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老板娘》狄七宝

17、谢谢大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你的少了吗！贱人，我给你的银子，足够你花几辈子，你居然......”

　　“奸贼亦有道，他是凶手没错，可他比你有道义。”

　　沈夜阻住了高连申，他走下堂，自许谨手里拿出已收好的证据，一卷一卷，扔在他面前。

　　“你若只简单地雇凶杀人，也没这么多事情了。谁让你算计不休，把罗申的一家老小都杀了，事后还想着灭他的口，嗯？”

　　风自堂口刮来，吹动了沈夜脚底的长衫，一步步走来，恍如佛堂前渐次盛开的莲。他颔首望着地上的人，侧颜显在光影里，嘴角浮出的弧度，说不清是询问，还是满意。

　　这般浅淡舒心的面容，苏宜欢还是第一次在沈夜脸上看见。

　　高连申面如土色，不止他，堂下的众人都是面色怪异，精彩的很。

　　没想到，高家的小子，脑子不行，做事倒是挺绝。

　　“证据就在这里，方才你又承认了，凶手罗申也已经自首，剩下的事情，交给刑部。律法如何，就该当如何，沈夜仁至义尽。”

　　“苏宜欢。”沈夜又点了她的名。

　　“啊？”

　　他转头，“济宁将军在外恭候已久，想必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你随我来。”

　　苏宜欢看严兴，“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哥哥来帮你打抱不平了，没看到高家父子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了吗？”

　　“哦，那你待会儿陪着我哥哥，我去找沈夜。”

　　“什么什么？”严兴挑眉。

　　苏宜欢憋得辛苦，严兴刚才一直死按着她，现在她终于解放了，也不多说，跟着沈夜就走了出去。

　　走至外间，沈夜听着身后的步子，才回过头，“你哥哥在那边，你跟着我过来做什么？”

　　苏宜欢笑，“我有好多事情没弄懂，想请教沈大人。”

　　沈夜本想折回去，可永司堂毕竟是刑部的地盘，现在又闹成一团，想必也是寻不到个清净地方。

　　苏宜欢似是看出了他心思，忙道：“不不不，大人不用管我。大人前几日还生了病，现在身子刚好，若是不方便，直接回去就是，苏宜欢改日再来拜访。”

　　沈夜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随即转了身，道了句，“随我过来。”

　　苏宜欢愣愣地跟着沈夜，他的确是身子刚好，走得不急不躁，出来时天际放了光，不算烈的太阳最是舒服，沈夜一路头也没回，径直走回了大理寺。

　　苏宜欢也跟了进来。

　　“我以为，既然严兴能猜得事情大概，你也能知道的。”

　　进了屋子的沈夜，垂首，给她斟了一杯茶。

　　苏宜欢摇头，很明显不能。严兴有他的脑子，什么事情一想就通，可她苏宜欢不行。

　　严兴几句话就能和沈夜走上一条道，她却是至今都不明白，突然冒出来的罗申，怎么就心甘情愿地自己认罪了？

　　付大娘一家子被罗申救下来是怎么回事？

　　而沈夜被困淄水那一晚，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又听了些什么？

　　“我说了，罗申之所以指证高连申，完全是高连申自己咎由自取。他是想的周到，但他不能把后事做绝。”

　　“诸如罗申一样的人，一家老小便是一切。可高连申把他一家人杀了，狗急跳墙，兔死狗烹，罗申没了活下去的念想，自然是要把高连申供出来，和他一起受罪。”

　　“可是，你怎么知道罗申一家被杀的事情？”

　　沈夜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自己查的。”

　　苏宜欢被噎了一下，男人看她，“他家和方才堂上人的一样，被烧得精光。初夏的京城，死人多，火烧全家的却不多，还恰在事发的这两日，京郊起了大火，烧得一屋子什么都不剩。”

　　“所以，你去看了？”

　　“嗯。”沈夜点头，“就是觉得蹊跷，去看了。屋子里的东西都事先被移走了，找不出一点书信痕迹，而且全家五口人，齐端端死在床上，一看就是事先摆上去的。”

　　这么一说，苏宜欢倒是想起来了。那几日她滞留在府中，只听说沈夜日日在外奔波，忙得几日没回过大理寺。后来，她登门拜访，就碰上沈夜抓孙项的那档子事。

　　“那，孙项被抓后，你是不是找到了罗申，就是船上那个，然后把他家里的事情告诉了他？”

　　沈夜摇头，“罗申我是找到了，他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随便找个人就想蒙混过关。你当我愿意上船，真是因为那个被劫持的孩童？”

　　苏宜欢讷讷地张开嘴，“难道不是吗......”

　　“不是。”

　　沈夜：“是因为，那个被劫持的孩童，就是罗申。至于他身边的莽汉，我估计，是被他拉来趟浑水的人。”

　　“......”

　　苏宜欢没想到，真没想到。

　　“宜阕楼出事一月有余，刑部的人，我大理寺的人，加起来里里外外布置了不下三百人，昼夜不息守在宜阕楼，可是这样，还是叫那凶手几次三番地逃过官兵，在楼内行凶。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了吗？”

　　苏宜欢，“所以，你就怀疑，凶手会些奇门遁甲之术？”

　　“我怀疑，是因为我见过。”沈夜道，“在大理寺打交道，易声换貌，奇门遁甲，各种伎俩我都见过。”

　　看着呆滞的苏宜欢，沈夜道，“你放心，我自然是证明了，才能毫无顾忌地确定凶手会奇门遁甲之术。要是想问细节，回去问严兴，他会告诉你。”

　　苏宜欢“哦”一声，把思绪拉了回来，那个，刚刚说到哪儿了？

　　“所以，你一开始上船，就是因为怀疑罗申，那个小孩子？”

　　沈夜道：“那孩子出现得蹊跷，被官兵重重围着，没有一点惧色，反倒有点往那莽汉手里钻的意思。救下孙项，我想无论怎样，总得试一试，便上船了。”

　　试一试？！

　　苏宜欢忍不住了，“你你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沈夜无谓，“既然上了船，就是要跳河逃跑的，严兴带来的人又没本事拦下他，我不如在他逃跑之前，诈一诈，说不定就成了。”

　　居然是“说不定”！沈夜的一举一动，简直就跟玩儿命赌博一样，天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可一冷静下来，苏宜欢又觉得有点对不住沈夜。他不顾生死，屡次把自己置于险地，不过是为了她宜阕楼的案子，还有当着天下人的面，为她苏宜欢做的保。

　　再往深了想，苏宜欢越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欠了沈夜好多人情啊。

　　沈夜没注意到她消下去的情绪，继续道：“罗申搞了那么大动静，怕是不敢擅自回家，我把失火地点报给他，让他自己考虑。”

　　“沈夜。”苏宜欢突然叫他。

　　“嗯？”

　　“你当初问我，去塞岭一趟做了什么，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起高家人了？”

　　沈夜沉吟一晌，“没有证据前，我不会轻易怀疑别人。”

　　“罗申起先不信我，他好一阵子都不曾回家，高连申那边消息又管得紧，他自然是不相信我的话。我只好让他自己去看，顺便去看看和他一道的共事人，下场如何了，想明白了再回来见我。”

　　沈夜口中罗申的共事人，就是付大娘。方才严兴在堂下告诉她，付大娘接连几日音信全无，极有可能被杀了。

　　罗申显然也察觉到了，这才有了后来，他把付大娘一家子从火场里救下来的事情。

　　沈夜说的没错，罗申比高连申有道义。他毕竟和付大娘共事一场，才会救下她的家人。可高连申不管不顾，杀了他一家老小，罗申的秉性骨气，全叫高连申激了出来。

　　无牵无挂，极度的恨意后，便是破釜沉舟的一搏。

　　他想拉着高连申，一起死。

　　苏宜欢摇头，高连申还是心性不稳，下手太早，他恨不得把所有知情人一天之内抹杀干净，若不是沈夜提醒了罗申，他只怕也要栽在高连申手里。

　　事情回到高连申，苏宜欢脑子嗡嗡作响。这个王八蛋，和他爹一样没安好心，怕苏宜欢塞岭一行威胁到到他京城布庄的地位，竟然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段。

　　“大人。”苏宜欢咬着牙齿，“事情我全弄明白了。我不熟律法，像高连申这样的，刑部会怎么处罚？”

　　“刑部。”沈夜眼角闪过一丝异样情绪，“没用的，今日来了宫里的人，高家还有个高贵妃在宫里，这案子刑部提呈上去，也翻不出水花，最多大事化小。”

　　陡然见沈夜这副脸色，苏宜欢惊了不少。

　　她忽然想起，今日沈夜在堂上，和罗申旁敲侧击，让高连申一个没绷住，就自己交代了。事后也没留给众人讨论“作案动机”的余地，直接拉了苏宜欢，就下了公堂。

　　其实，高连申之所以做出这些，还是因为她苏宜欢。她不好好守着酒楼生意，非要插手京城布庄，惹得高家人对她不满，才招致宜阕楼的横祸——

　　她是罪魁祸首。

　　可是沈夜把这层关系“隐”了下来，公堂之上，他并未提及此事一分，事后更是带着她脱身是非地，给她留尽了面子。

　　退堂之时，场面一片喧嚷，沈夜神色淡然地说了句“仁至义尽。”如今想来，这句话可能是沈夜同高家人说的，也有可能——

　　是对她苏宜欢说的。

　　为她做保，圣上降下七日之期，沈夜不负众望地破了局，却经了一遭溺水风寒，无妄之灾。

　　还有淄水上，沈夜坦然地入了贼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和罗申周旋。

　　......

　　事情太多，苏宜欢脑子里一下又糊涂了，再清明时，眼前浮现出的，只有她把沈夜的玉佩摔坏时，掉落在地上的半截穗子。

　　“大，大人。”苏宜欢艰难地开了口。

　　沈夜正低头呡茶，氲气覆在他下颌，修长的五指握住杯沿，闻言，他垂下的眸抬了起来，一眼望去，没了方才短暂的异样，有的，只是光风霁月的坦然。

　　别人眼神似水，沈夜的眼里，却像装了江河，烟波浩渺，任你狂风浓雾也掀不起波澜。

　　他问，“怎么了？”

　　“谢谢大人，我......我会把玉佩上的穗子修好，尽早给大人还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