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无言月如钩》南山书生

2、桃花树下君不识，应是离人枉作思（二）

　　进去后卫子轻车熟路地带着止言在偌大的金华寺中穿行，直奔寺院深处的后山禅房。等到一条蜿蜒的小道走到了尽头，一座简朴的木屋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卫子定了定神，对止言说：“你先在这里候着，我去和一个故人叙叙旧。”说罢，留下止言在原地欲言又止，卫子头也不回地向着木屋走去。
　　卫子在走向木屋的过程中极力想保持镇定，但是他隐在袖袍中的手仍旧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短短的路走完竟用了半炷香的时间。等卫子终于站到了那扇简陋的木门前，抬起手轻轻叩了三下门后，沉闷的“咚，咚，咚”三声在空气中荡开，他忽然觉得轻松不少，暗暗吐了口气。
　　没有得到回答，卫子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在眼角带了些笑意。又等了一会，卫子径自推开门进去，信步走到一个蒲团边坐下，仔细看着这屋里专心诵经的人，并没有出声打断。
　　坐着念经的和尚年纪已有些大了，写满岁月的皱纹爬满了他的脸，留的长胡子也已经花白，身子佝偻着，若不是还能听到他微弱的诵经声，怕是会有人以为他已经圆寂了。
　　终于，卫子耐不住这样无聊枯燥的寂静出声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最受不了你念经偏偏还要装作不知道我来了的样子，我的耳朵都被你念起茧了。”语气里尽是不满与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老和尚听到卫子的话后慢慢的转过身来，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卫子。
　　卫子自觉心虚，别扭地转开脸，不敢直视他，“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犯得着这样看我吗？”声音微不可闻。
　　“是，你回来了，看你生龙活虎的，老衲怎么还没西去呢？”说完，老和尚赌气似的又不吱声了。
　　“你要这样生气的话那你就先气着吧，我还得去逛庙会呢！等你什么时候不生气了我再来看你。”卫子头也是很痛，没办法，他也不知道怎么哄这头倔驴，便想着撂挑子走人了。
　　老和尚听到这句话登时眼睛都瞪圆了，倒是给他增加了不少生气，“你今天不交代清楚就走的话，你以后都不用来见我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弟。”
　　“师父别生气，你要我交代什么我一定交代，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卫子见师父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服软。

　　“说说吧，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弘忍和尚沉思了许久，问出了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饱含了他作为师父对卫子的关切和挂念。
　　听到师父的问题后卫子低头沉默了一会，但很快便挂着笑抬起头说道：“那地方说是蛮荒之地，可也并不是不能活人。莫婶带着几个家仆照顾着我也就过来了，没什么很大的困难。”
　　“你当你师父是傻的还是痴的，琼州常年笼罩在瘴气之中，而你平生最碰不得这些东西，怕是半条命都要丢了，现在还想着要瞒我，真是不让人省心。”听到卫子想带过这个话题，弘忍都要气得背过气去了，“把你的手伸出来，我自己看看，听你说了等于白说。”
　　一听师父要给自己把脉，卫子的手不自觉的往袖袍里缩了缩，脸上带了一抹痞气的笑：“师父您看我气色这么好，还需要把脉吗？”
　　“少跟我贫，赶快把手伸出来。“弘忍和尚根本不吃这一套，看都没看卫子一眼，自顾自的掏出了坐诊用的脉枕，示意卫子把手放上去。
　　卫子看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心一横咬着牙把手递过去了。弘忍把他枯瘦的手指放在了卫子纤细白净的手腕上，开始把脉。
　　只过了一会儿，弘忍和尚就把手收了回来，强压着内心的怒气，声音颤抖着问：“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吗？你把我当什么了？筋脉尽断、气虚如丝，都这副样子了你还敢糊弄我说这些年过得还好，是觉得自己废的还不够彻底吗？真是长本事了。”说罢他似鹰般锐利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卫子，等待卫子给自己一个解释。
　　卫子面不改色的听完师父色厉内荏的训斥，波澜不惊的对上弘忍的的眼神，半响才缓缓出声道：“刚去到琼州的时候碰上了雨季，湿热得很，没注意就染上了热疾，再加上那里瘴气比较浓，热疾也就反反复复的一直没好，偶尔还会有一些其他的并发症。药吃多了，就把身体底子给吃坏了，现在吃一些温补的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那你的筋脉呢？断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是什么情况？”
　　“我自己断的。”
　　听到这样一个回答，弘忍和尚不禁一噎。卫子说的热疾以及其他的病状肯定不简单，但就是这种平平淡淡的语气来诉说更让人心惊和疼惜。自断经脉要承受的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都是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究竟是怎样的信念让他愿意放弃原来深厚的功力并熬过来了呢？弘忍不敢深思，发现十几年不见，他已经猜不透这个曾经自信张扬纯粹的孩子了。
　　“师父，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还好好的活着并且回来了不是已经很不错了吗？”卫子温声开解弘忍道。
　　弘忍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后又磕了个长头，起身后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看着窗外颇有些兴致的春色，轻声道：“也是，回来了就是好的，破后而立，但愿你以后的路能好走一些吧。”
　　卫子见师父终于松了口也稍稍的把神经放松了一些，走到师父身边，自觉地岔开了话题，说：“今年的春天感觉比以往的明媚些，园子里的树长得青翠了不少，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意味。”
　　“那也要看是谁照料的，有你师父我在，它们还敢不往好处长吗？”说这话的时候弘忍脸上有些自得的神色，把头稍微抬了抬，仿佛在等待卫子的赞同。
　　卫子看到自家师父洋洋自得的神情觉得很是无奈，又不敢出言搅了他的兴致，只好连声应和：“是是是，您老人家是谁啊，您叫它们往东长它们是绝对不敢往西长的，您这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啊，是非常厉害啊。”
　　“那可不是，你这小子也就说话中听一些了。行了，差不多交待完了就赶紧滚，不要在这打扰我清修。”弘忍和尚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弟喜欢凑热闹，肯定不太愿意在这磨叽太久，便佯装嫌弃得赶他走了，免得他“怨气”太重。
　　听到师父的这句话，卫子如蒙大赦，赶忙卖了个乖就溜之大吉了。从木屋出来带上门后，卫子忽然想看看自己当年种的紫夜冬桃长得怎么样了，想也不想就把止言抛在了脑后，悠闲地往金华寺后山脚下走去。
　　走了一刻钟的样子时，卫子便看到了那棵长得甚是高大又恣意的桃树，心想：不错嘛，都长这么高了，比我是好多了。看着自己瘦削的小身板，他也很是无奈。待到卫子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忽然看到树后似乎坐着一个人，顿时心生疑惑，什么人如此有眼光，跑到这来躲清静了。
　　当卫子离桃树约一丈远的时候，那躲在树后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动了动身子站起来了。卫子看着这人略有些熟悉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妙。看他站起来后就没动了，卫子便出声打破了空气中那种诡异的安静：“此处的景色真是不错啊，不知是哪位兄台有如此这般的雅兴？可否与在下分享一二呢？”
　　听到卫子的声音后那人依旧沉默着，似乎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卫子顿时觉得很尴尬，又不自觉地干笑了几声。
　　就在卫子快要忍受不了这种莫名的尴尬的时候，那人终于动了，慢慢的转过身来。等卫子终于看清这人是谁后心里大叫不好，立马低下头去想转身就逃。
　　“你敢跑我就把你绑了，然后我们再好好谈谈。”
　　听到和想象中有些差别的声音后，卫子彻底僵住了，脑子里一片浆糊，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沈殿辛冷着脸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