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清风》一梦萧瑟

44、第四十三章 日出

　　科班里规矩多了，学戏叫打戏，台面上风光过了，下台来照样要挨打，唱好了也要打，唱不好更要打，打了那才叫长记性。可学校里的孩子不一样，平时不能随便挨打，这次方玉潭带了藤条来也就是用来吓唬吓唬人，打得根本不重，晚上上大戏前早给压到箱底去了。

　　任凭底下的掌声再热烈，台上的演出也总能挑出许多不好来，更何况这是孩子们第一次正式参加上台唱戏，需要改进的地方更是多得不得了。方玉潭心里一点一滴都记住了，等大家卸了妆后耐心的给挨个儿讲解，直讲的大伙不住点头，默默记在心里。

　　由于没受半点罚，孩子们心里大石头落了地就开始没命的折腾，走廊里到处是欢声笑语，不时有雪白的枕头飞出来，又有孩子箭一般冲来捡，又抱回去继续打枕头仗。

　　清风没那个幸运，他是科班出身，每出戏结束后都没少挨过方玉潭的板子，虽然知道师父疼他疼得紧，也没真使力气打过自己，可再不济屁股总是要受罪的。像今儿个晚上方玉潭一回房间就批评清风了，说他唱的那段《西厢记》前哪儿来的什么扇舞，一上去瞎折腾，要搁在国内，不被人给耻笑死。

　　清风趴在床上，看方玉潭捧了两碗热汤走进来，下意识的缩起身子，害怕屁股要受罪。

　　“这是干嘛呢？”知道晚上清风没吃下多少东西，方玉潭数落他一顿后亲自下厨才刚张罗完蛋花汤就忙着端来了。

　　清风看见冒着热气的汤心里憋的一口气也跟着吭哧吭哧冒出来，心一横顶嘴道：“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屁股痒了？”方玉潭一愣，心想他家小徒弟这是跟自个儿生气呢。

　　清风迅速爬进铺好的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方玉潭就端起碗喂他喝汤，他喂的很细心，先用勺子舀一调羹吹吹，方递给清风喝。

　　清风闭上眼就着方玉潭的手喝下一口，气势也就矮下去了，等吃下一大块滑溜溜的蛋花，方才顶嘴时那半点气势都不见了：“师父，我舞扇子就为了展示一下咱京戏的美，顺便也好让下边看戏的人觉得新奇，我没显摆。”从前和师兄们比拧旋子，被方玉潭大骂显摆，清风后来一直都很讨厌显摆这个词，后来即使是红在浪尖上时也依旧是一派谦和，压根没跟显摆搭上过边。

　　方玉潭自己也端了汤，一气喝完了，坐进被褥里一把拉过清风圈在怀里：“嗯，算是个理，这次就算了。”

　　清风没想过方玉潭会这说这样听起来就是随便打发人，轻易饶过自己的话，他师父一直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

　　“刚才是怕我打你了？”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紧，方玉潭笑起来：“你也是学校的学生，打不得，不过呢……”

　　清风机警地闻到了危险的味道，可是在爬下床逃出门之前就被拦腰拉了回来。方玉潭戳他脑门：“想什么呢！我不过是想让你今儿晚上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的三天，让奇和陆悦陪着大伙儿四处去玩，什么宫殿啊美术馆之类的，那些在国内从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正宗的洋人文化，对于土生土长的小孩子来说，有很多东西一时间都没有办法接受。但是这次留洋的经历，无疑已经悄悄改变了大家对于大千世界的看法。

　　临走前的一天，由于清风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的睡不着觉，索性早起闲来无事就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眺望，结果跟同样早起的让奇碰到，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启明星，让奇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忽然拉住他就往外跑，没命地跑。

　　让奇说：“快快！”

　　清风被他拉着，看见他背上的大画架晃来晃去，就像背了个大乌龟壳似的，于是开心地笑起来，伸手帮他一起托着。他们跑出校园，穿梭在童话般的小街道上，整个小镇都沐浴在新烘烤出来的面包香味之中，软软的要把人心都化掉。金色的眼光似乎也在追赶他们的脚步，从前方一点一点延伸过来。

　　“我们要追上它——”

　　清风也学着让奇的样子大声喊道：“追上什么——”

　　“太阳！”

　　让奇抓住清风的手，跑过一个陡坡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他们大口大口的喘气，看见无数海鸥从头顶飞过，看见初升的太阳刚刚脱离海面，看见层层巨浪袭来，恨不得自己也能够化身为浪尖白花，与轰鸣的涛声一起撞向巨大礁石。

　　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美吧？”让奇指向远方，“那个黑点——是艘要开到美利坚去的轮船！”

　　清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个缓慢移动的黑点，正开往太阳升起的方向，渐渐从视线里消失，他听说过美利坚，是个自由的国度，可究竟自由是什么概念，他还不是很明白，只隐约从让奇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那个国家的向往。

　　“真漂亮，在轮船上航行的时候，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日出，谢谢你！”

　　让奇突然探过脑袋，在清风脸颊上亲啄一口道：“Jet‘aime。”

　　已经领教过西方奇怪礼节的清风对亲来亲去已经不再感到害羞，只要对方不亲自己的嘴，亲脸上哪个地方都成。满大街上打招呼都是互相亲脸的人，不管大人小孩儿都这样，他还脸红个什么劲？

　　“是什么意思？”可是清风脸还是红了。

　　让奇飞快地打开画板以便挡住自己已经红到耳朵根的脸，又从衣袋里摸出素描笔，在纸上飞快勾勒几笔，过了一会儿才敢从画板里露出一双澄澈的蓝眼睛来，他说：“Jet‘aime的意思就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