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月已至》有一桃良

9、畔有张生

　　我将地上的簪华仙君扶了起来，这个时候屋子的门突然开了，还没转过身子，就听见宁元的声音传来。
　　“今夕你没事吧？啊？”
　　说完后便跑到我跟前，上下看了看我。
　　我摇头，道：“你先将仙君扶出去。”
　　宁元用一只手扶住了簪华仙君，神色困顿。
　　“他这是？
　　我摇了摇头。
　　“你呢？你不出去吗？这里头究竟有什么邪祟？”
　　我给宁元指了指后面墙上的美人首。
　　“这是？……”宁元看了眼美人首，倒吸一口气，神色愈发疑惑。
　　“你先送仙君出去，我问问她。”我说。
　　“我陪你一起。”说完后宁元便叫了一声栾栩的名字，道：“你的簪花仙君晕过去了！”
　　听到此，栾栩一下从外面跳了进来，口中大声嚷嚷：“哪儿呢哪儿呢哪儿呢……”
　　我扶额：“他一直在门口呢……”
　　栾栩将簪华仙君扶出去之后，我跟宁元走到那美人首旁边。
　　“你刚刚问的，可是复江城？”我说。
　　美人首看了看我与宁元，只说：“张澜就像两位公子般绝代风华的。”
　　“张澜是？”宁元已经将心绪调整了过来，自顾自与那美人首对话起来。
　　“所爱之人。”
　　“你为何会在此？”
　　“我不知道。”
　　“如何救你？”
　　“我不知道。”
　　我走上前去，宁元看向我：“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后面问那美人首：“你可以向我们讲讲你与那张澜公子的事情吗？”
　　美人首沉默了。

　　“那屋内到底有什么啊？”与宁元走出屋子后，栾栩跑过来问。
　　“你的簪花仙君呢？”
　　“我将仙君扶到了树下……”
　　我赶紧看了眼栾栩身后。
　　簪花仙君正靠在树干上，而他的坐的那个地方全是土。
　　……
　　我再不管栾栩说了什么，赶紧过去将簪华仙君扶到进一个屋子里，刚将他身上的灰尘拍干净，他便醒了。
　　“仙君你醒了？”我开口。
　　后面簪华仙君接了我递过去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看了眼周围，问：“为何本仙君会在此？”
　　我说：“仙君你刚刚晕过去了……”
　　这时簪华仙君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下从榻上跳了起来，看向我。
　　“我晕倒此事，可有人知道？”
　　栾栩突然从门外扑了进来。
　　“……”
　　“仙君你刚刚晕倒了是因为灵力不足的缘故吗？我觉得你应该好生调养，这些事便都交由我们来做……”
　　簪华看了眼栾栩，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清冷，道：“本仙君看到那美人首，便去梦中寻了一番缘由。”
　　栾栩的神色一下放松了很多。
　　“这样啊，我就说仙君定是有什么事！”他绕着簪华仙君转了几圈。
　　后面他一下窜到簪华仙君眼前，后者后退了一大步。栾栩道：“那仙君可看出了什么？”
　　此时，意料之中的腹诽声响起。
　　“你快将此人给本仙君拉出去！”
　　“仙君不要着急……”
　　“你快去将他给本仙君拉出去啊啊啊！”
　　我闭眼叹了口气，走到栾栩面前。
　　“栾栩，我们先出去，仙君说他要继续去那美人首的梦境中去，被人打扰了不好。”
　　“我这样看着仙君便好。”
　　“……我们先出去再说。”我直接将栾栩架出了屋子。
　　“那好吧仙君！”栾栩边走边回头。
　　“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叫我！”
　　出门后千飘跟宁元走了过来，千飘道：“仙君可有事？”
　　栾栩道：“仙君竟去了那美人首的梦境！”
　　听到此，千飘松了口气，道：“我以为是上次的事给仙君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什么事？”宁元问。
　　“头一次见到仙君，便是在槐畔刘府。”千飘面向我们。
　　“那刘老爷有一子，名刘至。之前震惊淮城的那些事，便都是刘至所为。”
　　“那人便是他？”栾栩瞪大眼睛。
　　“前些天我正在异事居晃悠呢，就见凡间的淮城出了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说淮城几年之内有好些姑娘被杀，凶手怎么也找不到，搞得人心惶惶的。”
　　“刘府因为家大势大，旁人便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人竟是刘至。”千飘道。
　　“那后面？”我问。
　　“上神宫命薄子仙官那儿有几桩悬案，这其中之一便是跨了几百年的一件事，那日正好有了些线索，我便被派到了刘府去查实事情的经过。”
　　“于是你便顺着仙官们的指引，见到了刘至？”
　　千飘点头。
　　“凡间官府查不出的事，在天界看的便是一清二楚，虽说这天界不能插手凡间之事，但这桩事来的很蹊跷。像淮城此些地方，经沧海桑田后不知换了多少名号，成了多少帝王江山里的一部分，不过在这当中所发生的、总有那么一件事，是完全相同的。”
　　“几年之内、很多姑娘被杀吗？”
　　千飘“嗯”了一声。
　　“那人在第一世做了那些事后本应该是下地狱的，而他却一直在转世投胎。鬼界的事情天界本不好插手，但刘至所做，天理难容。”
　　“那那那！跟簪花仙君有什么关系呢！最后是不是仙君解决了这件事？”栾栩大叫道。
　　“不算是我解决的。”身后的门开了，簪华仙君走了出来。
　　“那些日子里我困惑的事有了些眉目。”
　　众人都看着簪华仙君。
　　“我去美人首的梦境里走了一遭。”
　　“可有什么发现？”我上前一步。
　　簪华仙君看了我一眼，点了下头。
　　“还请仙君将始末说于众人听。”千飘道。
　　簪华道：“此事稍后再议，我刚刚唤人，让他将那刘至带到此处，约莫着快到了。”
　　“刘至跟那美人首……？”千飘皱起了眉头。
　　“美人首是刘至的执念，支撑他几百年的转世。”
　　“那五百年前、刘至跟那美人首到底发生了什么？”宁元疑惑。
　　“啊啊啊……孽缘啊！”栾栩大叫。
　　“只是情长罢了。”簪华仙君留下这句话后便朝美人首所在屋子的方向走去。

　　只是情长罢了。

　　张澜生在复江城，在他住的那里，门口有棵大树，而在那棵树最枝繁叶茂的时候，他遇见了常岁。张澜头一眼见到常岁，常岁穿着一身麻布衣裳，手中还抬着一个大箱子，手上都是灰，脸上因为手中箱子的缘故有些愠色。
　　那常岁是这院中的劳役，张澜以前未曾见过，那日他便一直靠在门口看着常岁来回搬了几个大箱子，连住几日都是如此。
　　终于有天趁常岁放下箱子时，张澜走到她身边，给她递了个帕子，常岁抬头，张澜道：“近日，外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常岁皱眉，不理解张澜所问意图何在。
　　“你只需说说便是。”张澜道。
　　张澜住的院子，原先也有过杂役，但每次他一问什么，那些杂役便都各自逃散，有甚者还指着张澜道：那些事又与你何干、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听多了，张澜便也不气了，只是坐在门口的次数变多，呆愣的时间变久，生活对他来说似是只有望着天才是唯一的乐趣了。
　　“外头并无什么大事，无非是宫里最近在选秀，那些姑娘一车一车的被运往皇城。我不想被束，便先来这里躲躲。”
　　常岁的话语娇俏可爱，张澜在头一次听的时候微微讶异了一下，还未曾有人用此中语气同他讲话。而他见有人与他谈论，神色愉悦，道：“那你便躲着吧，你能时常过来同我说话便好。”
　　常岁道：“见你一人在这院中，定是无什么乐趣可言的，日后我便将一些新鲜事物带于你。”张澜轻轻笑了，慢慢点了下头。
　　自那以后，常岁便成了张澜唯一的念头，会整日思索，今日的她到底带了何物？今日的她又会将外头的什么趣闻带于他？今日的她是不是变白了一些？手不是那般红了？
　　今日的她，找他说话时依旧好看。
　　并无任何轰烈的事，张澜仅是在此细水长流间体会到了与常岁相处时的乐趣。从幼年就被困于此处开始，从先开始的反抗到后头的释怀、再到如今的心态稳然，对不论何事都有着自己的一种最淡然的处理方式。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不懂得物为何，不懂得何为物，囿于这一方天地间。在这里，一开始的他什么都没有，后头常岁便成了这之中的客，再后头，便成了他的心上客。
　　“见你这两日脸色不太好，便将家中一些膏药给你……”常岁将手中的药放到张澜手上。
　　“其实我未曾碰见过什么疾苦，也并不懂得你陷于此到底是何种情绪……”
　　张澜的脸色愈发的白了，冷汗从头上流了下来，但他也只顾着给常岁摆手，让她早些回去罢。
　　常岁的眼中有泪光闪现，哽咽道：“你本来不会受这些痛楚的，你本应是像外头的那些少年郎一样的。”
　　“习惯了便好了，我并无什么大事，先回去了。”
　　这是张澜第一次在常岁面前转身离去，平时总想着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
　　常岁满脑子都是张澜刚刚说过的话：“像我这样的人，连活着其实都不配。”
　　常岁决心救张澜出去。
　　那日常岁准备了个箱子，想着让张澜进去后自己再将他运出此院子。在她像平常般出现在院子里头的时候，并未看见门边的张澜，她心中只想着张澜的病是否又重了起来，便走到张澜住的屋门边，刚想推门而入，便听见从那屋子里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常岁绕到窗边，将眼睛凑到了上边。
　　此后那天在窗子里所看到的，成了常岁做梦都不愿梦到的场景，但偏偏那就像梦魇般，在除了梦境之外，常年折磨着常岁的神经。
　　张澜是那般好的一个人。
　　张澜本应是自由的少年郎。
　　从常岁第一眼见到张澜起，便懂得了何为世间最美的风景，那是有张澜在的地方。但这风景、如今受人凌|辱，凋零的有些残忍。
　　“从小我便习惯了，你别哭。”
　　不止怎么安慰常岁，张澜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又是递帕子、又是擦眼泪的。
　　常岁带着哭腔道：“那些人都该死。”
　　张澜笑了一下，微微摇头。
　　“你一定要出去看看，走出这个地方，我想让你亲眼看见世间那些美好的东西，只由我一人说，那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我从刚有记忆开始便是在这个院子里，以后，或许他们腻味了就会放我出去吧，前两天我旁边院子里头的那个王生不就被他们放了出去吗，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张澜温声道。却不然，常岁哭的更加起劲，断断续续的说：“那些人、那些人表面风光，谁知道他们暗地里竟会做这种天理难容的事、你放心、放心……我定会将你带出去的。”
　　张澜依旧苦笑着，凑近常岁，后头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常岁的头。
　　第二日，常岁给张澜带了一壶酒，说她仅是想与张澜谈天说地一回，怕日后没有机会。
　　张澜欣然应允，便喝了常岁递过来的酒，瞬间便没了意识。
　　常岁同相熟的伙计将张澜放进了大箱子中，拖伙计将张澜运了出去。
　　“那你如何？”伙计问。
　　常岁道：“他们一直在那里，若是发现张澜不见了，定会直接去追你们，你们会陷于危险当中。”
　　“那你……”
　　“我仅仅是躺着那里，等明天他们不注意之时、我便会逃出去的，你只需将他带出这院子便可。”
　　伙计迟疑的看着常岁，常岁只道：“我不碍事的，你赶紧走便是。”
　　那晚夜色好看的出奇，月光斜斜的洒下来，照在张澜门口那棵大树上，像是给那树渡了层金光。远处若隐若无传来些蛐蛐儿的叫声，常岁突然想到，自己初见张澜时，也是这样的一个时节。
　　“或许所有美好只适合在记忆里存活。”簪华仙君清冷的声音传来。
　　“在那美人首的梦境里，最后一幕是此番隽永。”

　　“仙君，刘至已带到。”
　　我跟着众人转过了身子，看见了传闻中的杀人狂刘至。
　　披头散发、眼神涣散。
　　簪华仙君走上前，将手放在刘至的额头处。
　　“你的那些记忆并不美好，你觉得在心爱之人面前，你是一个满身污秽的存在。但你看看，在常岁的念想里，从头到尾、最美的存在只是你一人。”
　　之后，刘至在簪华仙君给他传了梦境之后，慢慢跪了下来，放声大哭，似是积攒了好几百年。口中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阿岁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只是在一直重复着一句话：阿岁，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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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念之间，便可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