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78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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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公司的开发者大会就在上海。
会场在西城的智享中心，那是一座洁白的线条建筑，围了半公顷珍贵的绵软绿地。一条玻璃栈桥横跨湖面，洒下碧波荡漾的华彩。
名为“开发者”，却不是像苹果公司那样邀请自己的研发者，也不是专门给主创团队办的表彰大年会，每人上台领取一叠现金，还跟着一起跳舞什么的。
它邀请了众多游戏行业的业界人士，什么都有，却是精心挑选。它更像新项目宣传大会，一枚诱惑的鱼钩，能勾多少人，就勾多少人。
所有人都是开发者。
柯仰排队入场，凭邀请函领取一条手环，环顾四周，只见各路神仙。有些上过杂志的封面或内页，有些上过权威学术杂志，有些在网络空间挂着一连串头衔，坐拥兴风作浪的光荣履历。
若给游戏行业的人们分层，大致能分五层。
第一层，当然是资本爸爸和出版层，也有审查部门和分级协会，几个知名投行和大款互联网公司的名人就在此。
第二层，是开发和生产层。诸多公司、工作室和独立游戏开发者。第三层是发行层，涉及销售和平台，也有巨鲸般的游戏公司——比如星舰——能够一边搞开发，一边自主发行。不过，也是会向大平台服软的。
第四层是硬件商，里面有些不可小觑的技术人才。第五层是用户社群和评论界，比如柯仰，比如众多自媒体、游戏工作室、电竞俱乐部等等，甚至也有咨询公司。
各行各业，环环相扣，紧密相连，组成了庞大娱乐业的一脉分支。
身在其中，你总会有一些人脉，所以大体来说，不眼熟也有所耳闻。而且尽管大家来自各行各业，却都挂着星舰公司的元素，以往游戏的人物头像、金句，又像个热火朝天的线下活动。
柯仰见机行事，冷淡又热络，每个搓儿里扎一头，能把人都逗得开开心心。他有这社交能力，天生懂得怎么正中痒处，或者恰到好处地讨好，讨好了对方让对方来喜欢自己。
他凌晨刚从疯狂的派对回来，今天就人模狗样地当交际花。还碰到一个昨晚在……不雅场合，偶遇的人。
那人是个大投行的风控部分析员。
昨晚，柯仰去了浦东地下区的一间夜店。那不是单纯的酒吧，也非单纯的不雅。里面电光狂烁、丛林鬼影，鼓 点密集的音乐像子弹的喷泉洒满空间。
表演的乐队在中心圆台上，这样的圆台到处都是，有些站着半/裸的、热辣的人形，舞动间曲线毕露。肌肤光镀，美傲若神。
夜店所在的建筑半身在地下，挑高约五十米，抬头上看，是一片极为绚丽的景象。
烟雾缭绕，像一簇簇的云彩，颜色如梦如幻，还有连续不断的星空弹，洒下无害的火雨和金粉亮片。
柯仰上了个厕所，就碰到那兄弟。对方一身奶油，敞开的西服里一片口红印，还冲他挑/逗地打招呼。
风投一词，相当于“借钱给不靠谱的朋友”，压力自然山大。该年轻副总又是个留洋的才俊，来这种场合放松实属正常。遇见了也不代表什么，这是私人生活，还有人敢在办公室里招/妓呢。
那里是个饕餮世界，什么都大到痛快淋漓。古人类在原始时代遗留下来的、对热量的无尽渴求，在这里得到完美满足，尤其是多糖、咸辣和油汁。酒水用冰桶上，吃的用大容器装，上来一个甜点，也是半人高的蛋糕、冰淇淋或芝士火锅，鲜嫩水果积得像热带巨大而诡丽的食人花一样。
地下区是享乐的世界。五十年代，中国的超级大城市把污染都治理得很好，反正倒霉的是卫星城和中西部。
而上空区，那里太美了，空茫洁净，只有欲望满足后的茫然平静能生活在那里。
柯仰找地方入座，抬起头，对旁边美女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人鱼妆美女报以迷人的微笑，“您好。”
偏偏这时拉里·斯坦福从最前面探身出来，毫不打扮，清水出垃圾。他点头挥臂，热情洋溢，生怕别人不知道柯仰是跟他一起的。
人鱼妆美女笑道：“你朋友好像在叫你。”
“工作人员吧。”柯仰不情不愿地起身了，挪到前面拉里的位置，发现这是一排VIP席。
“我真喜欢东方美女，”拉里也在回头看会场里诸多赏心悦目的女性，“哇……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又回头看柯仰，期待地问：“兄弟，我给你留了位置，你能给我起个好听的中文名么？”
“拉里·邋遢。”柯仰爱答不理道。
四十分钟后，开发者大会暨发布大会即将开场。CEO都在准备了，柯仰却差点被主创大哥寝皮食肉、挫骨扬灰。
天幕暗淡下来，丝绒般的黑暗笼罩了会场。
刺眼的灯框开始闪动，勾勒出无数屏幕的轮廓，电音轻柔、冰冷的鼓点从远处赶来，像一场大雨，为来客接风洗尘。
音乐涤清了会场里的嘈杂。这时候所有人眼前一亮，巨大的穿梭隧道仿佛凭空出现，在极度的黑暗里有种震撼感，他们好像坠入了全息游戏里，接着——撞上了一颗倒计时为“10”的星球。
“开始了——！”有人兴奋地坐直身体。
每一秒，每一声鼓点，每一幅虫洞穿越般的画面，都呼啸着冲击过视野。倒计时从“10”数到了最后三秒，大家齐喊“3！2！1！”，迎来了超新星的爆炸。
星舰公司的标志出现在主屏幕上，全场欢呼鼓动。
一时间，屏幕上的画面激荡如程序混乱，镜面般晶亮的地面使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黑暗里隐藏的射灯都泼出了光的瀑布群，令人心生惊喜，盛大至极。
机械音低沉道：“星舰娱乐——《超级英雄》展前发布会。欢迎各位人类英雄。”
CG动画出现，用的是粒子全息投影，画面不仅在屏幕上展开，还在人们眼前成型。宣传片极具视觉效果，用画面和音效暂时绑架了看众的感官，星舰公司是个中好手。
宏大叙事，磅礴景致，残酷挣扎，流血奋战，紧紧抓住人的眼球，渲染得世界恐怖、宇宙残酷，再将个人置于如此的冰冷和灿烂之下，能看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血与火尘埃落定之后，漫天金雾里，有一个人影浮现。
他仿佛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声音温情，疲倦却又释然，传达出无声的理念和自信：“一切终将会好的。”
正义终会胜利，黑暗终将黎明。灾难来过，留下的伤疤也终将会被人们忘记。
只是遥远、密集、暴烈而又低沉的音乐围绕四周，带着血淋淋的兴奋，预示着下一次战争。
“喔——”掌声的潮水从后涌来，麦浪般席卷了会场。大家起立鼓掌，热烈地欢呼，又吹口哨，把黑暗里等候已久的技术主管请了出来。
一见这位银发帝王，全息游戏界的传奇，场子顿时躁了好几个量级。
银发男人干受了半分钟的巨星待遇。他五十上下，眉发浓密，一双晶亮的深邃眼睛嵌在和蔼的笑纹里，好似温柔，又像闲散，但他身着灰衬衫和西装裤站得高大而挺直，与生俱来傲慢的姿态。
他右手握拳，轻轻在左手掌敲了一下，然后绅士地请大家坐下，“谢谢各位，请就座，然后低头检查一下你们的座位底下……”
大家纷纷去看，都发现了一个锦囊。
打开以后，是超级英雄36个人物模型的手办。寸把长，精细光滑。
众人心满意足落座之后，技术主管开始演讲：“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游戏创意爆发增长的时代，这种精致的、复杂的艺术，将我们联合起来，结成一个满怀激情的集体。我们体验传说，造就英雄，书写传奇。在浸入式游戏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在经历全新的人生，世界为人类最壮丽雄奇的想象而让路。”
“星舰至今出过32款3A作品，其中12款在全球顶级电竞赛事里常青，”他伸出两根手指，姿态骄傲可爱，“二十年。”
“而这款游戏，将带领我们跟随着超级英雄的脚步，踏上最激动人心的拯救人类的旅程……”
他边说，边闲庭信步，身后的屏幕上，浴血的战士随他而动，眼神凌厉肃杀，仿佛这银发男人在另一个世界的投影。
“英雄遍地走，”柯仰喝了口带星舰标志的可乐，“Bug多如狗。”
他看了眼可乐罐。还是零度可乐，意味着超级英雄也得保持体型吗？
“辱狗了。”主创头子竟然如是道。
柯仰不禁眼神特别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样我要爱上你的，对我这么没原则。”
拉里肩膀靠过去，握住他的手，捧场捧到没有尊严，“然后能给我起个中文名了吗？”
两人在台下喁喁密语，又讨论到上海有什么猎艳好去处，不像好人。
“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这段旅程，”银发男人微笑道，“然后，我将公布一个在星舰公司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计划。”
这内容柯仰听过一遍了，拉里当然更知道。两人占着VIP席不听讲，后面热血沸腾的粉丝都快自/焚了。
柯仰把玩着手办，将它的蓝牙接上手机，浏览了36个人物模型。有他的日本死宅形象，说明里说“最厉害的技能是嘴贱”，倒是跟他很像。不过，里面没有洋娃娃似的日式花美男。
秋溢难道是真容上线不成？
“长这样玩什么电竞，”柯仰想道，“混娱乐圈去啊。”
市场部主管上台，银发男人跟她接力似的跑下了台，很青春活力。打游戏的都被掏空身体，做游戏的却自由洋溢、乐观健康，一往无前。
黑发女子站直身体。每年发布会，市场部都能带来惊喜的新规划，她俨然是全球星舰迷眼中的掌舵人。
星舰公司拿自己的游戏插曲，在金色大厅开过音乐会，全球巡演；原版CG制作团队做过电影，票房冠军；用剧情和幕后故事出过书，卖到疯狂。他们敢称游戏是艺术，他们也把游戏做成了艺术。
只是，该掺合的都掺合了，他们还能新作什么妖？
“今年，”她宣布，“我们要卖一种全新的商品。”
“对了。你们那新商品，”柯仰这时转头，“我怕是不合适。”
拉里耸耸肩，“钱不够多？一期三百万，视成绩追加奖金，又付版权费给你……”
“那你们会赔死。”柯仰摘下星舰手环，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条宽手环。他抬眼一瞥拉里，“你有到梦的APP吧？”
拉里狐疑地看他。
到梦手环是一只微型的浸入式体验器。最初全息游戏像VR设备一样让人用不习惯，星舰出了这么一只手环，帮人们训练并适应神经连接，现在用来休闲娱乐了。
黑发女子抬起手，身后显出金发落地的魔法师，身着长袍，抬起手时，结彩虹的树在半空幻化。
在以眼镜和头盔为主要设备的VR时代，射击游戏的真正魅力并没有体现；如果你想要炫酷战斗，就得需要一整套力学设备。像《头号玩家》里的跑步机、动作感应器，你会像个宇航员在进行失重模拟。
意念科学的发展，游戏舱的出现，神经联结使得昂贵的力学设备不再被需要。你的大脑会让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自由掌控身体。
“2018年，科幻作家们还在悲观地语言‘机器掌控人类’。”她陈述，背景配合展出了众多有名的科幻作品，“21世纪中后期，意念科学开始迅猛发展，挖掘出了无数令人震惊的成果……”
魔法师垂手，彩虹树的种子落地发芽，瞬间长出了铺天盖地的碧绿。这生命之树好似进化树，蕴含着扑面而来的花香。
“2078年，诺奖得主让·萨尔佐先生预言：人类的未来，是魔法的时代。”
“但是在全息空间获得的无与伦比的力量，还是虚拟的，是数值魔法。血腥的冒险并不能加强你们的精神力量。你只是复活，并非新生；你只是体验，并非攀登……”
“而我们，要卖给你们一份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2078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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