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录》晁采

4、四 云苏

　　这包厢里三个男人，领着时云苏进来的便是副官沈由，坐在右侧戴着金丝框眼镜儿且陪笑的，是长山商行的老板顾东和，长相颇有点斯文败类的模样，让时云苏看着想笑。坐在正中的那个人，云苏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那三庭五眼都是她曾经一次又一次痴缠描绘过的，甚至略一回想，那双带着薄茧的手的触感，都是清晰明了的。
　　苏召寒，当真是好久不见。
　　顾东和起身，先是对苏召寒说道，“爷，这就是时云苏。”
　　忙又转头冲着云苏道，“你今天好福气，这是苏军少帅苏召寒，苏爷看上你唱的不错，特地叫你上来见一面，还不快谢谢苏爷。“
　　时云苏抬头，正好对上苏召寒那双深若潭水的眼。须臾，她那张扮着红娘的脸上笑的灿烂，“那，时云苏先谢谢苏爷了。”
　　苏召寒盯着她，仿佛要把她那细弱的身形盯出个洞，时云苏对着他那双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有火在烧，烧的她失去理智和头脑，百爪挠心一般疼痛不已。但沈由和顾东和在一旁看着，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保持着方才那副神情一直看着他。
　　实在奇怪，这么些年过去，时云苏竟还能轻易记起苏召寒曾经的模样来，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较从前相比，似是瘦了。眉目深刻了不少，较以往多了些逼人的戾气在里面，有点阴沉沉的，这是时光和经历留给他的印记吧。但少帅，是要统领千军万马的，不这样怎么镇得住兵士呢，云苏想。
　　云苏看着他，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一样。
　　这包厢里本就只有一盏顶灯，人一多了，影子交替重叠，在地上打出斑斑驳驳的光来，只他一人坐着，剩下三人俱是立在一旁，更显出他身上滔天的权势和地位来。
　　苏召寒终于开口了，“你红娘唱得极好，一会儿让沈由封一根黄鱼赏你。”
　　他语气淡漠仿如从前，但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云苏还是想到他们最后分别时苏召寒说的话，他握着她的肩膀，将她送上离别的列车，还有，最后落在她额头上，伴随着他话语的轻吻。“答应我，世间万物可死，你必得好好活着。”她确实活着了，少帅，她很听话的，对不对？
　　这便是他二人短暂的相见了，沈由按他说的取了一根黄鱼给时云苏，云苏接过，只说，“谢谢爷。”然后便不再开口。
　　她只想快速的逃离这里，因为身上实在无力，她想立刻找个地方支撑住自己，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好在，脸上妆面还在，谁也看不出来这梨园第一花旦，如今粉面下惨败枯槁的面色。
　　苏召寒，苏召寒，你如今这副模样，有人对你俯首帖耳，有人对你言听计从，日子必然过得极好，也不枉我惦记你这许多年。
　　云苏早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这包厢的，只记得顾东和送她出来时说的，“你福气不小，把苏爷伺候好了，有你好日子过。”

　　沈由敲响她住处的门时已是深夜了，也不知道缘由，便匆忙换了衣服随沈由离开，去了苏召寒如今在长山落脚的居所。
　　时云苏只穿了一件素色的旗袍，并上一件针织的披肩，让夜色寒凉着实激了一下。她随着沈由走过一扇又一扇的门，终于站在了苏召寒的门口。
　　“进来。”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敲在她心上。
　　时云苏走进去，他正坐在沙发上，穿着衬衫西裤，袖口卷起来露着半截小臂，她福一福身，“少帅。”
　　沈由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坐着，她站着，中间不过隔了小小一张茶几，却像隔了一条河流。

　　他说，“你我较从前可生分不少。”
　　她心里只觉得好像有点苦涩，但微不可见，只是笑，笑意直达眼角眉梢，盈盈挂在她脸上，“少帅说笑了，您是重权在握的军中少帅，云苏不过是供人取乐的低贱戏子，又怎么敢强称熟稔呢？”
　　“云苏？”他也笑了，看着那双与几年前一般无二的眉眼，“你到真是改头换面的彻底。”他顿了顿，又说，“我曾派人寻过你。”
　　“少帅派人找过云苏，张敬虎，姜伯然也在找云苏，若是被这二位找到，不说云苏性命几何，只不过不想累及少帅，成为什么筹码罢了。”她说，“好在遇到师傅大义，让云苏进了时家班子，还随了师傅的姓氏，要不然如今虽得幸见少帅一面，恐也不似现在这么风光体面了。”
　　他不说话。
　　云苏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想起曾经每天都期盼着找到自己，却又明白他不应该来寻自己的那段时日。可如今终于找到了，云苏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狂喜，只余下一层又一层无边的心悸和紧张。
　　“云苏何解？”他开口了。
　　她本没想到他要问这个问题，她也以为他最不会问的，便是这个问题，一时回答不上来。须臾，她扯一扯嘴角，顶着他看她的目光，回答。
　　“少帅，明知故问。”
　　然后她低下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只是嘴角一抹苦笑，她怕自己哭出来。
　　苏军少帅苏召寒，年二十五，字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