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唱夫随》浮生一影

2、002 贤妃

　　怡和宫里，贺寿的人到的都差不多了，多是女眷带着嬉闹的稚童，因是贤妃的散生日，殿内只摆了小宴，大家围坐一处。皇后教旨特允其娘家人进宫叙话，是以殿内多半是贤妃族亲，只有少数如恭王世子妃那般，因郎君与皇太子交好而特意来请安的。

　　众人见太子妃来了，忙起身见礼。皇太子此时并不在殿内，此处便以太子妃为尊。

　　纯熙笑着让她们安坐，又走到贤妃近前，让映香奉上贺礼：“贺娘娘芳辰。”

　　贤妃正坐在内殿同两个身段纤柔，摇着纨扇的小娘子说话。仿似才看见她来，这才起身，又推让一番座次。见太子妃身边只侍立一位东宫妾，便轻摇纨扇问起姚宝林来：“萦娘呢？怎没一起来，前些日子还说新绣了抹额，念着要送我呢。”

　　纯熙又示意东宫内人呈上两位宝林的女红，接着说：“姚宝林临出门时犯了头晕，就留在东宫修养，是以未能亲给娘娘送贺礼。”

　　贤妃拿着青玉扇柄的手一顿，脸色也淡了下来：“是吗？”如此巧。

　　“太医看过了，说是气血不足导致起身的时候眩晕，大约要慢慢调理了。”

　　“这孩子在家时身子骨倒是顶好的，比她两个妹妹还能闹腾，没曾想内里却有这般不足。”说着拉起身边一个女孩儿的手轻抚，“芸姐儿你跟着贺嬷嬷一道去东宫探望探望你姐姐，回来告诉我，也好安我的心。”说完又吩咐将阿胶和芝麻蜜丸等物一并带去。

　　这厢恭王世子妃瞅准了空隙，便特来同太子妃说话：“殿下难得穿件亮色的衣裳，可衬的人如花一般呢。”

　　纯熙莞尔，见她气色虽不如何好，却笑意满满，便问:“你有日子没进宫了，怎不带敏哥儿来？许久不见他，可是那小淘气又闹腾你了。”敏哥儿刚满两岁，正是狗都嫌的时候。

　　世子妃轻抚肚子，唇角是藏不住的笑意，轻声说：“是呢，我这又怀上一个，敏哥儿实在太调皮，我身上这才舒坦些，可经不住他淘气。”

　　刚刚纯熙并未注意到，这时她一拢肚子，衣襟下便有了细微的隆起。怪道惯做东宫“和事佬”的她上次没能进宫来劝和呢，原来是又怀上了，想必也才坐稳胎，纯熙由衷的笑道：“恭喜恭喜，三年抱俩。”说完自己一愣，敏哥儿已两岁，肚子里的这个看着月份还浅，应是来不及三年抱俩了。

　　有那眼尖的女眷见太子妃突然愣神，便揣测她该是眼馋别人一个接一个的生。

　　也难怪，恭王世子妃和太子妃同年成婚，如今世子妃已有一子，这还又怀上一个，夫妻俩也琴瑟和鸣。而太子妃却膝下荒凉，和皇太子成了一对怨偶，时不时还要闹腾一番。

　　果然这奉命迎娶的就是远远比不得青梅竹马的，即便太子妃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封上护军，哥哥现任镇西镖骑大将军，还是不能让皇太子待她和气些。

　　话说纯熙本想再恭喜几句，但见周围人都微妙的关注着她这里，顿觉失了兴致，也就不再说话。

　　这时出门探望姚宝林的芸姐儿也略带忧色的回来了，礼让一番，就径直附到贤妃耳旁低语。纯熙回头正好瞧见小娘子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拿眼偷瞄她。

　　四目相对，芸姐儿吓的立马闭紧嘴，仿佛受到她的惊吓。

　　纯熙收回目光，心下有些厌烦，贤妃此时却过来拉了她的手，说：“萦娘不争气，在东宫既不能陪伴太子妃殿下，还给殿下添如此多的麻烦。幸好啊她这两个妹妹倒还伶俐，别看年纪虽小，却不乖张，陪着说话解闷倒很好。殿下若是不弃，不若让这小姐俩陪着逗逗闷子。”

　　纯熙这才细细打量这两个小娘子，约莫十一二岁，身量还未长成，还是细瘦模样。再思量贤妃话中意思，真真是不耐烦了，宴会也变得难以忍受。

　　若论地位，太子妃为皇太子嫡妻，自比帝妾高，纯熙平常留足了情面，此时却有想撕破脸的冲动。

　　可是这殿中女眷众多，她对外向来温和，便只能笑说：“我近来奉太后之命都在琼华宫祈福，清修之地恐不便招呼两位小娘子。”

　　贤妃听了她的话，淡淡“哦”了一声：“我倒忘了这茬。”

　　俩人虽未说透，面上也还过的去，但人人都听出太子妃拒绝了贤妃往东宫塞人的意思。

　　贤妃已淡了脸色，纯熙也无意多留便起身告辞：“说起来还要请诸位娘子见谅，宫门落匙前要赶回琼华宫，就先告辞了。”说罢便自顾自离了宴席，也不管她们是否能再热闹起来。

　　出了怡和门就是长长的夹道，正值六月里很有些闷热，广阔的天仿佛也被宫墙辖成窄窄的一条，长长的看似没有尽头，却只这么点宽。

　　好在出门就能摆脱怡和宫里微妙的气氛，这几年外界大约都以为她在为无子而发愁吧，可他们未圆房又哪来的孩子。

　　皇太子才十八岁啊！这样大好的年岁，不是更应该期待他壮志凌云，一展抱负吗？为何只天天关心他的子嗣。

　　这小小的四方城，真是让人越来越憋闷，她有时竟会生出自弃之心，只是来红尘一趟终究不甘心。

　　偶尔，只是偶尔也会生出一些奇思，比如，换个身份攀出宫墙，去更广阔的地方……

　　可这是奢望，当初知道自己注定要入大内时，还想着日子在哪里不是过，若是遇到困难，咬一咬牙也就好了，只没想到，竟这般难，零零碎碎的叫人烦不胜烦。

　　就连小小的“东宫妾”的位分也这般招人惦记，贤妃如此做派，倒断了她的念想才好，看一眼身侧的秦宝林，纯熙吩咐：“去庆寿宫。”

　　庆寿宫的尚宫见太子妃来，想她约摸有事，因内闱小事早交由贤妃打理，或许是贤妃和太子妃意见相左了，要请皇后裁决。只是皇后殿下近日心气不顺，早吩咐下来，宫闱琐事一干推了。

　　对太子妃庆寿宫尚宫也不好怠慢，便解释说：“皇后殿下仍未还宫，还在文德殿议政。”

　　文德殿以前是天子上朝和下朝稍作休憩的便殿，自皇后代政以来，便拨给她日常处理朝政使用。皇后也颇具才干，多年前就开始预闻政事，皇帝一心修长生道，政务多仰赖皇后打理，五年前更是走出后廷到外廷议政，堪比临朝称制。

　　纯熙蹙眉：“殿下何时归？”

　　“这个小人也说不准，近来那些御史们正揪着小秦大人的案子不放，缠的皇后殿下也分身乏术，都闹起头疼来了，怕是近日都无心它事了。”

　　为朝政大事恼火的皇后，大约也管不上东宫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了，纯熙只好转回东宫。

　　东宫，胡太医正在偏殿候着向太子妃回禀姚宝林的病情：“姚娘子忧虑过重，又不思饮食，导致气血不畅，肝郁气滞。微臣观其已有神思不调和谵语妄言的表征，此非一日之过。若往后能清心休养倒也无碍，只恐思虑烦多，劳成心疾。”说完欲言又止的补充道，“最好不要再让其受刺激，怕或有过激之举。”

　　太子妃微叹，也只有贤妃会派人时不时来言语刺激姚宝林了，因姚宝林不比秦宝林得皇太子喜欢，贤妃逼的甚紧。又不能禁了她们姑侄往来，大约只有让皇太子多宠爱姚宝林，贤妃那里的紧箍咒才会放松些，姚宝林也会少折腾自己。

　　只是皇太子想宠谁，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哎，真是难办啊！这些琐碎烦事先放下，转而问起之前请托他购买草药的事。

　　胡太医知太子妃甚是关注此事，便细细说道：“微臣已经仔细验看过，都是很好的刀伤药，这几日就能整理出明细来，届时送给殿下过目，也好赶在入秋前送往边关。”

　　纯熙点头，胡太医在边关待的时间长，河西所需药材交给他办也放心，刚道了声“幸苦”，便听外间宫人说：“不好了，姚宝林又晕倒了。”

　　纯熙只得让太医再走一趟，转过身问禀报的内人：“姚宝林又怎了？”

　　内人细细道出原委：“先时宝林已醒了，还进了半碗鸡茸粥。后来贤妃娘娘宫中的贺嬷嬷来，关门说了会儿话，只听里面突然‘嗷’的一声大哭大叫起来，将同来探病的小娘子都吓跑了，哭了一阵看着倒没有大碍。只方才，贤妃宫中又有嬷嬷来送东西，也不知说了什么，人就晕了。”

　　看来贤妃是将先前在殿中累积的邪火转发到姚宝林身上了，还真是池鱼之殃。真不知贤妃为何一门心思，硬要抬举娘家的女孩儿进东宫，还不停的督促她们争宠。

　　再这样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等会儿若劝不动皇太子，便只能将人接去琼华宫了，想来贤妃也不敢追到道观里去，只是这也治标不治本啊。

　　一顿好等，皇太子酉时才由内侍都知李勤搀着回内殿。纯熙寻上去，才走近，就闻到冉冉酒气，见他玉白的脸庞已染上酒色，知他醉的不轻，立马后退半步。

　　皇太子见了顿时不满，长眉一挑，冷冷的盯着她语气生硬的说：“你过来，伺候本宫。”

　　纯熙讪然一笑：身为皇太子，不闻政务不说，还只会喝酒耍横。她自然不会上前去伺候。

　　皇太子怒了，上来就拽住她的手腕。

　　酒气扑面而来，纯熙嫌弃皱眉，暗暗扭转，妄图挣脱出来，可他却加紧力道箍紧，纯熙力气上不及，便用另一只手推他。

　　皇太子被推的不耐烦，又捉住她另一只皓腕。两手一拢，轻松将人拎到胸前，气呼呼的道：“本宫跟你说话呢，听不见吗？”

　　纯熙被他拎起，脸都苦了起来，不是说他自幼禀气弱吗，怎么力气这般大，不由抬眼瞪他。

　　太子低头盯着眼前冰冷又满含怒意的眼眸，里面甚至还藏了一丝嫌弃，他猝然放手：“我说话你听不见吗？”

　　纯熙懒得跟借酒发疯的人计较，自转了转手腕，直接道明来意：“姚宝林病了，殿下得空也该关心一二。”

　　太子不无讽刺的道：“怎么，她又给你送了多少银子？倒请得动你来说项。”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早就收受过贿赂，哪个宝林多送几个银子，她就能给谁多排一晚侍寝！

　　“一两。”纯熙勾唇一笑。

　　“你！”他就值这么点？！太子被酒水荼毒的脑袋顿时胀大，气的话都说不利索。

　　“滚！”

　　纯熙立马转身拂袖而去，就知道不该指望他会上树！

　　太子看她衣裙翻飞夺门而出，在外高声吩咐立刻带姚宝林回琼华宫去。她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太子幽幽的想，不回来正好！他踱着步子失了魂一般将自己甩到床榻上。

　　“咚”地一声，李勤听着都疼，虽然心疼怕他摔伤，却不敢出声触霉头，默默上前给他脱靴。

　　“去，让秦宝林来。”太子无神的盯着帐幔，突然开口说。

　　秦宝林到后熟门熟路的跪在内寝的屏风外，喊了一声殿下，表示自己到了。

　　“说吧。”

　　这事她做熟了，知道说的重点是什么：“太子妃殿下婉拒了贤妃让两位小娘子作陪的事。”

　　太子“嗤”一声，她居然会拒绝？还以为她会忙不迭的接进来，这样不是又多一个敛财的路子吗，他就是她一个敛财的工具！

　　哼！拒绝当然不是因为嫉妒，而是觉得他一个纨绔如何配得那么多娘子伺候吧。

　　秦宝林听太子一个人在那里吭吭哧哧的，以为他醉意上头，只将自己剩下的话回完，便默默退下。

　　而实际太子没能因着醉意睡的太/安稳，翻了无数个身，熬到子夜，半梦半醒间，突然传来李翁呼哧带喘的大喊：“殿下，殿下，不好了，琼华宫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