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并立》苏倦老师

2、二、夜半探月去

　　夜色隐约如纱，雾气缭绕整座庄子上下，莫明亭换了一身夜行衣，匆匆行于屋瓦之上。他内力纯劲，健步如飞却也未落一点异响。
　　他回眸望了望被自己横住了门闩的温泉池，仍然是清波涟涟，水汽蒸腾。料想半个时辰之内来回应是够自己探遍这处庄子了，他捏了捏手中那片金叶子，屏息前行。
　　这片叶子乃纯金打制，约两指宽长，是银杏叶式样，叶尖剔薄为刃，有豁口可淬毒，叶脉凹陷成网，用以饮血。
　　对西陵庄主人来说这点金子自然不值钱，但是对江湖中人而言，这片叶子却是大有来头——
　　江湖中数十年前崛起一处邪道，名曰青萍殿。前任殿主方旭丧尽天良屠戮百姓、劫掠财宝、收集娈童，几乎引起共愤。但这人武功属实不低，即便是当今武林盟主，莫明亭的师尊程啸岳亦只能勉强与他斗个两败俱伤，那次一战，正邪双方具是元气大损，方旭携青萍殿众人退居西南，程啸岳亦闭关五载。
　　相安无事五年后，青萍殿事变，方旭被自己手下娈童叛反，身死殿中，那个名叫杜悔之的少年，全盘接手青萍殿事宜，不但未曾收敛，反而更为变本加厉，残害武林中人与平民百姓的手段比起方旭有过之而无不及，成为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新魔头。
　　这方金银杏，便是杜悔之继任后青萍殿人的手信，可以杀人，亦可自断。江湖中许多名侠不幸遇难时，伤口便插着这方金银杏。是以人人谈之色变。
　　伊人姑娘柔若无骨的身子贴上来扭动时，莫明亭随手摸来的。
　　莫明亭背倚一色清冷月光，凝神思忖了起来。这伊人姑娘若是青萍殿中人，那是否西陵庄主人与青萍殿有所勾结？此番做局是要诱杀师尊而自己不幸入网？还是西陵庄主人与此事无关，那姑娘是独自混入庄中要取自己性命？
　　可哪有如此笨拙的杀手，平白放过了动手的好时机让自己解围而出？又或是，真正的杀手另有其人？伊人不过是打草之石，引自己仓皇左顾，留待时机取自己性命？
　　莫明亭又想起琵琶奴那双柔嫩颀长的手来。
　　那不似一双奴隶的手，却也不似一双杀人的手。白皙精致，仿佛从未沾染烟尘，是养尊处优，未经风霜的一双手。这样的手应该拈花把酒的，而不是用来干杂活，或是杀人。

　　西陵庄一角的东暖阁中正歌舞升平，丝竹弦乐缓缓流逸，舞姬腰肢柔软、身段飘逸、眉目含春，琵琶声铮铮然，与舞姬扭动时的媚态相合。
　　莫明亭在房顶看得一阵犯困，倒不是这舞姬不够妖艳魅惑，而是他对这般靡靡之音真的从不热衷。
　　原本堂皇富丽的琉璃瓦被莫明亭掀了两块，浓郁的脂粉气味直往外冲，除却女子香外竟还有一丝西域异香的味道，莫明亭退几步嗅了点，只觉心神不定。所谓西域异香，多数都是催情效用的，莫明亭扫了眼堂下早已面色潮红，一派动情的石壬辰，轻笑了声。
　　这么重的份量，石庄主只怕明日是君王不早朝了。
　　琵琶声越渐淡了，舞姬舞姿轻缓，石壬辰迈步下来，拦腰抱起领舞那位。她白色面纱恰巧被熏风吹落，露出一张美人面。石壬辰低头吻下，舞姬娇羞搂紧双臂，献上了身子，其余众人识趣退下，鱼贯而出。
　　莫明亭不经感慨，这舞姬美虽美已，身段相貌却还是输那位伊人姑娘一截。

　　莫明亭脑中忽得警铃大作，他几步在房顶上飞掠，追至四散的舞姬奴隶们身后，目光堪堪扫过，却什么也没发现。
　　伊人姑娘打扮身段分明与这些舞姬一致，此时却不在此，配乐中有琵琶，却不见打理琵琶的琵琶奴。这两人去了何处？石壬辰又是有何安排？
　　思量许久后，庄中守夜人敲响铜钹提醒此刻已是一更夜。夜露深重，单薄衣衾被风吹动，不甚春寒。莫明亭这才叹了口气，往温泉池的方向轻功行回。
　　温泉池仍是水汽袅袅，恍惚若仙境，莫明亭解了门闩，目光探寻着将四处打量过，才觉门外落了一方帕子。他捡起摊开了细细去看，帕子香气如兰，边角绣着朵牡丹，上面还有浅淡酒渍。正是伊人姑娘与他敬酒时用的那方。
　　伊人姑娘若是来过，是奉命前来杀他的？还是继续来勾引他的？
　　莫明亭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整个西陵庄似笼着一片迷雾，自己虽已踏遍，却总也拨不开迷雾下的真面目。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大理石地面缓步行来。
　　莫明亭暗吃一惊，手上不由快速解了衣衫，光裸着身子复又匿入了池中，闭着眼睛佯装小憩。
　　来人是那琵琶奴，莫明亭佯做被他推门声响惊醒，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看着人卑躬屈膝地放好了薄衾前来请自己。“时候不早，主人早已备了上好厢房，还请莫少侠早些歇下。”
　　莫明亭站起身，将腿一跨迈上岸来，笑得却是讥诮，一边裹上那层薄衾，一边质问。“那上好厢房里是有美人蛇呢？还是有杀人刀？”
　　琵琶奴并未应声，他半跪于池边，伸手将盛了酒的木盆端上岸，酒壶与酒杯皆满，无人用过。琵琶奴道，“是庄中藏酒不合莫少侠口味么？如果怠慢了主人贵客，奴也是要受罚的。”
　　莫明亭脸色微变，又是镇定下来，爽朗笑开，“我不过与你玩笑，你何至惊恐于此？我是被那不识趣的舞姬打扰，心中不忿罢了。”
　　“奴已告诫过伊人姑娘了，她若再如此，只能请主人亲自责罚了。”琵琶奴仍是跪着，只是转向了莫明亭，“只是不知莫少侠究竟喜好何种美人，奴好为莫少侠安排。”
　　莫明亭闻言勾唇，蹲了身与琵琶奴持平，手覆在他扶在酒壶上的手，沿着人手背骨隙来回摩挲，指尖又挑着人指身拨弄。琵琶奴惊惶抬眼，正对上一双得意骄纵的眸子。
　　“本少侠，好男风。”
　　琵琶奴如遭雷劈，抽回了被人撩拨的手仓皇退远几丈外，嘴上仍强撑着彬彬有礼，“庄，庄中从未有过此等先例，待奴，奴通报主人，再，再答复少侠。”
　　莫明亭负手站起身来，垂眸时睥睨着人，“今夜就先不必了，侍候本少侠睡下吧。”
　　琵琶奴复又跪好，“是。”

　　西陵庄的上好厢房说好，当世便无处敢再称好。莫明亭不曾到过皇宫，但想来皇宫寝殿与此相较也难分伯仲。
　　红梨花木制成的大床，金蚕丝织床纱，孔雀羽绒锦被，灯是前朝的宫灯，打制精巧，花纹繁复，只是原本置放蜡烛之处放着的，是那传说中一颗千万金的东海夜明珠。
　　琵琶奴引着莫明亭入内时仍是面无表情，替他铺好了床榻便要退下，却被人拦住了去处。
　　准确来说，是被一柄剑拦住了去路。
　　莫明亭的剑没有名字，是他在边陲小镇一户快要饿死的铁匠那买的，铁匠得了那笔钱一家老小活了下来，莫明亭得了剑，从此行走江湖时不再手无寸铁。他其实不爱使剑，但师父是剑客，他不得不学。剑有无名字，名头是否响亮，对莫明亭而言都不重要。他只是想挥剑，便挥了。
　　琵琶奴的脸被剑刃银光照得更亮，习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竟出现一丝不屑。
　　莫明亭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琵琶奴道，“莫少侠真是说笑，你若是自己查的出，还需问奴吗？所以莫少侠输奴一段，因为奴就是奴。”
　　莫明亭剑身又近几分，面上却也不失风度气定神闲，“你的话确是天衣无缝，可正因天衣无缝，才显得漏洞百出。”
　　琵琶奴那双手伸了两指，抵上人剑身推远，温柔轻缓，却带着与莫明亭相当的纯厚内力。“莫少侠多虑了。”莫明亭目光不由被那只手牵引，指头圆润，手指颀长。他却忘了提防垂下的另一只手。
　　金光闪现，银杏叶朝着莫明亭胸口飞去，他只好持剑退身躲避，待回身时，面前已没了那人踪迹。
　　“啧。”莫明亭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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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老师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