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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赛博之境(十) ...

  •   威廉打完电话,回屋关门,抬起头道:“他去休息了吗?让他歇会。”

      社员们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他……他快疯了。”

      “快疯了是什么意思?”

      社员C委屈道:“连接不上,就是连接不上。我们没法跟他交流,他神经网里活跃的部分只有痛觉……”

      威廉转身入研究室,鞋尖踢到了一团纸,扔在门边,上面揉满了字迹。
      他走到秋溢身后,不由分说地拽住椅子向后拖:“你得休息。”

      秋溢直接站了起来。威廉于是走过去,伸手就掐电源,被他猛地推开了:“滚!”

      “操/你个小兔崽子,你敢骂我?”威廉扑过去按主机开关,还没等摸上就被身高腿长的秋溢抓住后背的衣服。一时间,屋里肢体和衣料摩擦声混乱,脚步断续,夹杂着咒骂,这动静把大家都纷纷引了过来。

      “Jesus Christ!”唯一一个信教的社员B飞快往胸前画十字,悲悯道,“威廉,你真该去运动运动了!”

      威廉向后一跌扶了下墙,用种十足街头混混的语气骂了句“他妈的疯子!”。他盯住秋溢,扭头大吼一句:“奎斯!滚过来!”

      秋溢蓬头乱发地站着,发量倒是很多。他极不擅长对人发火,至多叛逆冷暴力,但刚才一股根本无法控制的暴怒冲上了头顶。
      他愤怒至极,觉得得弄出点巨响来,一抬手把卫衣裂开了。

      社员C深吸一口气靠近,悔青了肠子,不该告诉这小子市面上还有意念操作的武器在流通。这小子有钱,万一疯到去偷卖一把,回来跟他们干架怎么办?反正在美国这大逆不道的地界儿有把枪就能横着走。
      他万分委婉、可怜兮兮地开口:“虽然你意念连接很有天赋,但你可能不大懂神经科学……”

      “我他妈不听这个!”秋溢道,“他就在那,他就在那!总有办法能连接上他!我不指责你们都在为自身安危忙活,寄希望于一个认识了没几个月的人和她背后貌似很有本事、不知是敌是友的更陌生的人。我可以一个人把这件事揽下来,只要你告诉我……”

      “柯仰偷了人130个亿,”威廉用一种异样的仇恨语气说,“受点刑正常。”

      秋溢面色青白地蹬着他,嘴唇收紧,紧得几乎看不见,藏在牙齿的轮廓后面。他紧攥着的双拳僵在身体两侧,但威廉毫不退避地瞪回去,他觉得秋溢是不会跟人打架的。但他不知道兔子急了都会咬人。

      他猛弹起来扑向威廉,局面顿时变得混乱。社员们七手八脚地上去拽人,他们当然是向着威廉的,于是全都去拽这个中国男孩,把人架回了研究室里,生摁在椅子里,像把犯人摁进电椅似的。
      不单说威廉,在场各位都是些缺乏锻炼的宅男,又忙活、又吵闹了好一阵,才拿皮带把秋溢两手绑在了椅子扶手上。

      社员C看着他猛烈挣扎,心惊肉跳,直到威廉又在后面暴吼着“奎斯!”,他才骤然回神,忙对秋溢道:“连接不上!确实是连接不上!可能我讲的不仔细,你没明白,我给你认真解释一下……冷静一点!听我说!”
      他转身在屏幕上调换了视图,神经网骤然放大到极致,无数线索穿行其中,术语密密麻麻,每个部位都是秋溢看不懂的科学名词,还都是该死的英语。

      ……这上哪说理去!

      秋溢喘着粗气。社员C拍着屏幕快速道:“意念连接时的神经网,复制自人的丘脑和一部分下丘脑,而不是整个中枢神经系统。你们的连接也不是生理上点对点的连接,而是连接舱读取用户的神经电流信号,在网上复制出一张虚拟的神经网,再传输信息。由于伦理问题,海马体不参与连接。所以意念连接没法读取记忆,你们只能共享感觉。”

      他又一拍神经网上泛满黄点的部分:“丘脑是连接全身感觉传导器和大脑皮层的重要中转站,它里面有一种东西叫神经核,是神经元胞体聚集起来的小组织,胞体之间形态、功能类似,才会聚集成核群。”

      黄点正蜂群般涌动着。屏幕液晶起了波澜,像迷宫里的萤火虫群。

      “你看,神经网活跃的部分集中于某一块区域。”社员C道,“这块区域的核群负责什么,它们就往大脑皮层里投射什么。这部分定位精确,点对点投射,只负责痛觉。”

      秋溢微弯下腰,有点痛苦地大口喘气。他严重睡眠不足,耳边嗡嗡地响,连口气都喘不匀。他在轻飘飘的意识里听到威廉质问道:“他到底是醒着没醒?”

      社员C唉声叹气:“没有,他没醒着。关键是这种点对点的投射方式,它学名叫做‘特异性投射’;而相对的‘非特异性投射’则是多种感觉并行的,能时刻保持大脑皮层的兴奋性,那才是人清醒时的状态。他现在是个开关,按哪哪开。”

      秋溢抬起头,喉结滚动,咽了口反酸上来的口水。他轻声问:“怎么跟他说话?”

      社员C焦头烂额地揪扯头发,揪了一手油腻和冷汗:“不能!没法!没办法!意念连接舱又不是医疗舱,没有探针插到你脑子里。它只是读取,再复制到网上;有信号,再传输给你。”
      他疯狂举例子:“就像手机关机、家门换锁、本人出差一样,就像跟网友对骂只能喷一手机唾沫星子一样。你跟他隔着网线,隔着屏幕,隔着万里之遥。”

      威廉冷冷道:“听见了吗?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他手起键灭非常冷酷,解了秋溢绑手的皮带,随手系到腰上。

      众人都散开了,秋溢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狭窄的洗浴间里,门“咣”一声闭合。
      他半闭着眼调试水温,站着站着,眼前不知何时黑了,一脑门重重磕在墙上,把他大惊失色地磕醒了。
      这个状态不适合洗澡,怕睡在地上然后被活活呛死,且这出租屋里蟑螂出没,再吞噬掉他的□□。

      秋溢就又打开门,摇摇晃晃地去了旁边的大卧室,门“咣”一声闭合。

      神奇女侠的挂件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威廉站在客厅里,手往上捋起头发,看着这作战室般的方寸之地。
      逼仄拥挤,令人窒息。

      “我们继续。”他面无表情道。

      -

      外面的世界好像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精彩的事。

      但不管外界掀起怎样的波澜,这间小屋还是没变。

      隔壁在震耳欲聋地派对,迷幻彩光泄露进墙体上的裂缝;对面在操/弄着金属乐,火爆的鼓和亡命般的电吉他摇撼楼房。
      人的承受力永远超乎想象,冲突过后,他们还在日复一日地工作。

      威廉还在混迹暗网,社员们还在搜集资料。秋溢还守在神经网前,始终没等到应答。

      姑娘们花枝招展地经过他们门前,落下一走廊的喧哗笑闹,那鲜艳的高跟鞋、摇曳的闪亮裙摆,他们都无缘得见;偶尔厨房窗下经过一家子新移民,笑得畅快,忽然在夜色里唱起流浪者的乡音。

      室内昏暗,威廉下拖冒着荧光的页面,浏览自己发过的信息。

      之前狂卖《环球时报》的情报时,他在暗网上的账号“Mediapart”出了次名。最近他又出了一次名。

      他把精心整理的萨尔佐黑料都发到了一个网站上,这个网站类似于付费知识网,设有许多标签,威廉直接选了最容易爆出大新闻的“时政”。

      按照卢松·蒙当的意思,萨尔佐财团在世界500强上掉到了二百来位,子孙也不怎么繁密了,家学也不怎流传了。但它跟政府的关系仍然密切,奥廖尔跟着总统三天两头的政令,反应甚是敏锐,步调甚是稳重。
      卢松和奥廖尔的继承权纷争、奥廖尔虐待亲父的案子,在坊间也就是个《故事会》,咖啡馆谈资。但威廉将其大加渲染,写得扑朔迷离又传奇吊诡,吸引大票关注,才徐徐抛出真正的诱饵——官商勾结。

      录音之中,与奥廖尔有直接利益牵扯的法国财长,今年即将参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总裁一职。他声名显赫,与总统关系密切,正因为这份名声,使得这桩腐败案件之下似乎还牵扯着些晦暗不明的罪恶。

      平民百姓或许不会关注萨尔佐在无数企业身上吸过的血,不会关注IMF连年爆出的丑闻和各大国间的纠葛矛盾,还有巨额不当之财的去处,欧洲十一国的洗钱通路。但他们喜欢看政客倒台,喜欢看豪门购岛奢侈生活,喜欢看大厦轰然垮塌。

      暗网上不乏敏锐的记者。Mediapart的楼层下回复量巨高,威廉却厌烦地关了电脑。

      他走出门去,裹紧了衣服,去买今晚晚餐的食材。

      沃尔玛里人流密集,挂满鲜红的条幅,今天正是周五降价的日子。威廉在森森冷柜前挑选,看了半晌披萨火腿蛋糕三明治,决定去买点健康的食物。沙拉可以自己拌,不买那些盒装的苦菜叶、烂菜根,再买点鲜鱼,据说鱼肉治抑郁。
      最近他们全员萎靡,不成人样。威廉揉着尖锐疼痛着的眼睛,低落着心情,却在查找营养食谱,将超市里的蔬菜挑过好几遍。他是个工作狂,偏激、仇恨、冷漠,但这是他对待同伴的一点温柔了。

      他用超市wifi下了个菜谱,正往篮子里装酸奶的时候,冷不丁汗毛一竖。

      他的手腕上多了个冰冷的铁环。

      “威廉·R·罗兹?”有人说,“You're under arrested.Don't move.(你被捕了,不要动。)”

      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威廉分不清先后主次,好像自己被拷上手铐、扭翻在地、脸重重撞在货柜上砸下来大片商品,都发生在一瞬间。
      他侧脸拱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颠倒混乱,只觉得被一群穿黑制服的人围住,粗暴地搜身,又被拽了起来:“低下头,手腕朝外翻,跟我们走。”

      刚买的杂货洒落一地,周围人恐惧地退避开来,远远围观,看着警察平举手/枪围着一个貌不惊人的年轻男孩。

      有一个警察帮他捡起了满筐杂货,对他道:“我们得去你住处搜查,你还要带回去么?”

      威廉带着鼻音说:“那我得先付钱。”

      于是他们就在无人售货机那里拿着商品,挨个扫码付钱。威廉被枪指着后背,解开了单手手铐,低着头,一边掏商品扫条形码一边吸着红通通的鼻子。
      警察们对他还不错,尽管一左一右夹得很紧,后面的枪也一直没放下来。

      社员们听到敲门声,打开了公寓门,入目是威廉一张要哭不哭的胀红的脸,刚想开口嘲讽,又看到了他身后齐刷刷的制服警徽黑帽子、手/枪枪口,整个屋里像被寒风扫过一般迅速冻结、静默下来了。

      “都举起手来!”
      “放下你们手里的东西!”
      “出去——站到走廊里去!”

      他们纷纷站到门外,看着警员们鱼贯而入,在他们的出租屋里翻江倒海地找什么东西。社员A张口对走廊外面、盯着他们的两个警员道:“你们……搜查令……”

      一张带着保护膜的黄色搜查令伸到他面前,清清楚楚,旁边跟着黑洞洞的枪口,仿佛犹存着火/药味,吓得众人再也不敢出一声。
      他们像被赶出门的野狗,累累若丧家之犬。半晌,社员A虚弱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两个警员,一个黑,一个白,都是膀大腰圆,好似索命厉鬼。黑人警员目不斜视,冷如寒冰地说:“间谍罪,危害信息安全。”

      搜查活动进行了三个小时,活活冻死个人。秋溢一开始还睡眼惺忪,很快被冻醒了。
      大家蜷缩在走廊边像一堆活垃圾,他只能苦中作乐地小声嘟囔:“在我们国家,扫黄打非也是这样……”也不敢大声说。

      搜查结束后,他们只带走了威廉一个人。
      站在并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却显得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家都显得迷茫又低落,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屋内,恐怖又窒息。
      他们愣愣地看着桌上那一袋买好的杂货,酸奶摔破了瓶,浸透纸袋的一角。

      “我没想到这么快。”社员A打破了寂静,“我以为按照纽约地区法院的效率,从控告到逮捕需要一个月,况且这只是个能听得人打瞌睡的商业案件,但……半个月不到。”

      “他连个律师都没有。”他盯着黢黑的地面,不知绝望地盯了多久,又抬起头来望向站着的秋溢。
      秋溢知道他的意思,是希望他这个目前唯一和嘉伯莉娅有交情的人去求助。他藉由窗外的微光,看到这个素来最稳重的社员的眼角有一片水光,泪珠都像破碎的,沉默地一点头。

      “是不是因为……威廉发的那些新闻?他发了好多关于政治腐败的事,是不是碰到他们的痛处了,才这么急着运作?”

      “就不该听卢松·蒙当那个狗娘养的!”社员B突然怒火爆发,吼声嘶哑,“他授意的,他让威廉先从网上爆料!这段时间以来,他让我们干什么我们都干了,但我们没得到他一丁点帮助,一丁点都没有,承诺都没有!秋溢说得对——我们为什么寄希望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根本不在乎我们死活的人?”

      社员A弯腰捂住脸,闭上眼睛,“可我们也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秋溢一通电话打给大洋彼岸的嘉伯莉娅,她凌晨从床上爬起来,没穿睡衣在屋里走来走去,又拨出去无数个电话。
      她打给卢松,管家告诉她主人已经磕多了药,不能跟她商议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了。

      嘉伯莉娅只好按捺着性子等到日出,等到早午餐,等到日上三竿。期间她和自己的家族法律顾问通话数次,恳求他紧急飞去美国,老律师答应了,却又说:“小姐,我可以帮他辩护,但我没法保证他出来。这官司耗时费力,我只能边走边看。”

      她再次打给卢松,管家告诉她主人还没睡醒。
      一口一个“主人”,这就是这位当代拿破仑的自知之明。

      下午一点,卢松终于回了电话。他懒洋洋地夸了几句,说威廉那事办得不错,舆论现在甚嚣尘上,愈演愈烈,形势大好。但一听她的来意,立即截口道:“不行。”

      嘉伯莉娅一口气狠狠堵在嗓子眼上,气管都燃烧起来,像强咽着石头。

      “你是个小孩吗?”卢松反而奇怪地问,态度里透着一股刻毒的轻浮,“你以为我是钢铁侠,你是神奇女侠?我要越洋去打一场不知花多少钱的官司?你们真是些孩子,玩着自以为是的把戏,惹的是无能为力的灾祸。”

      嘉伯莉娅很久都无言以对,低着头盯着餐盘,映着虚无的影子。她听见自己低声下气地问:“你在华尔街,不是认识一些……”

      卢松干脆道:“抱歉,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接着挂了电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赛博之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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