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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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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凤与天帝会面的第二日,天帝就又去了鬼界。
有了天帝的口谕,旭凤便名正言顺地带着披香殿主事到处翻阅典籍,最后才在一个角落处发现了仙侍鸩羽的资料。他们发现这个姑娘生前在栖梧宫服侍,后来不知怎地得了寒症,却因正值岐黄仙官换代之故并未得到良好的救治,就这么去了。
旭凤摸着“患有寒症”这几个字皱眉思索了很久,他直觉其中必有蹊跷,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古怪。陪侍在旁的邝露一脸冷漠,旭凤单看她面如寒冰的样子就知道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讯息,再去鸟族翻查资料却又没了时间。
少年润玉再现此世的时机已到,旭凤便把这事存在心里,自己先回了魔界。于禺疆宫中,旭凤持着匕首破开了时光长河,只一个跨步便来到了数千年前的璇玑宫。尚且年少的天帝此时正靠坐在床头小憩,面色比旭凤上次见到他时苍白了不少,身形也更加单薄了。
旭凤看着他满面病容的模样略有些吃惊,但还是小心地上前将这少年打横抱起。可甫一接触旭凤便发觉少年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让他不由失笑。待回了现世,旭凤将小小的兄长放在床上,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我们回来了,兄长还要装睡吗?”
等了一会儿,润玉却没有捂着通红的耳朵爬起来道歉。旭凤瞪着少年放松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得不挫败地承认: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润玉竟真入睡成功了。
果然,不论是大润玉还是小润玉,都实在难搞的很。
虽是这样想着,旭凤的心中却没有怒气,反而生起了些隐秘的自得和愉悦。而小润玉对他毫不设防的模样更让旭凤心里一软,只觉得这两天受人白眼的郁气都随着小润玉平稳的呼吸烟消云散了。
旭凤为润玉盖上被,对着匆匆赶来的鎏英嘱咐了几句便先去了此次任务的地点——春山鬼城。因驱逐晦气一事迫在眉睫,春山鬼城更是有名的诡异阴暗之所,旭凤便决定自己先去探查一下,待探明情况再让润玉和鎏英过去。
收到旭凤的消息是第二天了,润玉也是在这天傍晚才悠悠转醒。他在一辆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睁开眼睛,刚动了动身子便被一双带着薄茧的双手扶住了,而后一个清朗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你醒了?现在感觉可好些了?”鎏英问。
润玉不动声色地用灵力“看”了眼四周的景象,又在对面女子妍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会,待认出这是上次在“未来”见过的魔界公主时才松了口气。
马车上的空间虽已被术法扩大过,但仍然显得有些狭小。因不便行礼,润玉只好微微躬身,用恭敬又带着几分亲近的语气说道:“鎏英公主好,润玉已休息好了。只是不知尊上他……”
鎏英伸出手指戳了戳润玉微蹙的眉:“你啊,‘尊上’长‘尊上’短的,一心就只想着他。凤兄昨日就先去这次的任务地点了,见你睡着便想着让你多休息一会。”见润玉面色微红,她拍了拍润玉的肩:“这下可放心了?快把衣服脱了趴下。”
“……什么?”润玉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下意识移开视线往后缩了缩,“润玉不懂公主的意思。”
鎏英忍着笑,她一边从身边的小盒子中取药膏出来,一边说:“瞧把你吓得!别像个小媳妇似的缩在墙角,快躺下。难道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成?”见润玉一下子白了脸,她也知道不可逗得太狠,忙道:“别在乎什么男女大防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孩子都有了。”
润玉慢慢松开了手,他勉强自己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缓声说:“多谢公主担心,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伤,不会对之后的任务有影响的。”
听到他这样说,鎏英才明白润玉在顾及些什么,她好笑地叹了口气:“放心吧。这次任务天帝指明了要你来,我们不会再找‘别人’的。”
润玉这才松了口气,他小心地褪下衣衫,摸索着趴在了车内的短塌上。鎏英昨日便已见过他背上的伤,今日再见,那种心悸不忍之情竟未有一丝一毫的消退——任谁看了这样的伤口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暗红与焦黑同时遍布在少年细窄的背上,唯一能看到的星星点点的白竟是暴露出的森森白骨。若非鎏英掌过军,她几乎认不出这是鞭刑造成的伤口。新伤累着旧伤,一层层伤口狰狞地翻卷着,竟没有一丝愈合的痕迹。与此相比,旭凤之前发现的浅粉伤痕纵是遍布全身也显得不那么严重了。
鎏英用蘸了药膏的指尖轻轻碰触润玉背上的伤口,隔着焦黑的皮肉,她的指尖感到了淡淡的热意。鎏英的面色沉了沉:“这可是荼姚那毒妇做的?”
因俯卧的姿态,润玉看不见鎏英的神色。闻听此言,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是润玉行为有失,母神才……”
“胡说什么!”鎏英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怒声道,“犯什么错要打成这样!”见润玉又不说话了,鎏英在心底大骂了荼姚两句,勉强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个了。你倒是很期待来这里啊,上次玩的开心吗?”
因强抑怒气的缘故,鎏英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润玉听了却觉得心里一暖。他软声道:“是的,能和公主和尊上一起做事,润玉很开心。”顿了顿,润玉又说,“其实……为免在尊上面前失礼,我每天都有好好打理自己。”
“什么意思?”鎏英被勾起了兴致。或许是因固有印象作祟,鎏英从未想过算无遗策的天帝也会有过这样“青涩”的举动,便是之前相见的那次,少年润玉给她留下的印象也多与冷静坚毅之类的品质有关。
见鎏英心情转好,润玉笑了笑:“头上戴的钗子,身上穿的衣服,每天都有认真搭配过。因不知尊上什么时候来,夜深了也不敢睡,整日里只穿着配好的衣裳坐在床边等着。”
“你啊……就这么想见凤兄吗?”鎏英感叹了一声。她想象了一下润玉对着铜镜一件件试衣服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突然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每日里?你那边过去了很久吗?”
“嗯,距离上次与公主见面,我那里已经过去一年了。”润玉轻声说,“青衣穿腻了便换蓝衣,蓝衣厌烦了便换白衣。若是尊上再不来接我,我都想去制几件红衣了。”
制衣自然是假的,自上次润玉被鬼后扔到人间后,天后就加强了对璇玑宫的管制。别说离开璇玑宫去制衣,润玉便是连卧房的门都推不开。润玉被禁足于小小的卧房里,除了偶尔来行刑的鸩羽,谁也见不到。
璇玑宫没有伤药,岐黄医官更不可能冒着得罪母神的风险来为润玉诊治。润玉整日里昏昏沉沉的,竟只能靠着行刑的频率计算时日——鸩羽来一次,便是过了三个月。待伤口不再渗血,便换深色衣裳,等身后出现麻痒感,再换白衣。
这样日日复月月的等着一个不知会不会来的人,连润玉都觉得自己傻透了。可他就是想见旭凤。旭凤随军出征,润玉得不到他的一点消息,但母神并未派人增加刑罚也许就代表着旭凤并无大碍,润玉只有这样安慰自己。
也许润玉真的是疯了,见不到日思夜想的少年,他竟期望起来自未来的魔尊。哪怕会死也没关系,想要被使用,想要被需要,想要让这低劣卑鄙的人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作用。
日日复月月,润玉身上的新伤叠着旧伤,早已失去了自愈能力。随着鞭痕印入体内的灼心毒火也逐渐积累,终于将润玉的内丹烧出了一丝裂痕。天后的咒文更是持续不断的破坏着润玉的经脉,在剥夺了润玉的视力之后,对他剩下的四感蠢蠢欲动。
看不见便用“灵力”看。此时裂痕处处的内丹反倒成了助力,润玉一面抵抗着咒文的作用,一面努力练习着使用那些从体内四散而出的灵力。
在此过程中,润玉还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看起来病得没那么重。只是从那以后,润玉再不敢放任自己昏迷了,他害怕哪一天旭凤真的来了,却因他昏迷中灰败的面色而失望离开。
而这些,都是不必也不能与鎏英讲的事,哪怕鎏英公主的善意与尊重早已让润玉心生感激。
鎏英的手很稳,灵力运作下,几句话的功夫她就既好又快地为润玉上好了药。润玉穿上衣服,笑盈盈地问起了这次的任务:“公主,我们这次为何要乘马车去任务地点?”
“这次的地点是天界提供的,比较特殊。据说数千年前只是一个小城,因触犯天威之故被降下天罚,全城人尽皆死绝。以后的王朝也不敢再在原址上建城,日久天长便荒废了下来。原先只是座荒城,只是这些年晦气日盛,这里便又渐渐流传起了鬼城的说法。”鎏英一边说,一边好奇地掀开窗帘往外看,也就错过了润玉瞬间惨白的面色。
“这座城可是以春山为名?”润玉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发颤,他不得不紧紧握住座位的边缘以维持平静,“怨气久久不散便生鬼魅,晦气侵体又使鬼气狂乱,二者互相促进,果然该是晦气聚集之所。”
鎏英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随着他们离春山城越来越近,外面的天色也越来越暗。以至于远处的天空还是日暮时昏黄的景色,头顶的天空却已变成了无星无月亦无一丝光芒的沉黑。
见此异象,鎏英警惕起来,她微微侧身挡在了马车入口处:“小心了,凤兄传信说此处诡异的很,魔气灵力的作用都被大幅减弱,且只能用凡人的方式入城。”临近城门处,马车“咣”的停住,鎏英先下了车,冲等在门口的旭凤打了个招呼:“凤兄!怎么不进城?”
“是被赶出来了。”旭凤耸耸肩,顶着鎏英嘲笑的眼神上前一步将润玉从车辕上抱了下来。少年嶙峋的骨膈着旭凤强健的臂膀,让他不由叹了口气:“兄长也太瘦了些。”
不等润玉接话,鎏英抢白道:“可不只是瘦,旭凤你也太小看你母神了。”说着,她敲了下旭凤环着润玉的手,“人家背上都是伤,你可别帮倒忙了。”
鎏英发现润玉身上的伤处时旭凤已离开了魔界,时至今日旭凤竟不知润玉的身上还带着其他的伤。对旭凤来说,鎏英是个讲义气的朋友,她极少为了什么事用这般嘲讽的语气与他说话。旭凤心里一跳,下意识便去扯润玉的衣服:“兄长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他这样焦切,让润玉心里又软又热。但比起旭凤的关心,润玉更怕旭凤会因此拒绝他的加入。故而润玉微微侧身躲过了旭凤的手,指着城门处幽幽的绿光说起了正事:“尊上,我们可是要通过正门进城?”
旭凤也看向了城门。春山城的城门与凡间其他小城并无区别,只是本该立在城门边的卫兵消隐无踪,仅有几根火把燃着幽绿的光。旭凤看着那火焰皱了皱眉:“从正门是进不去的,昨日我凭借武力强行闯进去,不过一炷香时间便被鬼气浪潮扔了出来。兄长可有什么法子?”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却又是一番不同的感受。润玉没说话,他往城门处走了走,神情有些恍惚。旭凤跟在润玉身后,时刻准备着挡在他身前。眼看润玉离鬼火越来越近,旭凤忍不住拉住了润玉的袖子:“兄长小心,那火与其他火焰不同,一旦沾上便极难摆脱,只有连皮肉一同削下才可止息。”
润玉回过神来,冲旭凤安抚地笑了笑,却并未停下脚步。旭凤紧跟在他身后,看到润玉直直走到了门前,竟伸出手去推那朱红的大门。
“兄长,这门怕也是鬼气塑造而成,根本打不……欸?”原先无论怎样都无法推开或是破坏的大门竟在润玉一推之下便豁然洞开,旭凤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劝说的话也继续不下去了。
润玉当先入了门,踏进了城内的黑暗处。明暗闪烁的光影之中,润玉面上的神情似悲似喜,他冲旭凤伸出了手。旭凤定了定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一同走进了城内。鎏英跟在两兄弟身后,看着那双交握的双手操心又感慨地叹了口气。
繁华与热闹似乎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同进入了这座寂寞幽深的鬼城,润玉每踏前一步,便有一部分黑暗随着他的踏入退去。一盏盏灯逐一亮起,旭凤和鎏英惊异地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似乎正行在一片灯市中,四周都是各式各样的摊贩。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这与人间的普通节日也没什么不同。但要是定睛看去,就会发现卖力吆喝的竟是晦气化成的人形,无有面目五官,语调音量也一成不变,令人毛骨悚然。
“兄长可是知道些什么?”旭凤快走几步,与润玉并肩而行。
润玉有些恍惚,灵力感应下,旭凤与他交握的双手极为显眼,从那只手上传来的热度亦是温暖得不容忽略。满街喧闹声中,润玉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半晌,润玉露出一个笑,轻声回答:“之前鎏英公主说这次任务指名了我,我便想着必有些只有现在的我能做的事,只是未曾想过会这么轻易。”
旭凤扭头去看润玉,幽绿的光线映照在少年清澈湿润的眼眸里,像是盈盈泪光,又像是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可当旭凤再定睛看去时,刚刚那丝隐隐的悲恸又仿佛是他的错觉,在润玉淡淡的笑容中找不到一丝痕迹。
“尊上,”润玉唤道,“你看那里。”
或许因他们并未涉足的原因,远处的城区也是一片黑暗,唯有一处高楼上亮着不详的橘光,让人心生警惕。
旭凤看着那边,认真地点了点头,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润玉奇怪地扭过头来看他,却被旭凤顺势拉到了自己怀里。旭凤把小小的兄长打横抱起,低头不容置疑地道:“我们先去看看你的伤。”
说罢,他大步如飞,竟带着润玉来到了穿城河的河岸。穿城河远离主街道,也许因此之故,河边并无鬼火与晦气人形,显得颇为幽静。旭凤带着鎏英来到此处方才停下,他脱下外袍铺在地上,示意润玉在袍子上坐好,而后转向了鎏英。
“他伤在哪里?”旭凤问。
“背后。”鎏英也不客气,走过来帮忙按住了想要起身抗辩的润玉。
旭凤打了个响指,登时四周便亮起了橘黄的光莲,照亮了润玉身遭。润玉抿紧嘴唇,知道逃不过了,便顺从地按着旭凤的指示脱下了上身的衣物。狰狞的伤口在橘光下愈发可怖,旭凤低低地倒抽了口气。润玉苦笑着闭上眼睛,感到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了背上丑陋的伤疤。
“……不只是这样吧。”很久,旭凤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如果仅是鞭伤,伤口不会久久不能愈合,你的灵力也不会一直溢出。”他闭上眼睛,将手掌贴在少年瘦弱却挺直的背脊细细感应:“你的身体里……被注入了难以炼化的毒火,是吗?”
旭凤的声音干涩僵硬,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看到的都是鬼城给予他的幻觉。但旭凤天生属火,这样精纯大量的火系灵气他绝不会认错。
“抱元守一,集中心神,我来替你拔去体内火毒。”旭凤压下心中翻卷的痛意和愧疚,运起灵力替润玉去除体内的毒火。
拔毒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待一切结束时润玉的下唇已被咬得血肉模糊,整个人都虚脱般的躺倒在了旭凤的怀里。旭凤抱着少年仍在微微抽搐的躯体,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虽然因水火相克的原因旭凤并不能探查到润玉体内的情况,但润玉的表现已说明了一切。
旭凤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能毫不犹豫地对一个少年施以如此狠毒的刑罚。受刑时就已是日日煎熬、生不如死,疗伤之痛竟更甚百倍。他轻轻拭去润玉面上的泪痕,抖出一件衣物为他披上。
“兄长,之前那个法阵需要的其实只有生命力,是吗?”
润玉瞬间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想要否认,但当旭凤从怀里摸出一枚圆亮的珍珠时,润玉的动作止住了。一股柔和却不可抵抗的力量覆盖了润玉的全身,让他面对旭凤时再也说不出一句假话。
泪水划过了润玉清瘦的面颊,他咬住自己的手腕拼命抵抗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但旭凤却不容置疑的拉下了他的手臂。就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的话语冲破了润玉的阻拦,润玉听见自己迫不及待又讨好地说:“是,只要注入生命力就行了,不需要别的什么。”
旭凤收起了珍珠,他掏出一件毛绒大氅将湿漉漉的润玉裹了起来。他的额头抵住了润玉的额头,他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润玉的眼睛:“兄长,没关系的,就在这等我好吗?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好好休息几天,好不好?我现在是一界之主,我可以庇护你的,相信我。”
润玉的呼吸停顿了一瞬间,在那一瞬间,他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他曾深爱过的那个少年。润玉呆呆地凝视着旭凤的双眼,只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有着说不出的魔力,拽着他的意识往下沉。
“不……”润玉艰难地挤出一个单字便昏睡了过去,冰冷无力的手指堪堪抓住了旭凤垂落的衣角。
旭凤接住了少年软软倒下的身躯,把他放到了鎏英身边:“这个术法足可使他睡上一个时辰,在此期间兄长就麻烦你照顾了。”
“怎么回事?真不带他了?”鎏英被他一番举动弄得瞠目结舌,但她也觉得不该让伤得那么重的润玉参与这事,便囫囵略过了这个问题,“你怎么知道那个法阵有问题的?”
“前几天去披香殿查阅典籍的时候意外看到的,”旭凤一边理着衣物,一边对鎏英说,“当时只是觉着有些符文图案格外相似,我便留了个心,到底是不是我也不确定。”他将衣角从润玉犹自发颤的手中抽出,苦涩地叹了口气:“若这法阵真是吸取生命力的,他这么去了岂不是十死无生。”
鎏英一怔:“时空规则不是会修复一切伤痕吗?”
“你也说了是‘伤痕’,死亡也算得上伤吗?到底会怎样,谁也不知道。”旭凤摇摇头,“无论怎样,我再也不想见到血脉相连的亲人死在我面前了。”说罢,他冲鎏英点点头,拎着降魔杵走向了高楼的方向。
鎏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忍不住嘟囔了两句“我也想去”之类的话。她挥挥袖袍,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润玉身边,温柔地用衣袖拭了拭少年汗湿的额头,“你们这两兄弟也真是奇怪,明明都那么重视对方,怎么偏偏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鎏英设了个结界后便坐在润玉身旁闭目调息,可惜还没等她彻底安下神来,润玉就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这一炷香时间都没过吧?鎏英一边在心里暗骂旭凤不靠谱,一边伸手要把润玉按躺下。“别担心了,凤兄乃是一界之主,在这六界中他的战斗力可谓数一数二。”
润玉狼狈地躲过了鎏英的手,又急又快地说道:“公主殿下,事情不对,旭儿怕是入了局了!”他心中焦急万分,竟也顾不得言语间是否周全妥当了。
趁着鎏英犹豫,润玉迅速起了身。他脱下大氅便往高楼的方向跑,口里迅速解释着:“敢问公主,当今天帝可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见鎏英又是一愣,润玉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若真是‘我’的话……”
“只要准备周全,若‘我’真的不想让人知道一个秘密,那个人就永远不会知道。敢问公主,定星安命、重开鬼界之事是否值得‘我’为之殚精竭虑、细细打算?”
鎏英咬住牙,还未等她反驳,她便发现跑在前方的润玉停住了脚步。
事实上,润玉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了,因为眼前这条“繁华”的主干道上,已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没有了叫卖、没有了故作欢快的人群,所有没有面目的“人”都静默地站在润玉和鎏英对面,静静“凝视”着他们。
润玉的嗓子有些涩:“你们不让我过去……”
见到此情此景,鎏英哪还能不明白。她心中一急,扬起鞭子便甩了过去,而这一鞭就如同一个信号,打破了虚假的和平,润玉和鎏英瞬间陷入了围攻中。
润玉本就看不见,幸好那些人群似乎也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只是不断将他往河畔的方向推去。背后的伤口渐渐开裂了,鲜血染红了润玉的后背,周遭的晦气混乱了润玉的灵气,让他感知起来愈发困难,但即使这样,远远飘来的血腥味仍然让他知晓了鎏英的困境。
不能再这样了,润玉飞速思考着。相比前方,润玉身后稀少的敌人让他有了思路。润玉试着划开手腕,果然,似乎是嗅到了润玉身上愈发浓郁的血气,润玉身边的晦气人形愈发少了。趁此机会,润玉迅速跑向了鎏英。
挡在已被啃咬得浑身是血的鎏英身前,润玉并指如刀,从自己脖颈一直划到了左腰侧,喷涌而出的血霎时淋了鎏英满头满脸。
“你干什么……”鎏英虚弱地抗议,她一手撑地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左腿已露出了森森白骨。从乱七八糟的回忆中挣脱出来,鎏英抹了抹自己满是鲜血和泪痕的脸,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欸?怎么不打了?”
不知不觉中,原先疯狂攻击鎏英的人群已经退到鎏英和润玉身周一尺开外,正静默而无言地望着他们。润玉忍下心中的酸涩,背对鎏英跪下:“公主快上来,尊上那边可能撑不住了。”
像是应和他的话一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凤鸣,前方高楼上燃起了幽蓝的火焰,却又被楼宇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压了回去。
鎏英看了一眼,咬咬牙不再犹豫,伏在了润玉背上。润玉踉跄了一下勉强起身,背着鎏英往前走。
鎏英伏在润玉背上,脚几乎拖在了地上。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奇鸢的脸时隐时现地出现在她眼前。润玉听她颠三倒四地唤着“奇鸢”,呼吸也时轻时重,心中担忧不已。他咽下了喉中翻涌而上的腥甜,引着她说话:“公主可是有孩子了?”
“是啊……”鎏英勉强提起精神回答,“这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能出生了,到时候……”说话间,奇鸢的面容又出现在了她眼前,带着面具的男人微笑着冲她伸出了手,口里吐出了甜蜜的邀请。他说:“鎏英,到我这边来吧。我好想你。”
润玉听她又不说话了,忙唤了两声鎏英的名字。鎏英含糊地应了,突然问:“润玉,你会接生吗?”
润玉心里一紧,他定了定神,没有回复鎏英的问题,反倒说起了自己幼时的经历。他说:“说来让公主见笑了,我自小便没有关于母亲的回忆,只知道人人都有娘亲疼,只有我是个没娘的低贱之人。”
鎏英沉默了一会,低声辩解:“可你成了天帝。文韬武略,样样都好,便是我再偏向凤兄,也不得不承认长大了的你很有能力、很有气魄、算是个好天帝。”
……更何况,我只想卿天快快乐乐的长大。鎏英这样想着。
“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好的,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好。”润玉轻声回答,“也许是不该的,毕竟旭凤才是天界的储君,我若做得好了才是为他添堵。但我总忍不住想,如果我的生母听到了我的名字,听说我是一个平庸无能的废物,她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觉得丢人。”
“我幼时极怕被关禁闭,害怕孤独冷清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便是死了也没人知道。于是我便凭着自己的想象画了一副画,读书写字时便将画挂在桌前,一抬头便能看见。我称呼她为母亲,想象着她会像母神对旭凤那样品评我的行文作业。”
“她有一双温柔的眼眸,微笑的唇,是我所能想象出的最好看的人。可那又怎么样?她不会对我说话,永远不会。我被母神打的奄奄一息时,她不能搂着我安慰,我被仙侍嘲笑时,她依旧带着温柔的微笑——我恨她的美丽,可每个孤冷的夜晚,我还是忍不住要偷偷搂着她睡觉。”
“我想我娘亲,可我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所以我只好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便是再狼狈也努力维持着尊严。我总是想……万一,她认出我了呢?也许某个时刻,娘亲就在人群里偷偷看着我,所以我要有最好的风姿仪态,我要时时注意我的言行举止。也许哪一天,她会觉着,‘这个孩子还不错,我带他离开天界吧’。”
润玉慢慢地说着,把心底最不堪的伤疤暴露给鎏英,希望她能重新燃起生的希望。鎏英的泪一滴滴打在他的脖颈,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到了他耳边。
“好了,你别说了。”鎏英哭着说,“我知道了,我知道错了。”
润玉心里一松,他逼迫自己不去回忆璇玑宫已化为灰烬的画像,走到一间偏僻的小屋把鎏英放了下来。想了想,他从头上割下一块寸许长的龙角,又拔下数块龙鳞放到了鎏英怀里:“公主现在这里稍待,我独自向前便可。”
“你……”
见鎏英挣扎着起身,润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前方的‘鬼’似乎已经不能保持理智了,再往前,我怕是顾不上公主了。公主便是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顿了顿,他又说:“别担心,相信天帝的决断吧,他既做了这个局,就必有他的用意在,绝不会是让尊上白白送死。”
说罢,润玉起身,向着高楼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