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月已至》有一桃良

1、映耳【一】

　　过一千八百岁生日的时候，我阿娘终于给我买了面命薄仙君摊上的灵镜。
　　那灵镜可通灵、可与仙友进行瞬间交流，可看话本子，可看天界、凡界、甚至是鬼界的各处风景，等等，等等。
　　是天界各族少年姑娘最爱的一件新奇物什，就是稍贵了些。我攒了好几百年的愿望，今年终于求了阿娘。
　　我阿娘一贯对这些物什持抨击意见，但我知道她念及我今年有劫数，虽嘴上说着不行，但还是在出去的时候问了句：“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马上回复：“银的银的！”
　　后面阿娘回来，将一个粉物什递给我，说：“银的没了，就剩粉的了。”
　　有的总比没的好，这毕竟是我盼了许久许久的灵镜。
　　我接过镜子，在镜子上这点点那点点，阿娘道：“你小心摔碎了罢，这么个破镜子，他命薄仙君倒是也敢漫天要价。”
　　我没接阿娘的话，我想告诉阿娘，隔壁的宁元早就有了面灵镜，中途还换了好几个……但不用想也知道，她定会高声说：“你怎么不跟宁元的天资与努力去比？你怎么不跟他好好论一下如何才能渡劫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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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面镜子当然是现如今的潮流，我仅仅是这潮流里的一条鱼而已，随波逐流、随波逐流的……虽然阿娘在我对面说话，但我觉得她的声音仿佛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也还真不知哪里来的风气，你以前可不这般，莫不是在那书院待了几百年，被带坏了？……照我说，你们同门之间哪，就得好好讨论仙法，好好求道，想着如何才能更好的飞升，而不是像现如今一般……莫名的一股攀比之风，倒是不像我跟你阿爹的那个时候……”
　　我说：“我肚子有些疼，去躺会儿。”
　　阿娘道：“你还吃饭不吃了？”
　　我摆了摆手，跑了。
　　有了这新物什，我哪还顾得上吃饭呢。
　　出了院子便找了宁元。

　　宁元说：“你得先让你的镜子认个主，不然你万一掉了，它就跟别人跑了。”
　　随后宁元拿出一根针在我手上刺了一下，将血滴到那镜子上。那面镜子突然变得跟湖面似的，将血溶了进去。
　　“这么便好了。”
　　我点头。
　　“那我想看一些话本子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宁元嗑完了最后一颗瓜子，然后拍了拍手。道：“你听我慢慢给你说，你不是喜欢听话本子吗，你可以进入各种神仙创的各类’居’，一个’居’代表着一种门类，像如我吧，常年混迹鬼故事居，那里头的故事，真不是我说，一个好的鬼本子，能把你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虽说我们在天界他们上不来，但我也老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周围，还有，还有那种我最讨厌的那种，不恐怖，就是恶心，能把你恶心到吐的那种，有好几次我差点退了那个居，你是不知道，娘的……”宁元一说起个什么，就非得带个什么，这一带，又会带出很多周边性的故事。

　　三个时辰后，宁元终于，将灵镜的所有事宜都给我说透了，外带着他在那之中经历的各种事。虽说宁元是啰嗦了些，但这下好了，我已经全然知道了这灵镜的用法，日后，我要是想知道哪些新奇本子的话，也不用到处去跑了，只消坐在某个地方，加入某个居，那所有故事便都可自己出来了，条件允许的话，我还能生动的看见说书先生的讲述。
　　灵镜啊灵镜，着实方便的很。
　　摆弄完灵镜，抬头就看见宁元抓着把瓜子，愣愣的嗑着，跟刚刚那个激昂的状态严重背离了。
　　“可是有什么心事？”我走到他旁边问。
　　我倒是许久未曾见他脸上会出现这种神情了。
　　宁元道：“就几百年前，你还记不记得我看上过虎族的那个二小姐了？”
　　我点点头。
　　因为宁元动心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所以他一说，我脑子里自动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怎么了？”
　　“今天我本来在灵镜里听人讲鬼故事呢，然后，千飘的声音突然出来了，问了一句’后头呢’？我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一看，原来她也在那个鬼故事居里。”
　　恩……我没接话。
　　宁元接着道：“她本来早已渡劫，但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这年纪小的人办的居里。”
　　依稀记得，当年千飘拒绝宁元就是嫌宁元小来着。
　　“然后呢？”
　　“然后我主动找了她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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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说你已经放下了。”
　　我眼前出现了宁元当年那决绝的模样，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终于脱离了她，以后我跟她见面，就当作不认识的吧。”
　　“我就是问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居里。”
　　不问不是更好吗，我本来以为是千飘自己找的宁元，合着是宁元自己凑上去的。
　　不过这确实是宁元会做出的事情，总得刨根问底，有问题还真藏不住。
　　“然后呢？你怎么开的头？”
　　“直接说啊，我就说，你怎么也在这儿？然后她看见是我，说了句’最近几百年过的怎么样？’她这也没寒暄啊，直接进入了主题，就好像专门等我找上门似的。”
　　“然后呢。”
　　“然后我说挺好的，这个时候我早就忘了我一开始问她的那问题了，直接跟她聊别的了。最后她说，要不找时间，我们一起去哪个茶楼坐坐？”
　　“然后呢？”
　　宁元这说一会儿停一会儿的习惯，着实是让人捉急的很。
　　“然后我答应了啊，还说一起喝完茶后一起去听人说书。”
　　“所以现在？”
　　“所以现在，我觉得我的内心，隐隐有些紧张，我确信我早就不喜欢她了，但为什么我还是紧张……”
　　“你不会直接推了吗？就说有事啊，改天聚什么的。”
　　“为什么要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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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这个情况，还不是你自己挑的头。”我说。
　　“怎么就成我自己挑的头了？”
　　“你如果不找她，那么现在你就不会紧张了，没有那个开始，你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我没挑头，是她挑的头啊，她先进了那个居的，我才找的她。她不进来我也不会找她。”宁元道。
　　恩……
　　一时半会跟他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问题了。但宁元的这些举动，还不是说明了，虽然已经压了几百年，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他，在内心深处还是为那位千飘小姐留了个位子的。

　　“你记不记得以前，你经常拉着我去看那位千飘小姐？”我开口。
　　宁元再次陷入沉思，末了，恩了一句。
　　“好像是有这回事，啊。”

　　众仙的公子小姐要飞升，那必须在天界的书院里，学习各类道法技能，四百年期间，活动范围仅限各处书院，书院周围有道结界，没有神官师的准许，谁都不能轻易出去。
　　而四百年后的渡劫直接决定了那些公子小姐以后的命运。
　　是可以一跃龙门成为上神为家里争光，还是平平淡淡当个散仙，云游各处，或者是被分到各处，当一些很冗杂的人员。
　　像如我跟宁元现在，就是等待那个决定命运，也就是渡劫的那刻。

　　天界呢，有好几个书院，我们进入那书院，都是按照自己阿爹飞升前的类别分的，我阿爹是一路从凡人走过来的，所以我读的书院叫做“凡院”。
　　我就是在凡院里认识宁元的。
　　一开始我跟宁元被分到了同一间住处，那间屋子里有十个人，我偏对宁元印象深刻，因为他是我见过长得最白的人。
　　而夜间睡觉的位置，我跟宁元也是挨着的，所以后头慢慢的，我跟宁元的关系就近了些，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论道，一起练剑。
　　练剑的地方叫练剑场，是各个书院共用的一个地方，虽说那场地很大，但有些时候，各个书院里的人都会过来，将这地方挤住，每次去都得提前去抢位置。
　　所以我跟宁元达成了一致，在论道课后一个人提前走去占位置，这么就不怕没有位子了。

　　记得刚进去书院的时候，我由于是第一次离阿爹阿娘这么远，所以更多的时候都在想着何时才能回家去，宁元因为他从小被放养，他说，家不家的，对他来说，虽然也想，但不会像我这般想。
　　主要还是宁元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各个书院里貌美小姐的身上了。还亲自撺掇着各个书院里几个如他一般闹腾的，举办了个什么选院花大赛。虽然，最后宁元的这个行为受到了神官师严厉的批评，但是，最好看的那朵花，还是被选了出来，还是宁元自己宣传的那朵花。
　　那朵花叫星余，有次我不经意跟她对视，发现她真是应了她的名字。
　　“我喜欢她的眼睛。”宁元说。
　　“所以，为了让那双眼睛看到美好的事物，我们论道课后的练剑场地，也给星余占一个吧。”宁元说着，眼睛却看着对面，对面是穿着仙服的星余，在一样的白色仙服里，星余站在那里，其他人都像是陪衬了。

　　我跟宁元练剑时候的固定位置是练剑场入口处的一个角落。每次旁人来，看见我跟宁元旁边的那块空地，想要过来的时候，宁元都会说：“这里的人有事等等还会回来”。
　　等星余来了后，宁元笑的比谁都灿烂，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看着星余拿起剑，一招一式，梦萦魂牵的。
　　日光所及之处，是目光的影子，目光飘到白衣上，谁映在了目光里。

　　即使宁元什么都不说，但我可以看见，宁元的兴致以及每日的期待。
　　那个时候我默默想，我一定要为宁元的未来保驾护航，若是日后有谁阻碍了宁元追求星余，我便，我便将那人打一顿，让他不要破坏这情愫。
　　恩……
　　事实证明宁元总能自己破坏我的认知，毕竟那个时候的我跟他，不是如现在这般，最起码还是有四百年交情的。
　　后头才知道，宁元看星余的眼神，仅仅是欣赏，他只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至于喜欢的类型，那又是另一说了。

　　“这里有人吗？”
　　这是千飘说的第一句话。
　　也难怪过了四百年，宁元只从一句“然后呢”，就在那么多人里认出了千飘来。
　　千飘的那个声音，就算是我，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微微有些恍惚了。

　　宛转声，从哪家哪地开始，入耳后。
　　后方知存在之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