇怪的器皿，与其说是天使的住处不如说是人类巫医的储藏室。坩埚里还留存着铁灰色的不明物质，羊皮和莎草纸的书籍，盛着各色液体的瓶瓶罐罐占领了每个角落，得小心翼翼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拉裴尔用有力的手指弄开撒旦带来的海蛇牙，黄色的毒液近似于一种油脂，漂浮在清水上，被拉裴尔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
　　“好的。”拉裴尔看上去很满意。“你现在可以拿点你想要的走。”
　　撒旦熟练地移开摆在前面的瓶罐，拿走摆在后面的一截枯木，又打开上面的柜子，取走了许多矿石。
　　“喂!”拉裴尔叫起来。“生命树的枝干是我好不容易才…”
　　“你又用不上它。”撒旦摸了摸可怜天使的头。“它摆在这里只是为了满足你无可救药的收集癖。”
　　“现在用得上了。耶和华给了我一个烦人的大项目，而我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撒旦停下了继续在拉裴尔的收藏里翻找的手，他知道应该在拉裴尔改变主意之前尽快回去，但作为学者的好奇心压下了商人的贪婪。“给我看看。”他说。“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好吧。”拉裴尔从他面前的一大堆杂物中找出一把小钥匙。“反正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移开一堆书籍，打开一扇小门，宽敞的暗室里仅有的光源是一个光柱，光柱里包裹着一个人类女性，有着原初人类的外形，粗狂的眉弓和突出的后脑，以胎儿的姿态悬浮在光里。
　　“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他们，我还以为他们已经灭绝很久了。”撒旦凑近了看她。“真是个美人。”
　　他注意到这个人类的下肢曲线和记忆中的不同，也和上身并不搭调，腿部的曲线显得更加修长，皮肤显然经过了刻意雕琢，与天使们更加接近。“这是你的作品？”
　　拉裴尔海藻一样的深绿眼睛里闪过自豪。“很漂亮，对不对？”
　　“嗯…”撒旦捏住面前这位原始美人的下巴。“上半身的改造显然更困难，你去找过拉结尔了吗？”
　　“先知大人根本没时间管这种小事，要知道这也只是伊甸园里的几千种试验品之一。”
　　“那我来帮你。”
　　撒旦看着眼前的人类，她即将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撒旦的眼里闪动着一种久违的狂热，驱散了几千年来蒙尘的倦怠，建设“新世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生命诞生时微弱而坚定的心跳，在痛苦的永恒中被逐渐磨损的希望，随着一种恶毒的期盼在撒旦心中重现。

　　“进来吧，别紧张。”
　　萨麦尔站在古老大船的舱门前，他不得不倚靠着墙才能站住，对着路西法笑笑。
　　“我已经听说了你是谁。”他扯出一个微笑，回过身打开腐旧的舱门，映入路西法眼帘的是一个木质地板铺就的长廊，木板缝里生长出黄色的小花。长廊的旁边是一扇扇门，门上有着不尽相同的斑驳字样，很多已经无法辨识。
　　萨麦尔熟门熟路的走进去，打开左边的第八扇门，门把看起来锈迹斑斑。
　　“你看上去并不惊讶。”萨麦尔像邀请客人一样邀请路西法进来坐坐。“这是我的房间。”
　　路西法跟着萨麦尔走了进去，他并非不惊讶，对萨麦尔也不是毫无怀疑，炽天使必备的谨慎和多疑警告他驻足，但他的直觉拉着他的手，要他去触及那些不可听闻不应思索的一切，让他越走越远，直到星辰深处。
　　萨麦尔的房间看起来崭新又整洁，木质的简单家具和亚麻床单。萨麦尔长吁一口气，陷进一把铺着柔软皮毛的座椅里。
　　“真神奇。”他感叹。“已经过了几千年，这里什么都没变。时间被挡在门外了。”
　　他把脸埋进皮毛里，满意的宣布：“连气味也没变。”
　　萨麦尔从枪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丛蓝色的火苗，路西法认出那是一个虚弱的灵魂，在萨麦尔的手中微微地跳动，行将湮灭。“莉莉丝，”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以一种疲惫而温柔的语气轻轻地说。“我们到家了。”
　　路西法站在那里，意识到这并不是个提问的好时机，他转过身，没忘了给萨麦尔带上门。“我觉得我们以后应该能经常见面。”
　　“撒旦喜欢所有好奇的人，这些人是闯祸的好胚子，我想他很快也会喜欢你。”萨麦尔埋在毛毯里发出闷闷的笑声。“到时候他自然会跟你讲明所有一切。”

　　路西法重新回到小屋的时候，撒旦已经回来了，坐在他的小床上，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他。他觉得有些心虚，像是窥探了什么秘密。
　　“过来。”撒旦叫他。“抓紧时间歇一会儿。”
　　路西法很想说自己不累，但还是坐到了撒旦的身边。翅膀因为在林间穿行而粘上枯枝败叶，不受路西法控制的出现，挤满了床。
　　撒旦看着路西法无法收起翅膀的窘迫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很多刚出生的天使都有这种毛病。”他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有半瓶油脂状的东西。“我来帮你梳梳，不好好护理羽毛的话，等你到了加百列那个年纪，就会变秃。”
　　路西法想象了一下秃毛的自己，又想象了一下秃毛的加百列，没忍住笑了出来，背对着撒旦，把上衣脱掉，让他可以连翅膀根部也清理到。
　　炽天使的翅膀有六对，其他两对稍小一些，撒旦瞬间被淹没在柔软洁白的羽毛里，他用脸蹭了蹭旁边的羽毛，觉得好软好舒服，像是被一团云裹住。
　　把瓶中带着花香味道的油膏抹在手上后，撒旦熟练地梳理杂乱的羽毛，用油膏使它们芳香而有光泽，他的手慢慢的在云中穿行，时不时的触到路西法的背，撒旦白皙的手指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慢慢滑下去，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他努力不让自己靠近危险的回忆边缘。
　　路西法轻轻叫了一声，把撒旦拉了回来。
　　“弄疼你了？”
　　他从羽毛堆里探出头来，看见他的学生满脸通红，努力地把自己的脑袋躲藏在羽毛里，像一只不习惯抚摸的小狗。撒旦压下想笑的欲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什么好害羞的，把头抬起来，休息一会儿后我们去拉结尔那边。对炽天使来说，和他结交会对你有好处.”
　　路西法拍掉床上掉落的羽毛，脸上的热度还没有消退，撒旦并不知道天使的翅膀有多敏感，他能从每一片羽毛尖儿清楚地感受到手指温柔的触碰，感受到撒旦温热的呼吸，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快感。
　　路西法躺在那张永远冰凉的床上，他其实并不需要休息，他只是需要冷静一下，撒旦的触摸让他感到一种令人舒适的战栗，唤起了某种莫名的熟悉，一瞬间他闻到海与硫磺的气味，但他无法寻觅这幻觉的踪迹，于是重又陷入迷雾之中。
　　等他回过神来，撒旦已经消失不见，路西法明白撒旦是去找他那个可怜的前学生了，林中栀子的味道飘进屋里，路西法感到一丝失落。
　　他起身，翻找着陈设简单的屋子，想要找到任何可能是钥匙的东西。可是书架上空无一物，仅有两本羊皮封面的书籍，蠹虫在上面钻出绿色的洞眼来。他用手摩挲着封面，研究着每一个无法理解文字，那些文字显然来自撒旦那未知的来处。
　　路西法突然感到肩膀被人轻拍，他闻到撒旦的气味，一贯的笑容混着奇妙的栀子花香，让路西法不知所措，上帝赋予他的镇定性格在撒旦面前不知所踪。
　　但撒旦似乎并不需要他的解释。“那么走吧。”他说。“我们去找拉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