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尸变》霄山

16、阴差开路

　　时间的概念好像很模糊了，墨情哭得恍惚之间忽的就发现苏奶奶身体上，长出了褐色的斑。
　　她这才想起来求助。
　　人死，报丧，招魂，入土，究竟如何，她与苏可欣都不知晓，这一系列流程都还需要帮忙，不能少了规矩，不能委屈了苏奶奶。
　　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墨情也不打扰苏可欣，回屋带上了手机，就往外走，一直走到门口意识才慢慢悠悠回笼，又回房间带上了面纱。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日色已是西斜，天色很快要暗淡下去了。
　　她走到了附近的人家，敲开门，话没出口两行泪先流了下来，吓了开门的妇人一跳。
　　伶牙俐齿的墨情从来没觉得说话是这么艰难的事情，泪擦了又流擦了又流，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苏家奶奶去世了，她孙女也不懂殡葬的规矩，能请您帮帮忙吗？”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村子，人群慢慢都聚集过来，乌乌泱泱围了一群。
　　人们低声嗡嗡然讨论着前一天鹰湾异象。
　　老人说，蝙蝠满天，人到末路。
　　果真有人殁了。

　　墨情一人在外面拦着人群，边和村支书唇枪舌战。
　　那村支书尖嘴猴腮小人样，果然说出来的话也是极不中听：“小姑娘，我找人给她办丧事，报丧送丧种种事项可都是要钱的。”也是欺负小孩子不懂行，接下来报价项项虚高。
　　要换了平时，墨情必然是给他好一顿骂，可现下墨情说不出的疲惫，只是冷笑一声道：“您往死人身上拔毛，日后下了地府可有得受。”
　　知道当地人都是信奉道教，她这话说得狠，直直戳到村支书痛处了。当下他脸色大变，一甩袖，骂骂咧咧便走人。
　　墨情往人群中瞧，挑一个站在前面的忠厚汉子，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便拜托道：“能不能麻烦您帮忙安排一下身后事，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付得起，也能付给您合适的价钱，这个都好商量。”
　　中年男人摆摆手说邻里间这些忙肯定要帮，不是价钱的问题，当即应了下去，说都包在他身上，不必担心。
　　可是墨情不放心，还是硬是往人家手里塞了五百块钱说：“这是我的心意，您先收下，帮我们好好办完，再算另外的总费用一并给你。”

　　应付完种种琐事，墨情站在门口冲外面点点头道：“诸位，苏奶奶生前心善，死后必定受到地府善待。麻烦大家给我们留点空间，散了吧，麻烦大家，谢谢。”
　　转身锁上院子的铁门，墨情背对着身后乱糟糟的声响，靠着门抱着头缓缓坐了下来。
　　身后隔着门，议论纷纷还未止息。
　　“谁能想到人这就没了呢？”
　　“可不是，昨天还来我的店里买东西，今天就没了。”
　　“看样子是突然没的，也不知道怎么没的。”
　　“好在是在家里死的，孙女在身边，叶落归根，不需要招魂，也算得偿所愿。”
　　招魂……这两个字在墨情脑子里一过，她猛地想到什么跳了起来。她的心脏砰砰地跳动，几乎是神圣地掏出了口袋里的戒指，戴在了手上，内心说不出的迫切。
　　没有什么变化。
　　她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苏可欣如同一尊雕像一样，仍在原地跪着，只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看着苏可欣，突然意识到苏可欣在已经暗下去的房子里兀自发着光。她的身体里，有莹莹而温暖的光芒，充斥着整个身体。
　　她低头看看自己，也是亮着的。
　　苏奶奶身体里却没有了光亮，像是熄灭了的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三魂七魄。
　　已经来不及了吗？黑白无常已经勾了苏奶奶的魂去了吗？
　　墨情四处张望，找遍了整栋房子，始终寻不到苏奶奶的魂魄，突然一拍脑袋骂自己猪脑袋，跑回苏可欣身边，果然看见苏可欣身旁有一团微弱的亮光，幻化成苏奶奶的样子，飘于形体之外，爱怜地看着孙女。
　　苏奶奶的魂魄感应到了什么，惊讶地向墨情看来，人鬼相望，均是大吃一惊。
　　“你竟然能看得到我？”苏奶奶片刻不确定地问。
　　墨情瞬间激动万分，她猛地把戒指摘了下来套到苏可欣左手食指上。苏可欣的手指比她粗些，不太合适，不过这都不碍事，墨情热泪盈眶，颤抖地指着苏奶奶刚刚的位置让她看“你看这里！苏可欣你看这里！看到了吗？你奶奶在这里！”
　　许久都没有活动的眼珠终于有了反应，苏可欣愣愣地看过去，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看着苏可欣不知往哪儿看的眼睛，墨情把戒指拿回来戴在手上，苏奶奶仍在那里，似乎更黯淡了一些，一脸焦急地看向她。“她就在这里，为什么你看不到？”
　　墨情再次把戒指套在苏可欣的手指上，苏可欣用力看了很久，终于苦涩地摇头。
　　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气，墨情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半晌她重新戴上了戒指，低着头问苏奶奶：“奶奶，我还能帮你什么？”
　　“好孩子，不要自责。”
　　忽的远处传来令人毛森骨立打梆声，在漆黑的夜里由远及近，由轻及重。墨情头一次听到这地底下的声响，一股凉气从脊背冲到天灵盖，上下牙齿不易察觉地发颤，直打哆嗦。
　　苏奶奶加快了语速：“孩子，我再也没机会跟她说的话，帮我转告可欣，她其实不是我亲孙女，而是苏宅里出生的孩子。苏寒大人当年疯魔之中大肆杀戮，杀了她父母，我可怜这孩子，慌乱之间抱着她逃了出来。”苏奶奶回想起当年种种，纵使已经时过境迁，还是忍不住哀叹摇头。“我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她就是我孙女。让她照顾好自己，也麻烦你，照顾她一些。”
　　梆声已经传到门外，墨情对上苏奶奶充满乞求的浑浊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苏奶奶像是解脱了似的，最后深深地看了苏可欣一眼，不回头地向门外飘去。

　　门外黑白无常接到了人，也没料到隔墙有耳，就开始碎嘴闲谈起来。
　　一个吱吱聒聒地说：“这是最近第几个了？”
　　另一个声音呕哑嘲哳，拿腔拿调，像是两块粗糙木板相互摩擦，怪异地说：“尸气压不住，人间不太平。”
　　“这个有福，魂魄没挨上就离体了，之前那几个就没这样的福气，全都疯了似的，都得扔河里去。”
　　阴差开路，梆声渐远。
　　墨情顾不上其他，飞快跑到苏奶奶的房间，弯着腰在地上找裂痕，还真就在床边上找到一条缝隙，她稍微退开合适的距离，守在那缝隙前，目不转睛仔仔细细盯了有半个小时，终于瞧见一点几乎不可见的黑气冒了出来。
　　她转身就跑，把苏奶奶房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仍抱着奶奶的苏可欣目睹了刚刚墨情侧耳倾听的样子，明白了个大概，问道：“她留了什么话给我？”
　　“她说，让你照顾好自己，还有……”墨情犹豫了一下，不知关于苏可欣的身世当说不当说，会不会刺激到她，正在她斟酌损益之时，苏可欣道：“你都说了吧。”
　　“还有她说你不是她亲孙女，你是苏家的孩子，父母被苏寒所杀。”
　　瞅着苏可欣的神色，她问：“你早就猜到几分了吧？”
　　苏可欣伸出手，一点一点帮奶奶把银色的发丝捋到耳后，片刻说：“我只知道她是我奶奶，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
　　“其实还有一件事，”既然苏可欣已经镇静下来，墨情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离开这危险的地方“我刚刚无意间听到，你奶奶是被尸气所害。我去查看了一下，她房间里果然有尸气往外漏，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然咱俩都得遭殃。”
　　“尸气？”苏可欣惊惧地抬眼，低头时眉目间染上了刻骨铭心的憎恨。
　　“放心，尸气没沾到她的魂魄，她好好的。”
　　墨情此时心疼她心疼得厉害，柔声说道：“你奶奶……她的身后事，我都帮你定下来了，你不用担心她走得不体面。至于今后……你如果不嫌弃，就和我一起住吧，我也没家，钱倒是有人给，省着点花，咱俩的生活能保证。再不行，咱们就出去打工做兼职赚钱，你卖那些符咒也能赚些钱，你和我在一起总不能饿死……”
　　话还没说完，外面噼里啪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盖住了墨情的声音。当地人歿了报丧的习俗，原来是要放鞭炮的。
　　这鞭炮这么响，苏可欣突然想，刚走没多久的奶奶在黄泉路上大概也能听得到，心里头多少能喜庆一点，驱走几分冷清。
　　鞭炮放得久，停的时候恍然似乎已经过了一世。
　　苏可欣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奶奶的尸体上，她尽可能地向远处的虚无看去，想着奶奶喝下孟婆汤前，回头或许能望见她的眼睛。
　　她喃喃地说：“小时候，我总喜欢听报丧的鞭炮，喜欢踩炮竹玩，我奶奶总是骂我没心肝，现在才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一眨眼睛流下两行清泪，突然笑了，笑得：“尸气……它如此毒害我奶奶，我这辈子和它不共戴天。一日不把它死死压在下面我就一日不得安生。”她猛然抬起眼睛，溢满眼泪的眼睛亮得发光：“墨情，你对我有恩，我也信的过你，从今往后，生也好死也罢，刀山火海，我就跟着你了。”
　　“你怎么……”这话听得墨情倍感奇怪。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七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