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邺冉

194、曼珠沙华

　　祁靖兰在车里坐了好久，才拉回抛锚的思绪，她深呼吸后对着镜子补了补唇色。

　　自从如若成为子桑太太，工作室也不再是终日大门紧闭。

　　祁靖兰觉得走向院内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窒息感。

　　视线豁然开朗，满目妖娆妩媚的殷红，蛊惑人心。

　　她停下脚步，伫立在大片红色中央的石板路，淅淅沥沥的阴雨天，是颖城惯有的。

　　这样的红，随着凉风湿气轻轻晃动，像是翻滚着的红色波涛。

　　她红了眼，水汽氤氲的视线，出现了幻像。

　　白裙飘飘的模糊身影，似乎还像往年一样，裙角飞扬的雀跃在这片花海。

　　“兰兰，好漂亮！”

　　“姐，这花不太吉利吧。”

　　“胡说什么呀，那些都是人强加给它们的寓意，这么美的花，值得被人欣赏，而不是背上悲戚的寓意。”

　　“可。”

　　“快把剪刀给我。”

　　泪水夺眶而出的前一秒，被稚嫩音色打断。

　　“兰姨？”

　　祁靖兰发狠的咬了咬唇，控制好情绪转头。

　　早都被打掉的隔离墙，小男孩儿站在秋千架旁。

　　祁靖兰快走几步，孩子得到回应猛的撒腿跑向她，湿滑的地面，一不留心就摔了个马趴。

　　他快速爬起来，身子一歪一歪的跑来。

　　软糯身子撞进祁靖兰怀里的那一瞬，她还是没控制住的泪流满面。

　　她不敢出声，只是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兰姐？”

　　惊喜音色打断了祁靖兰，她擦干眼角的泪回头，很努力很努力的，用僵硬嘴角扯出一丝浅笑。

　　听到动静蜂拥而出的十多名员工，眼底都藏着忐忑，几名小女生眼眶已经泛红。

　　“还有空挤在这儿，项目跟进怎么样？”

　　细跟敲击地面，快节奏步速中，抱着皓儿的祁靖兰已经走近。

　　“总结一下进度，十五分钟后开会。”

　　随着她的吩咐，员工四散开来，祁靖兰看一眼诺大玻璃屏风内的雅致祥云缎，垂了垂眼。

　　这就是逃不过的宿命么？

　　熟悉的半开放办公室，她的视线划过黑色钢化玻璃的桌面，沉吟片刻走向电梯。

　　三楼，如若的办公室像是被急冻的空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没离开的样子。

　　“皓儿，在这里等兰姨好么？”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木讷的点点头，然后转身跑向内门，卯足了劲儿拉开钻了进去。

　　祁靖兰湿了眼眶，转身离开办公室，门锁轻响后，她浑身脱力，歪斜靠着门框，捂着嘴低低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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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就是最近几家合作的策划方案进度。”

　　祁靖兰点点头，转向另一边。

　　“绫罗那边的珍藏系列，被紧急叫停了。”说话的设计师，声音很低。

　　五个负责任眼眶都红了，几个女生都遮遮掩掩的低下头抹起了泪。

　　祁靖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抿紧嘴巴，努力调节片刻，音色怪异的出声。

　　“进行中的案子，进度怎么样？”

　　三十多岁的男子，轻叹一声接话，“博弈月末举办的慈善酒会已经完成策划，正在筹备中。”

　　“新区的画展......”

　　持续半个多小时的会议，祁靖兰放在腿上的右手掌心已经被指尖掐出细密错叠的红痕。

　　“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咱们一起努力，千夜会越来越好的。”

　　她站起身，缓缓松开刺痛的掌心，抱起一叠文件率先离开。

　　刚走近电梯，熟悉的沉稳步伐声由远及近，祁靖兰回头，子桑缂面无表情的出现在视线里。

　　“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清冷语气，他周身的低气压，让祁靖兰有一瞬心酸，想责备的尖酸刻薄，生生卡在喉咙里。

　　狭窄电梯内，鼻腔收集的淡淡水果香还有熟悉的繁花香，是如若生前惯用的沐浴乳和香水味道。

　　“皓儿拜托你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子桑就已经大步走出电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内间套着的休息室，角落里一米多高的毛绒熊怀里，小小的男孩儿蜷缩成一团，睡的并不安稳。

　　祁靖兰余光瞥到子桑一瞬遍布颓靡的脸，扯扯他的衣袖，示意先出去。

　　两人离开内间，祁靖兰轻手轻脚关门的时候，看到了半掩的浴室门内散落的男士衣物。

　　“我会让刘妈尽快过来把这收拾出来。”

　　“不用了姐夫，我还是住二楼自己房间。”

　　子桑转身看了她一眼，随即点点头，“千夜这边也要辛苦你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讲。”

　　他低头看看腕表，“我回去看看孩子。”

　　“你去吧，我下午忙完过去。”

　　祁靖兰目送高大背影穿过殷红转向隔壁，曾经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消瘦的不像样，眉眼也没了她熟悉的温柔。

　　“咚咚”

　　祁靖兰走过去拉开门，顺手掩好。

　　“怎么了？”

　　“兰姐，有访客。”

　　前台秘书纠结的垂下睫毛，按照常理，没预约的来访该被婉拒，可兰姐第一天来工作室就上门的客人一定是很熟悉的关系。

　　而且，想到楼下那个帅气的男人，小秘书耳际攀上绯色。

　　祁靖兰没注意到小丫头的羞赧，点点头，“请客人去会客厅，我马上下来。”

　　嘱咐完，她回到休息室，把皓儿抱上床，即使特别小心，孩子还是睁了眼。

　　“乖，再睡会儿，一会儿下来，兰姨带你去吃饭。”

　　“兰姨，你终于回来了。”皓儿红着眼嘟囔。

　　祁靖兰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兰姨以后哪都不去，就陪着你们。”

　　皓儿乖巧的点点头。

　　祁靖兰帮他压好被角，看他再次闭上眼才蹑手蹑脚的离开。

　　可能是昏迷了太久，脑子还有些锈，祁靖兰努力思考，琢磨这个她第一天上岗就来访的，会是什么人物。

　　一楼拐角的迷你会客厅，大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屋外迷人眼目的绚烂，可那片殷红印在阴沉沉的天幕背景中，显得格外凄凉。

　　宽肩的男人面对窗外站着，身姿笔挺。

　　“柳安？”祁靖兰难以置信的张口。

　　男人转身，英武眉眼染上浅淡笑意，“怎么不休息一段时间，刚醒就来操劳？”

　　祁靖兰眉眼微弯，“快坐，”

　　柳安点点头，含笑在她对面坐下，“你这儿真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祁靖兰脸上刚浮出的松散忽然就碎了，她苦笑着摇摇头，“可这里的顶梁柱却垮了。”

　　“兰兰，还有你在，不会的。”柳安倒不因为选错了话题而窘迫，语气柔和的宽慰，“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同生共死，战场上经历多了，我反而觉得，活下来不是为了伤感。”

　　清醒以来，所有人在祁靖兰面前都闭口不谈如若的意外，可越是这样的小心翼翼，越让她透不过气。

　　听到柳安随意的几句，她的心忽然就软了软，毕竟，铜墙铁壁都是强装的，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就是铁娘子。

　　祁靖兰调整情绪浅笑，“你这是打算留在颖城了？”

　　柳安点点头，“退下来了，我不是雄心壮志意图步步高升的人，但也舍不下军人的气度，所以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祁靖兰眼底染上钦佩，面前成熟稳重的男人，早已看不出年少时的青涩，可一片赤诚却丝毫未变。

　　“我来找你帮忙，拉个关系。”柳安狡黠一笑。

　　祁靖兰被逗得浅笑着摇摇头，“说吧，学长何求？”

　　“千夜是颖城策划圈儿的传说，我公司的开业典礼预定在下月末，可你们的单子都排到明年底去了。”

　　祁靖兰了然，“柳学长的单子，放心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柳安喝了口咖啡。

　　“学长想进哪个领域？”

　　“人力资源。”柳安叹口气，“年代不同了，退伍军人也不能给国家添麻烦，应该投身于社会的建设中去，可大多数军人都不是军校毕业，虽然这些年积极征召大学生入伍，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低学历的军人。”

　　祁靖兰不了解这些，认真听着点头。

　　“所以，我想筹备一家专门协助退伍军官走进社会的公司，根据市场需求办一些培训中心，同时负责这部分人的从业问题。”

　　柳安脸上带了些羞愧，“其实，也是用老交情换一些机会给战友们。”

　　祁靖兰理解的点点头，“我懂，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公司筹备的如何？”

　　“挺顺利，阮家接收了一批没能留在部队的军医，闵家也很给面子的签了五年安保，子桑先生还免了八个培训机构的十年租金。”

　　柳安看了看她，清清嗓子继续，“舒家老爷子帮着从英祥调配了全部的兼职师资，还有一部分退伍的文艺兵也被舒影接收了。”

　　祁靖兰视线挪向窗外，“公司是独资？”

　　柳安摇摇头，“合资，跟墨家一起。”

　　祁靖兰肩部微微僵硬，“墨公子，还好么？”

　　“这些年，墨家根基越来越稳了，墨董，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柳安不知道祁靖兰跟墨涵的过往，满目钦佩的赞扬。

　　祁靖兰垂了垂眼，轻声回应，“嗯。”

　　“兰姨？”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祁靖兰温婉笑着招招手，“过来。”

　　皓儿跑过去，礼貌的打招呼，“叔叔好。”

　　柳安看着祁靖兰熟络的把手伸进孩子后颈，抽出沾了汗渍的帕子，他斟酌一下开口，“子桑先生的大儿子？”

　　祁靖兰把皓儿拉近怀里，明亮双眼染上淡淡伤感。

　　“真像。”柳安无意识脱口后就有些后悔。

　　祁靖兰红了眼，温柔的揉了揉孩子的头，“是啊，跟我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柳安抿了抿嘴，“儿子像妈命好。”他目光柔软的看着祁靖兰怀里的小人儿，“不跟叔叔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子桑皓，今年八岁了，在英翔附小读二年级。”

　　柳安笑了，这孩子，还真跟子桑有点相似，小小年纪，身上却是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味道，根本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娇气。

　　“小子看着就很聪明伶俐。”

　　祁靖兰捏了捏皓儿的脸，小家伙瞬时就成了红苹果，“当然，我们皓儿可是小神童，一直都是第一名。”

　　小大人一样的男孩儿，对着祁靖兰却是一副憨傻的依赖模样，柳安看着面前温柔的她，心弦微动。

　　十多年前那个漂亮的小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他所想，漂亮的让人着迷。

　　“那我先告辞了，中午约了人，等过几天请你吃饭。”柳安起身告辞。

　　祁靖兰牵着皓儿送他出门，后视镜里呈现出的景象让柳安叹了口气。

　　太多无法预料的事情，像当初戚家争权夺位引发的车祸惨案，如今又是让颖城变了天的寻仇凶案。

　　细密雨珠砸在挡风玻璃上，柳安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方向盘，命运，对于她来讲，是不是太苛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