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慕》雪暖汐

1、归家

　　楚国的雪下得尤其大，将整个故慈山银装素裹，我许久未曾出过故慈庵了，如今看着富丽堂皇的皇宫只觉得不真实。
　　“参见楚皇。”我行着跪拜之礼，甚至是卑微的看着那个座上的天子，他是一国之君，我却只是个戴罪的邻国公主而已。
　　楚霆微抿着唇，看面前这个本是像个太阳似的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立刻又被锐利所取代。他沉沉开口，“你既已思过，便择日回去吧。”
　　这大概是三年来我最喜欢听的一句话了吧，只是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只能更加恭敬的谢恩，“谢楚皇恩典。”
　　他拂了袖让我退下，我几乎是飞似的离开那道长长的宫墙，那座皇宫恢宏富丽，但终究不是我的家。我许久没见过熟悉的人了，见到那个佝偻的背影时忍不住落下泪来，“李伯伯！”
　　李伯伯诶了声，浑浊的眼里尽是久违重逢的喜悦，“公主！”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之后，李伯伯依旧是那么疼我，我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公主，你怎么穿的这样少？莫不是那尼姑子亏待了公主，这是斗篷，公主带上吧，暖些。”说着，便将斗篷披在我身上，可是我现在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李伯伯，他们没有亏待我，是我习惯了。”我在故慈庵已经度过了三个雪天，无论如何，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比今天更冷。
　　李伯伯重重哎了一声，扶着我上了马车，马车颠颠簸簸的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那个我曾日思夜想想要到达的地方。
　　从前我想知道这个皇宫是什么样子，现在我知道了，一点一点烙刻在我的心中，成了疤痕。“公主，老家主怪叨念着你呢，太子殿下也常去澜城同老家主说说话。对了，老家主知道你今天回家，都是要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流酥鸡呢。”
　　恍然间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也好想外公啊。”
　　许是李伯伯知道我身体弱，便在离了楚国国都离姜国第一个驿站歇息下来，我掀起帘子靠坐在马车上，李伯伯递给我一个饼，我接过，干硬的入了口。“公主将就着吃吧…”他欲言又止，咬咬牙，还是说了，“太子殿下，在，在……”
　　他没有说完，我陡然一愣，那人已经径直走到我面前，恍然间对上他的眼，我慌乱的低下眼来。只是一瞬，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节，“参加太子殿下。”
　　楚临稍稍抬起的手微微一顿，我不着痕迹的离他远了些，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比我印象更好看了些。依稀想起少年时来，我对他的追逐，或许只是因为太过美好，我从未得而不得过，他便是那个例外。
　　他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任由生硬的气氛在我们之间流转。
　　我现在的确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当初我是傻，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也懂了世间不止有爱情这个东西。权力，至高无上的地位，哪个不比爱情重。我珍而重之的情感在别人眼里分毫不值，我哪怕脸皮再厚，也没力气再去喜欢他了。
　　“此去姜国，你……”他顿了顿，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低着头听。
　　“多多珍重。”
　　雪下的愈发大了，他白衣比雪洁白更甚，像个仙人。
　　我恭顺的回答，“是。”
　　从此以后，我还要爱好多人，他不过是我漫漫人生路里的一个过客。我以为他是我的如意郎君，我须得好好爱他。只是现在，他是尊贵的楚国储君，我们再无任何可能。
　　楚国在我眼里渐行渐远，我企图去想她对我来说是否有难以割舍的地方。只是想了许久，我只是听一个人说过，说…楚国的梅花最好看，楚国的雪夜唯美至极。
　　现在想想，姜国的雪夜也是美的，至少那里还有我在乎的人。
　　我们大约行了一个多月，姜国的雪没有楚国的大，却也白茫茫的一片。只是澜城越近，我越是不敢迈出步来。
　　终于，我还是看到了那个我曾经长大的地方，恍惚间忆起师傅当年将我带下山时的时候。我第一次遇见他，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小童说我不够好看，我恼他只知戏折子里美人之多。却不知道我却是素有姜国第一美人之称。
　　我见他模样俊美，小童又在身边，忍不住问他，“我是姜国第一美人，美吗？”
　　他可能是在我强烈的眼神攻势下缓缓点了点头，那时候我觉得他甚是有眼光。
　　“李伯伯……我……”我有些紧张的抓抓衣角，手心里沁出薄汗，李伯伯爱怜的抚摸着我的脑袋，我冲他扯了扯嘴角，弯出一丝弧度。
　　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父皇母后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便被送到了楚国，三年来，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故人。
　　“我的女儿！”我猛然抬头，面前那个素衣的女人，是我的母后，生我养我疼爱我的母后。
　　我忘记了上前，只是想哭，眼睛干干涩涩的，最后努努嘴，“母后……”
　　林姻只觉得万分对不起自己的小四，温柔的眼里满是泪水。“我的阿慕，母后的宝！”
　　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唤我的名字了，我扑进母后的怀里，“母后，我好难过啊…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呢…我差点就坚持不住了……”我生来就倔得很，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就是为民除害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而后的一天，两天，三天……遥遥无期的三年，我想明白了，那古群天死不死不是最重要的。只可惜，我们都成了别人的棋子，他死，我伤。在天下为谋的棋盘里，我从来不是自由的，这是我作为姜国公主的代价。
　　我贪恋着母后的味道，久久不肯放手，而后我们一同回到了宫中，母后揽着我进了议事殿。面前的金龙袍子的人，是我的父皇，姜国的天。
　　我不知我是如何开口的，只是回道，“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似乎愣了一下，而后便抬眼直直的看着我，终化作一声嘘叹，“回来了就好。”
　　我突然有些想哭，我本是应该怨他，恨他的。他将我送到别的国家，一送就是三年，女子最好的年华都葬送在了故慈庵，我有时候也会想，我这个公主，该是世上最苦的公主了吧。
　　我退了出去，母后将我带到我的寝殿，那还是我熟悉的模样，我看见一人匆匆的向我奔来，是巧珠。她同我一起长大，我自年幼便早早被接上了山，一月回来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比父皇母后还要多些。我虚长她半岁，自小把她当妹妹对待。
　　“你都快成了花猫了，别哭了，我回来了。”我给她擦着眼泪，幸亏我把母后送走了，不然又麻烦了。巧珠抹了抹眼泪，将我领了进去，衔宁殿没怎么变，一切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模样。
　　我如今，真正有了一丝回家的感觉。
　　只是，有什么终究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