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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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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秋收的忙碌,在农家们各自领了卖粮的钱银后并没有告一段落。
对于柳茗思来说,收货和出货都成了大麻烦。毕竟,粮食商业不是什么暴利性很大的产业,也要耗费众多人力。
幸而,莫尚尘早一步动用了莫家的关系,安排各地的守城兵收粮守粮。至于出货,则没有多大麻烦了。
因为分别输给金、炎两国的粮食都是直接交由官方接手。
所以,柳茗思只需负责将粮食看好,然后等着扮作商人的各国朝官上门来取便是。
至于江南米行则直接由地方士兵将粮食运输过去,其间所耗的费用也不会高。
可是,这样大手笔的收购囤积米粮,甚至动用所有地方上的军力,直接导致全国米粮价格上涨的举动。不可能不惊动到云国的御皇。
偏偏,这一系列的商业运作,每一环上都有莫家人插手的痕迹。
末了,莫家更是规矩的奉上大笔税银。仅是那奏折上禀明的可观数字已够教御皇满意。
何况在米粮价格不像话的翻倍上涨了之后,莫家又主动上朝请缨去导正市场,为御皇在民间赢得人心。
为人君者,也是好大喜功的凡人。
御皇本就对莫家怀着无条件的信任,而此次事件,只不过是再次像世人和朝官们展示了莫家的忠诚罢了。根本不可能撼动莫家在朝上的地位。
反倒是名利双收了的御皇,在听说了这一切运作是莫家小儿子谋划时,龙心大悦,赏了个五品官阶下来。
而莫尚尘便是如此入了朝堂,挤入混杂的官场之中。
当枝头枯叶凋零,当扑面而来的微风有了寒意,这酃(ling)城的秋天已是接近了尾声。
柳茗思立在院中的榕树下,伸了手轻缓的抚摸着树干,一寸一寸探着那树皮上的纹理,轻吟道: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记忆里的温馨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丝丝缕缕的乡愁染上少女柔媚的脸庞,无端惹人怜惜。
“少主!”不知从何处蹦出一个少年,圆脸小眼刹是可爱。“最后一批粮食,已在翠城交由金国米商接手了。”
柳茗思垂低了视线,看着脚下暴露在泥土之外的树根,忽而漾开了笑颜。
“翼——”她抬了头,笑得灿烂非常,“明日在这枝头养只乌鸦吧?”
身子比之来时壮实了不少的少年,在看清了少女脸上那抹纯真的笑容后,微微有些目眩。
所以,当他点了头答应,并且暗自决定要去野外猎只乌鸦回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这样的要求有多么诡异——
寻常人家可都当乌鸦是丧门星啊——
“少主……你最近好象不太开心啊……”刚准备撤退去抓鸟的翼,在接收到暗处同伴们抛来的指示后,迟疑着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柳茗思惊讶的挑眉,抬手抚上了脸颊,朝着少年睁大了眼睛道:“有那么明显吗?”
翼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无助的伸手挠着后脑勺支吾:“也……不是……不是那么明显啦……”
秋风带着凉意侵袭而来,惹得空旷的榕树枝一阵轻晃。树下穿紫衣的少女,裙角飞扬,面色淡然,凤目里却有无数精光。
“你们……”柳茗思的目光越过翼的肩膀朝前看去,声线微显冷洌,“若是闲得太慌,不如去将帐册编理整齐了,好好查阅。”
院落的拐角处,哀叹声四起,六个健壮的少年逐个跳出来奔至她的身前。
“小主子,杜老大好不容易出趟远门,你就不要狠心来折磨我们了吧——”一个麦色肌肤的少年率先扑上来撒娇,一双黑亮的眼眸里盛满谄媚的神采。
“都怪翼太笨了啦!”另一个长脸的褐眸少年跳了过来,冷不防地在翼的后脑敲了一记,“让他来哄小主子开心的,结果他竟是说些傻话!”
其他人也跟着哄闹起来,瞬间便改变了这深秋院落的孤寂气氛。
柳茗思微笑着看这几个孩子在眼前打闹,恍惚间仿若看见了前世……
一工作起来就不分白昼的熏……一提到利润就双眼放光的恫……每次加班总会为大家准备夜宵的琳……还有总是吵着要休假的辉……
都是在那场大火里泯灭了生的痕迹吧……
柳茗思甩了甩头,强自将那些远久的记忆驱逐出境。
“好了!”茗思抬臂拍了拍手,望着顿时安静了不少的孩子们笑道,“既然老大们都不在家,你们又恰好做完了手头的事情,便跟着我去逛街市吧。晚上啊,去那湖边的醉心楼搓一顿,如何?”
几个少年似是早已理解茗思的奇怪用语,只齐齐发出欢呼声,便分出二人去后院准备马车。
另有二人则纵身飞奔出了院落,柳茗思刚跨进院落外的走廊,便有人递上厚实的披风。
转了眸,略带笑意的看着这几个少年,茗思在心底暗叹……三四十个孩子里只留下了这七个……杜尹和莫尚尘也算是狠心了……
酃城作为云国的皇都,经历着长久的富庶和安宁。
街市的热闹喧哗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这座城的勃勃生机。而自认市侩的柳茗思,每每见到这样的生机,只会在脑子里构思无数捞钱的方案。
是以,每次游逛都会走神发呆。杜尹在经历过一次‘市集走失’事件后,便在这一方面严加防范。
而莫尚尘则更是在这种场合里对她步步紧逼。唯有从未同柳茗思出过门的少年们不知这迷糊主子的劣根性。
所以,在他们逛得兴致昂然、忘乎所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与柳茗思失散了。
“哥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娇小的女童惶惑地四处张望,低语轻唤,“哥哥——”
太过美丽可爱的女娃儿本就是容易被注视的对象,更何况这孩子身上还穿着银丝绣花的缎面华服。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某个官宦人家的孩子。甚至,更有可能是皇族的人。人群便如此,以小女孩为中心慢慢形成小范围的包围圈,拥堵了街道的一半。
“哥哥……”女童睁大了眼看着围过来的人,在遍寻不着熟悉的人影后,终于开始惊慌失措的哭了起来。
有心善的妇人上前安慰,有企图混水摸鱼的宵小上前冒认。
在这市井混杂之地,连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腥味。那幼小的女童何曾经历过如此喧闹繁杂的场面?尽管身旁有好心人护着,仍是越哭越大声。
“小妹!”一声清脆的惊呼穿过嘈杂的人群,引得众人翘首相望。只见一个穿着紫底金缕滚边披风的少女,自人群中艰难的穿了过来。
“小妹!你居然是在这里!”柳茗思轻呼道,不着痕迹的撇开抱着女童的粗壮妇人。
当那妇人身上淡淡的鱼腥味窜入少女的鼻息时,她终是忍不住轻皱了一下眉。
“各位,我妹妹天生怕人。今日是头一回出门,被这么多人围着,想必是吓哭了。”
茗思将女童拽到身侧护住,朗声道,“还请各位散了去,也好让我领着妹妹回家。”
围了一圈的民众打量着眼前锦衣的少女,依着她那柔媚精致的面庞和落落大方的优雅气韵,猜到了她的身份背景。
就在人们相继走开,准备撤散了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精瘦的男子跳了出来。
“笑话!你说她是你妹妹,她就是你妹妹了吗?无凭无据的,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男子的眼珠骨碌直转着打量眼前的少女,轻蔑道,“别以为穿得像个大家小姐,就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拐骗幼童!”
原本已散开了的人群,在这男子大声叫嚣之后,又重新聚拢了过来。
柳茗思终于开始后悔了……
为什么要出门呢……为什么要发呆呢……为什么走失后不去寻自家的马车呢……
但是,她始终没有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这世上还会有人错认自己的妹妹么?”
茗思微冷了脸庞,凌厉的眸光扫过众人后,停在了面前闹事的男子身上。
无奈,她本身柔媚的外相和纤细的身躯,根本不足以造成震慑旁人的威严。
是以,那精瘦的男子依旧一脸凶狠地瞪着她毫无退缩之意。
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柳茗思微微退开蹲下了身子,朝着仍在哭泣的小女孩柔声道:“不要怕,姐姐带你回家。”
她伸出手臂缓缓搂住小女孩柔软的身体,试探性的轻拍着小女孩的背脊,温柔哄劝:“哭吧,没关系的。有姐姐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周围的人群一直保持着安静,直到眼睁睁看着那女童停止了哭泣,才开始有了微微的骚动。
“姐姐?”小女孩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可是双手已经伸过去搂住了柳茗思的脖子,“姐姐好香——”女孩轻声嘟囔着,将脸埋进茗思的怀里,“哥哥,不见了。姐姐,能帮我去找他吗?”
柳茗思略有些心酸的搂紧了怀里的孩童,柔声应道:“好的,姐姐现在便帮你去寻他。”微微使力,茗思便抱着小女孩站了起来。
而方才还嚣张闹腾的男子,也开始遭受围观民众的埋怨。
“人家好好一对姐妹,你出来搅什么局啊!”一旁卖糖人的小贩高声呼喝着。
而那刚才守在女童身边的妇人也跟着出声:“就是!你看看那小姐富贵的模样,哪像是个人贩子啊!”
人群再次散开,夹杂着对那精瘦男子的冷嘲热讽,终究是将男子逼得面红脖子粗的跳脚骂人。“妈的!老子明明看见这小女娃是由一个贵公子抱着的……”男子的咆哮再也无法得到众人关注,柳茗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少主!”翼的呼唤声自身后传来,引得她驻足转身观望。
不曾想那恼羞成怒的男子竟是恶狠狠地朝她扑来。柳茗思紧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便有两条人影窜出迅速将男子摁倒在地。
“井!鬼!”茗思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微微弯了唇角称赞,“你们的身手竟比前段日子更快了!”
井抬了头,迅速起身跳到茗思身边站定。“大家都在找你。”井伸出手准备接过茗思怀里抱着的孩子,却被那孩子挥手拍开了手臂。
“姐姐抱!”小女孩瞪着井,软软的开口,转身将茗思的脖子搂得更紧。
“没关系,我还抱得动。”茗思朝着井不在意的笑笑,面向地上的男子扬了扬下巴,“这个人似乎见过这孩子的亲人,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审问。”
井朝蹲在地上的鬼打了个手势,那被压在地上的男子便被鬼的一记手刀劈昏了过去。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将男子扶起直立,缓步向前行走。在旁人的眼里,竟像是扶着一个醉汉走路一般。
柳茗思抱了怀里的女童跟在他们后面缓步前行,小心避让着行人推挤,不时低了头轻哄小女孩两句。
最终,那倦极的孩子放松了身体,窝在茗思怀里沉沉的睡去。于是,帮着这孩子寻找家人的计划就此搁浅拖延了下去。
热闹的街市,方才因着小女孩而拥堵的路旁,突然奔来一名身穿华服的俊秀少年。
“东琴……”司徒东翎轻声呢喃着,皱紧了眉巡视四周,深黑的眼眸里已有了焦急的光芒。跟在他身后的,是大队的皇宫侍卫,其中领了头的便是刚上任不久的莫尚尘。
“人是在这附近走丢的,应该走不了多远。”东翎转了身,看着立在身前的莫尚尘缓声道,“四处搜查不要张扬,只说是走失了一名家奴。”
“是!”莫尚尘出声应承的同时,视线已经开始在周围打转。
待到他转身朝众侍卫振臂一挥,所有人便如撒开的鱼网般各自散开了去。
最后,只剩司徒东翎站在路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急促的喘着粗气……东琴……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赖……若然失去……岂非要他就此孤独一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